第375章阿兄见阿顾
岁末正旦交替间,承和十四年,就这么过去了,迎来了承和十五年。
过去的一年,于张曦来说,可谓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但至少最终的结果是喜,这种喜,一直持续到了承和十五年,尤其随着阿耶对阿顾态度的转变,张曦心里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一切都在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因此,这个新年,张曦过得很开心,连正旦那天,去宫里给杨太后请安,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还陪着杨九郎玩了一下午。
“阿九既然喜欢你,清妃要不今晚留下来,在这宫里陪阿九玩。”杨太后出言挽留。
张曦还没回话,坐在她身边的杨九郎,口齿伶俐地附和道:“阿姐,留下来,陪阿九玩。”说着,还把手里的正在玩的一套木积,往张曦面前推,“都给阿姐,阿姐陪我玩。”
“这堆木头,除了你,谁要呀?”旁边的杨昭训直接出言埋汰。
杨九郎瞬间凶着脸,望向杨昭训,“不给你,你想要也没有。”
“我才不要呢。”杨昭训朝杨九郎做了个鬼脸,她很不喜欢小孩子,尤其弘德殿里的两个小孩子,她看着就讨厌,一个皇长子,虽然其母萧美人已经让姑母杨太后给赐死了,可她只要一看到那个孩子,就能想到那个贱女人,想到她勾引了皇帝表兄。
另一个杨九郎,更是天生和她不对付,仿佛专门来克她的,同是侄子侄女,姑母偏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小孩子很敏感,她不喜欢杨九郎,杨九郎也不和她亲。
也不知道,张曦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热情,竟能陪着孩子玩,无论是跟淘气包似的九郎,还跟软包子似的皇长子,都很喜欢和张曦。
她又哪里知道,张曦那一辈子里求子的经历太过深刻了,使得张曦对孩子很馋眼,无论是家里侄子外甥,还是外头别人家的孩子,张曦都很喜欢。
张曦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她一辈子的耐心,分了一半在阿顾身上,另一半就留在了孩子身上,能很耐心地听孩子说话,陪孩子玩。
她自己也乐在其中。
此刻,杨九郎趴在她身上,圆圆的脸蛋,白皙嫩滑,似刚剥了壳的鸡蛋,乌黑的眼睛,如同镶着宝石一般,晶莹透亮,仰望着她,满眼里尽是恳求,这副软萌可爱的模样,看得张曦心花怒放,伸手揉了揉他的脸蛋,简直不能拒绝。
“阿姐,不走,留下来,阿九所有的玩具,都分你一起。”软糯糯的声音响起,脸上带笑,像个小太阳似的,绽放着光芒,
这孩子,太聪明了。
知道她喜欢他这个样子,每次都摆出这副模样来。
张曦都快要忍不住答应,到底存着几分理智,又到底是与阿顾有约,于是硬逼着自己,硬生生移开眼,抬头朝杨太后说道:“今日真的不能留,我和人约了,明天去鸿池看灯会。”
“约了净空?”
张曦点点头,倒不意外,想必是阿耶和杨太后说过的。
听到张曦说约了净空,杨太后没有再出言挽留,因为最近,她看出来,张婴对净空作为小女儿女婿的候选人一事上,有了松动,她都听到张婴夸赞过几回净空。
而能得到张婴的夸赞,使得杨太后也生了兴趣。
更何况,净空为了能取得上张府提亲的机会与资格,能从一名和尚,摇身一变,成了士家小郎,这就很不简单,至少她觉得,比当年的她聪明许多,所以,她很想见见,于是和张曦说道:“清妃,有机会,把净空带进宫里来,让孤见见。”
“唯。”张曦应声道,“等过段时间,我带他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阿姐,不走,不走。”
“阿姐这两天有事,等下次进宫,阿姐再陪你一起玩,好不好,阿九。”张曦伸手捏了捏杨九郎圆乎乎的脸蛋。
杨九郎被捏得,有些不舒服,一边推着张曦的手,一边嚷着不走。
“来,我们一起堆木头。”张曦松开手,拿过杨九郎手里的那根木头,问道:“这根,你打算放哪里?”
一听张曦问,杨九郎一下子来了精神,忙指了一个空的积木位。
张曦插了进来,还真刚刚好,故作惊讶道:“还真是,阿九真聪明。”
这一夸赞,杨九郎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弯弯的眉眼,好似月牙儿一般,笑起来的样子,透着一份莫名的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张曦一时又想不到,遂放开了。
晚上,在宫里用了晚食。
杨九郎累了困了,让乳母傅姆抱下去,张曦才起身作辞,杨昭训很诧异,问道:“我说张十六,这么晚了,你还真要走呀?”
“嗯,明天想早点出门去鸿池。”张曦回道。
杨昭训撇了撇嘴。
尤其看到张曦的嘴角的那抹笑容,她觉得很碍眼,更觉得实在无法理解,洛京城中,年轻未婚的士族郎君,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譬如:房十六郎君就很不错。
也不知道,张曦那根筋搭错了。
眼神这么不好,竟然看中了净空那个和尚,就算他换身份,成了扬州刺史顾怀安的儿子,但他腿残是事实,一个都无法正常行走的人,张曦竟能够毫不在意。
简直是鬼迷了心窍,脑子不清晰。
她上次去张府,见到净空时,看着净空一截空落落的右腿,直接吓到了,后面,回永乐楼里,还直言劝过张曦,谁知张曦根本不听。
她一说,张曦就恼。
她发现,张曦那是真的生气了,没敢再多说半句净空不是,顾云卿就顾云卿罢,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和从善坊顾家的那位二郎同名,难道,只有叫顾云卿这个名字,才能和张曦定亲,才能和张府结亲。
杨昭训心里暗自嘀咕。
她大约没料到,还真就是顾云卿这个名字,最得张曦的心。
对于张曦来说,他的阿顾,才是真正的顾云卿,不论他以何种皮相出现,皆是如此。
所以,她很高兴,阿顾变了身份,没有胡乱改名。
张曦匆匆忙忙从宫里出来,要不是大冬天的,她都想直接骑马跑回和惠坊,因洛京城冰天雪地的,路上的积雪,早已成了冻雪,张曦只能按住耐心,乘坐马车,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回张府。
“杜叔,顾家郎君还在吗?”一下马车,张曦就先问门房老杜,因为她今日进宫,所以,年末与阿顾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和阿顾说,阿顾今天下午过来,到时候,他们再一起商量一下初三去鸿池看灯会的具体的事宜。
不料,今日在宫里耽搁的时间有点长。
“小娘子,顾家郎君还在,”
门房老杜忙回道,府里郎主态度的变化,也直接导致府里幕僚仆从的态度变化,如今对于净空,无论是穆行,还是门房老杜,都多了一丝恭敬,此刻,更是不忘记多提醒张曦一句,“小娘子,七郎君回来了,在花厅那边见顾家郎君。”
“阿兄回来了!”
张曦一听这话,几乎拔腿就往花厅的方向跑去,大兄张昕是腊月二十七回洛京的,正月初八离开,中间差不多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因为那一辈子里的经验,张曦其实不太乐意,大兄张昕见阿顾的。
所以,自从大兄张昕回来后,张曦就没有让阿顾再来张府,她也没有再和阿顾见面了,就怕大兄张昕见到阿顾,为难阿顾。
今天是大年初二,大嫂杨昭容虽然已经亡故三年,但每年,大兄回京,这一天,都会去杨府送一份年礼,今年也不例外,而大年初二,可以开始走亲戚了,张曦以为,大兄这回在洛京待的时间不长,从杨府出来,怎么都还会抓紧时间拜访几个朋友什么的。
不曾料到,大兄张昕竟会这么早就回府了?
她就该早些出宫才是,这么一下,脚下的步子越快,赶到花厅的暖阁时,张曦整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扶着门口的屏风,正对上阿顾望过来的目光,忙喊了声阿顾。
“你这是怎么了?后面有恶狗追你不成,跑成这副德性。”七郎张昕回头,没好气地瞧了眼张曦,怎么?只看到眼前这个碍眼的小子,没看到他不成?
张曦绝对猜不到大兄此刻的想法,只觉得大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尖酸刻薄了,气弱地喊了声阿兄,深吸了几口气,把因奔跑而失序的喘息声平息下来后,才走过去,“你们在在下棋。”
两人面前摆着一围棋。
大兄执黑子,阿顾执白子,往棋局上瞧了一眼,貌似出现了僵局,回想起刚才进来,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与压抑,看来不是错觉。
而且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绝对不是这般棋下出来的,想来,两人应该是说了其他的话,只是她一进来,对话就中止了。
一猜到这种可能,张曦搬了一张方榻,在两人下首中间的位置跪坐下来,刚一坐下来,只见大兄张昕瞥了她一眼,“回来了,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快点回永乐楼,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张曦身上穿的是套宫装。
“晚点……”
“现在就去。”张昕打断张曦的话,直接命令式的催促。
张曦“……”有些无语,她还想找个借口,但大兄张昕这明显是不想听她的借口。
“快去吧,这套衣裳在家里穿不合适。”顾云卿含笑劝张曦,其实,他最是知道张曦,不太喜欢穿宫装,相比平时穿的大袖襦裙,曲裾样式的宫装太过拘束刻板。
“那个换身衣裳再过来。”张曦点头,有些不甘不愿地说道,很明显,这俩人似有话要说,而且似要避开她的话,也不知说的什么事?
这会子问不出来,也没法问。
张曦想着,只能晚点私下里找阿顾问问。
于是,先退了出来。
张曦退出去的那一瞬间,暖阁内的气氛,恢复之前的紧张,七郎张昕,一双利眼赤*裸裸地打量着顾云卿,半晌,才冷笑一声,“我家这个妹妹,从小就不怎么听话,她倒是听你的。”
“她离开,也是因为你发了话。”顾云卿淡淡笑道。
“行了,恭维的话就不必了。”张昕轻喝一声,别人也就罢了,自家妹妹什么性情,他倒是了解一二,能听他的话才怪,没见连阿耶阿娘的都不听,为着眼前这么个人,在齐云山住了大半年,如今……如今阿耶松了口,阿娘有些进退为难,毕竟,当年净空救过阿娘一命,承了他的恩情。
但是阿娘,又着实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腿脚不便的人。
他这次回来,阿娘特意交待过,恩情归恩情,亲事归亲事,两者不能混淆一淡,托他好好考察净空,如果他觉得满意,再带回长安给阿娘见一面。
如果他觉得不合意,让阿耶直接回绝,然后他亲自带上张曦回长安。
阿耶和他说,这个人可以给他做幕僚,就刚才一番交谈下来,的确不比阮简差,甚至比阮简想得长远,也比张昕他本人,都想得长远,这让他起了疑心,是不是小妹向面前人交了底,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小妹是闺中女郎,并不清楚秦地官场上的事,更不清楚朝堂上的事。
就算小妹再有心,也没法和净空说呀。
“史杰,在秦地,做了十年的安西将军,掌握秦州军政十年,连杜刺史,都要避他两分,你觉得,可以从他入手。”
“不搬倒他,你就算坐到秦州刺史的位置上,与现在相比,又有什么分别?”顾云卿淡淡反问道,其实这些他不说,最终史杰也会倒,而且倒得惨烈,受裴侍中的牵连,朝中,岳丈张婴端掉了裴侍中一党,史杰跟着垮台了。
事情发生在两年后。
而他说出来,不过是提前两年,而又使结局,没有那么得惨烈。
毕竟,一旦牵涉到谋逆案,几乎祸及全族,成人男丁处死,妇孺发配,如赵郡李氏,平原华氏,都是这般结局,岳丈张婴的心思,旁人又怎能猜到,伏线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