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这就是个教训!”
申璋躺在清创室的手术台上,侧着身子,让医生缝合伤口。他脑子里浮现出的这句话犹如钉子一样,扎在心里,让他后怕。
申璋的后背有四处伤口,右大腿外侧有三处,左腿内侧六处,两条手臂上大大小小总计十多处。从事故现场跑到医院,光这些伤口导致的失血就有400cc。然而医生却告诉他,血液流失完全是因为申璋剧烈活动导致的,如果慢行或者等待急诊救援,这些伤口小部分会迅速愈合,根本不会流这么多血。
当时属于突发状况,打也打不过,身上也没有刀,路上也没有砖,更不知道敌人多少,不跑怎么行?等死啊!
申璋翻了翻眼皮,感觉麻醉开始失效了,全身火辣辣的疼。
医生测量了一下,最深的伤口只有2-3公分左右,大多数伤口也就划开了表皮。主要是长度看着吓人,最长的伤口有6公分,不像是尖锐的利刃切割后导致的创面伤口,而是手术刀式的滑面伤口。医生认为,只要在重点部位缝两针就好了。
医生问道:“什么刀伤的,怎么全身都是?”
申璋摇头不知。
他是真不知道——当时属于突发状况,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一个人就从侧面贴了上来,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几下。自己刚感觉到疼痛时,那人说了一句话,忽然就消失在人潮中。
然后,申璋就发现自己被割伤了。
这些细节不能对医生说,申璋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盯上了。他不能把实情平白无故的告诉一个路人,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现在,他只需要是快速止血、包扎,然后离开,不能等警察找过来。
祁元臣在外边观望了一阵,把目光锁定到另外一个青年身上。
这个人的面貌平凡,穿着很有品味,一看就是自信自律的人。但现在看起来,他被草木皆兵的焦虑和恐惧在影响了原本的理智。
再看他的手——保养得不错!
没有老茧,皮肤较细,证明没干过体力活。一般会被人认为是文案工作,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手指长短适中,关节粗细均匀,不像是常年拿笔的人——这说明他根本与文案不沾边。
他整体看起来较瘦弱,手臂骨感。紧身瘦腿裤包裹着下肢也纤细无肉,毫无常年奔波之人的肌肉与力量。他头发打理的很精致,没有杂发;装束整洁,搭配合理,虽然现在领带被拉开了,显得情绪低落,但依然可以证明他是高薪阶层。并且他的鞋子有些夸张,属于自我嗜好的张扬,不为应对上层进行着装约束,那就是说他并没有受到制度的压迫——他不是白领,也不是富家子弟,但他肯定是嘴皮子功夫一流的的高薪层。
这么说的话,他是个纯粹的脑力劳动者!
刚才那位看似血很多、伤很重,但实际上完全没有伤到动脉要害。也就是说,伤他的老偷留手了。刀口远离衣服口袋,说明突发的状况也就不是‘偷钱被抓的反击’,而是有仇!
与‘老偷’有仇的情况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矛盾的报复,比如揭发被报复。一种是持久的矛盾爆发,比如分赃不均。
从慌张的这位看,不像是正义感十足的人。而且,现在警察都没来,就说明两人就此事不打算报警,也就不存在‘揭露老偷被报复’的情况。所以,两人与老偷的仇不是私仇,而是公仇!
私仇大多属于直接矛盾,而公仇肯定是持久矛盾,是利益分配不均的结果。
老偷没有下死手,说明这只是一个警告,有着就此打住、息事宁人的意思。而两人的表现明显是初出茅庐的新手,更甚者连老偷的面儿都没见到就糟了黑手。现在看来,两人与老偷所在的利益群体有一定程度的矛盾,不到玩命的级别。
想到这里,祁元臣摇了摇头,打算先回去。因为急诊科今天注定忙碌,杂人太多,他不方便证明什么。
当祁元臣转身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和别人一样,一进来就前往急诊挂号处挂了号,领了病例和就诊卡。但接下来,他没有去找医生就诊,而是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干等着。
要知道,华国急诊科就诊并不需要叫号,任何就诊的人都可以直接找大夫看病。
若果仅仅是休息,祁元臣也不会在意,但他转头时一瞥,却发现对方在用余光打量着大厅里焦急的年轻人。
他的动作很隐蔽,随意。他低下头,抬起头,停留一会儿,再转头张望,然后又低头。他的直线视角中没有目标,像是在等人。如果不是年轻人移动时超出了他的视角范围,让他被迫同样增加转头的角度,祁元臣不会发现他是一个特殊的人。
这种看人的方法他学过,叫做‘巩膜观测法’,又叫‘余光观测法’,是通过感光和动态记忆来确定可视环境的变化。这种方法还有一个特点,十分容易感知别人注视过来的目光,有时候被谣传为精神上的‘第六感’。
祁元臣的注目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直视着祁元臣。
这个人年龄四十岁左右,眼神阴霾。着装体态平常,样貌没有任何突出特点,放在人流中很容易泯然众人。
被祁元臣注视之后,他的手指紧紧捏住病例,眼睛眯了了起来。
祁元臣知道,他发现自己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他紧张了。
祁元臣并不想卷入什么复杂的事情,他伸手示意自己无害,慢慢后退。
但这个人却站了起来,望向祁元臣的眼神开始渐渐变得阴狠、惊疑。
糟了,遇到一个传说中专门盯梢的人——祁元臣断定。
病例在他手中捏出几道折痕,有些变形;他的手指褪去肉色,有些发白,说明没有老茧,更说明他现在既紧张又害怕;他的手臂并不灵活,有些僵硬——这些信息让祁元臣知道——这人不是老偷。
但他的虎口看上去很厚实,虎口厚实的人一般常年采用握姿,如果放在一个不怀好意的人身上,可能表示他常年玩刀。至于玩枪是不可能的,一是限于国情,二是握枪的手上起老茧的位置偏向于拇指大鱼际(拇指掌骨肌肉)。
祁元臣感觉很不妙,他觉得自己可能躺枪了——对方多数把自己当成那两个年轻人的后援。
不行,这是祁岄工作的地方,不能给她带来麻烦。但是,对方显然想要给自己一点教训,要不然也不会咄咄逼人的站起来。
想到这里,祁元臣不再后退,反而走到另一个年轻人身后,露出有恃无恐的神色,逼视着站起来的那个人。
他疑惑了,反而不敢迈出一步。
当申璋出来的时候,身上大大小小的都是纱布,他意外的看到象棋身后站着一个颇为泰然自若的中年人,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申璋皱着眉头,以为他是象棋找来的帮手,就冲着祁元臣点了点头,小声对象棋说道:“给钱了么,他们报警了,我们快走。”
象棋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申璋点头的对象是一个卖相骚包的中年人,微笑着。
医生说道:“没什么大碍,三天过来换一次药,你办卡了没有,大约得交五六百块钱。”
象棋说道:“没有,没人告诉我,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他掏出一千块钱直接塞到医生手里。
“哎——唉,你们这是干什么,医院有规定不收红包!哎——你们办卡呀,我这还得登记信息,别走啊!”
象棋架起申璋,二话不说就走。医生拦不住,毕竟人家给钱了,不能因为不办卡就引起纠纷。
祁元臣回头看了一眼盯梢者,跟着两人走了出去急诊大门。
当走到医院大门的时,祁元臣知道身后还有一道目光。他打算在医院门口离开两人,然后回到住的地方,收拾一下,就此离开石门。
不需要跟祁岄作别了。
申璋不是傻子,象棋更不是。
申璋通过眼神询问象棋身后的人,象棋暗地里摇了摇。
两人越走越慢,在祁元臣还在思考的时候,两人的身影突然分开后退,一左一右的将他夹住,一同架起他的胳膊,二话不说的把他塞进出租车里的。
“叔,说什么也得去我家喝酒!”
“叔,你就别客气了!”
“师傅,去南弯路,开快点!”
“好嘞!”
“叔,想好了再说话!”
祁元臣刚要挣扎,侧腰上突然多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申璋的一只手揣在兜里,隔着衣服顶着自己。凸显的口袋呈现长条状的,接触面积有火柴盒大小,硬实,很像传说中的手枪。
他们真有枪?!
祁元臣心里一慌,脸上又惊又怒,他感觉自己再次失策了。
难道这两个人是调查某个违法组织的便衣警察或者卧底?亦或者现在的社团都这么嚣张,敢随身携带枪支了?这与自己在牢狱听到的故事不一样啊!
失算了啊,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手这么黑。
也许自己就该这么死了!几年前自己就该死了!
可是怎么有脸去见恩师和妻子?
祁岄怎么办?那个猥琐的王大夫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绑架自己的人和那个盯梢的会不会回知道祁岄,会不会对她不利……
要是祁岄出了事,自己难咎其责,就更没有脸去见他们了……
不行,自己得保护祁岄。
祁元臣一瞬间想了很多,脑子来来回回都是祁岄被伤害的镜头。
直到下车,祁元臣面色都十分难看。
申璋的胳膊搭在祁元臣的肩膀,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加在他的身上,伪装被扶着的样子,蹒跚的走到申璋和象棋的临时住所。
“砰!”象棋关上门,锁好。
祁元臣扶着申璋坐到椅子上,又被申璋指到一边站着。
“两位小兄弟,你们不要误会,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双方,咱们是恰逢其会!我当时只是走在你们身后。”
“不认识,你冲我点什么头!”申璋没好气的说道。
“就是啊,你还冲我笑!”象棋冷笑两声:“笑的还很有深意!”
祁元臣吸了口凉气,觉得自己有必要交代一点实情了。
“两位给小兄弟,我实话实说,我先来的急诊大厅里,你们后来的,对吧!”
申璋点了点头,说道:“是又怎么样,谁知道你不是早早的就埋伏好了!”
“急诊科的医生护士都认识我,我打了好几天的针了,他们都可以证明!”
“吓,布一个局别说几天,就是几个星期、几个月、一年都可以。你以为打几天针就可以隐瞒过去?行了,都到这儿来,就别装了,我也承认我们失败了。说罢,你们想怎么样!”象棋抱着膀子,靠在门上。
祁元臣听出了一些门道,他诧异的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说话间,他迅速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布置——屋子里没有任何行李或者衣物,床铺整洁没有褶皱,没有洗漱用品,没有食品垃圾……可以说,没有人气!
就像新租的、日久无人居住房子一样。
没等到两人回答,他又说道:“你们不是警察,也不是社团,更不是道上的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申璋感觉不对劲,用眼神示意象棋:咱们是不是绑错人啦?!
象棋抓了抓头,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搞懂。
祁元臣忽然想到那双阴霾的眼睛,自顾自的又说道:“我在医院里看到的人是盯梢人!他在观察你们,直到他发现……你们的行为方式、说话方式,再加上刚才那位……让我想到了一种人——私人侦探!”
“你们不是专业的私人侦探,倒像是商业密探,专门扒人家企业或私人秘密的哪一种!是不是被别人发现了,转过头来追责?”
祁元臣轻松起来,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申璋不置可否的咳了两声,又看向象棋,“呵呵”笑了两声。
象棋惊讶的盯着祁元臣问道:“你不是,不是……你是什么人?”
祁元臣苦笑了一声,看向申璋:“这位小兄弟,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枪?”
申璋跟象棋对视了一眼,把手伸进口袋,却掏出来一个金属条状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枪身。他摇了摇说道:“吓唬你的,是打火机!”
祁元臣一拍脑门:“我早该知道的……外面和他们说的一样,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枪……这真是越活越老,越老胆越小!”
象棋走了过来,说道:“好了,别废话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谁,哪个公司,为什么找上我们!”
祁元臣说道:“我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因为不经意间发现了盯梢人的秘密——就是急诊大厅一个盯梢人,一直盯你们的梢!他被我发现了,想要对我不利,我只能被迫借你们的势让自己脱身,现在阴差阳错的又被你们绑过来的——你们信么!”
申璋笑道:“老先生,这话你自己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