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帽檐遮住了脸的人阴阴地说:你说怎么办吧。
秀妹子说:你们说怎么办吧。
你必须把寅斋公交出来。
我说过好多遍了,我不认识你们讲的寅斋公。
他可是你父亲。
我父亲叫做江寅清,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寅斋公,你们找错了人。
有人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你父亲就是寅斋公!
秀妹子毫不手软也拍了一巴掌:那我就是你老娘!
又响了一巴掌:你什么态度?
秀妹子拍得更响:我就这态度!
窗台上那没有灯罩的一星灯火被几巴掌给扇灭了,≮www.WenXueKu.com 文学库电子书≯但很快又被一根火柴点燃了。
一人威胁:你应该晓得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吧?
秀妹子挖苦道:晓得,革命造反派,来造我这个农村妇女的反。
晓得你就要老实点。
秀妹子问:你们晓得我是什么身份吧?
你是地主崽寅斋公的女。
错。你们身为革命造反派,不会不晓得了丁县的大烈士袁长久吧?要是谁不晓得袁长久,谁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告诉你们吧,我就是袁长久的侄媳妇!我丈夫是袁长久的嫡亲侄子,他如今是锰矿上的工人阶级。造反派来造烈士后代的反,来造工人阶级的反,翻了天了。哼,在大烈士面前,你们这些造反派算个卵。
咳,咳,咳,你敢说造反派算个卵?
我看卵都不如。
看来要给这个泼妇来点硬的,叫她试试硬卵的味道。
秀妹子借机就撒起泼来:好啊,你们造反派要强奸烈士后代啊。只要你们不怕坐牢不怕杀头我就成全你们。说着秀妹子就开始脱裤子。这些大都没有结过婚的人,一见这阵势就慌了,开始往外面跑。
秀妹子喊道:跑什么跑什么,卵怎么都不硬啦?
七八个来抓寅斋公的一下子全跑出去了。
第一部分第五章缘去缘来,山不转水转(9)
这时何了凡从后门走了进来。秀妹子一见他便慌了,一口吹灭了灯,小声问:你来干什么?
了凡道:我来和你们告别,我被厂里开除了,我准备回老家去。
我们晓得你开除了。
我都才晓得,你们怎么……
我爸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你爸呢?
我爸说狡兔有三窟。他要我告诉你,不要来找他了,他不会来我这里了,有缘便会再相见。
呵,走脱了身就好。他没有留下别的话啊?
他说,要说的,这么多年都说过了。
想不到会见不着他了。我还没叫过他一声师傅呢。
你要是真叫他师傅,他才不会教你哩。
要是你见到你爸,你对他说,我现在叫他一声师傅。
我也不一定能再见到他。
什么意思?
你快走吧,那些人还会再来的。
我不明白……
秀妹子推了他一把:别婆婆妈妈了,快走。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你,没问题吧……
放心,我对付他们这些人,就像对付一条卵。
何了凡往回走时,果然没见雪地上有人的足迹,那些人还藏在附近等着捉拿寅斋公。但这已在秀妹子的预料之中。
秀妹子突然变得这么从容多谋,是何了凡想不到的。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除了打“跑和子”精明之外什么都糊涂的“马大哈”。正因为她是个马大哈,才让他轻而易举有了一个儿子——秀妹子是结了婚的,她丈夫在离家六十里外的锰矿上班。秀妹子在她父亲的催逼下,偶尔也去丈夫那住上几天,但她丈夫很少回来,何了凡在她家出出进进几年,就从来没有碰到过她丈夫。
何了凡觉得奇怪,曾问过秀妹子:怎么没见你丈夫回来过呀?
谁知这话没问好,惹得秀妹子大发脾气:你倒管得宽啊,他回不回来,关你卵事!
从此何了凡不敢问起她的丈夫。
秀妹子年纪也不小了,却没有孩子。何了凡自是不敢问她为什么不要孩子,因为一问这事便会与她丈夫有关。
有一次过渡,船上有人谈到秀妹子与“跑和子”的话题。何了凡顺便问了问摆渡的艄公。老头告诉他,秀妹子的丈夫,可能是那个东西做不了多少用,不然怎么会不生孩子,怎么不愿回来陪老婆?何了凡觉得有道理,难怪他的问话会触及她的隐痛。
有一次久雨天睛,恰逢周末,何了凡很早就往师傅家跑。这天师傅比他更早就出了门。秀妹子告诉他,今天是三月三。三月三,龙抬头,父亲每逢三月三必出门去,风雨无阻。
了凡问:干什么?
不晓得。
你没问过他吗?
问过,他不说,就不问了。反正是很要紧的事。
这么好的天气,正好你爸又出去了,没人管你,怎么没出去打“跑和子”啊?
今天不行,要晒被子,落了这么久的雨,被帐都发霉了。
何了凡就帮忙把屋里要晒的都搬出来。待忙完了,他们也坐下来晒太阳。
这次秀妹子主动谈到了孩子的话题。她问:了凡哥你生了几个孩子啊?
了凡答:两个。
都是女孩子?
是的。
可我爸说你命中有个崽。
是呵,他也对我说过。我也想有个崽,可是想不到,我老婆生过一胎,就再也不怀了。
我爸说我命中也会有个崽。
会有的,会有的。了凡安慰她。
有个屁,我从来就没有怀过。
见秀妹子脸色不好看,何了凡便知趣地不谈这个了。
中午时分,吃过饭,秀妹子说了凡哥你帮我看一下东西,我想睡一下,这鬼太阳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毒得很,脑壳都晒得发晕。
第一部分第五章缘去缘来,山不转水转(10)
何了凡便给秀妹子看守太阳下不值钱的东西。
三月三的当顶太阳果然是很毒了,不一会何了凡也招架不住,便坐到师父糊满报纸的土坯房里。一会觉得口渴,想去水缸里舀水喝,但进厨房需经过秀妹子的房间,见她仰面八叉倒在床上,又不敢去了。
这三间小屋,埋在一个小山冲的松树和灌木丛中,难见人影,鸟雀无声,四野无风,寂静异常。秀妹子那轻微的鼾声和浓烈的女人气息,游荡弥漫于这低矮的小屋中,有如一张网将何了凡罩住了,渐渐地束紧,束紧,不久便觉全身燥热,更加口渴难挨,便顾不了斯文,轻轻绕到厨房里,狠狠灌了一通冷水,却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脸盆。秀妹子被吵醒了,叫道:吵死啊,干什么呀?
了凡答:喝水。
秀妹子说:又不是牛喝水,喝得这么响。喂,给我也来一点水,咳,真是的,看见人家屙屎喉咙痒,我也口干了。
何了凡便拿着水桐树挖成的水勺给她送去半勺冷水,当服侍她喝过水后,何了凡已经不能抽身离开,这个有着阔肩粗腰、大胸肥腿的女子,以其巨大的热量在吸引他、融化他,他已无法指挥自己抽身,何了凡顿觉脑壳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混沌之际,他的肢体奋不顾身扑向了那肥硕温厚的沃土,就如一只饥饿的羊扑向一片绿草地、如一只长途跋涉的蜜蜂扑向芳香的花朵、如一条狗扑向一块骨头……
秀妹子惊呼:你要死……
不待秀妹子往下喊,何了凡那已有几个月不曾贴近过女人的嘴巴,集结了全身力气,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喉咙。
一阵搏击,五大三粗的秀妹子终于推开何了凡,喘着大气说:你要死啊,要把我憋死啊,就不晓得秀气一点?
了凡有些恨自己:一个男子汉居然就放不倒一个女子。
但不容了凡多想什么,秀妹子就劈头盖脸一把抱住了他,死死地把他压在下面,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狠。
经如此一番折腾,倒把了凡的虎气给掏出来了,便觉胸中烈焰翻腾,他下力气把秀妹子掀翻在身下。
太阳暖暖地洗着久雨的大地的霉气。
不久秀妹子怀上了何了凡的孩子。
一直到孩子生下来,左邻右舍都不晓得她怀了孩子。秀妹子如一只澳大利亚袋鼠,藏一个孩子在肚子里竟与平时无异,一件秋衣便可将隆起的肚子遮掩过去。快到临产时她照样到处去打“跑和子”。她的肚子从来没有痛过,有一天肚子突然痛起来了,她估计是要生了,便不得不扔下纸牌往家里跑。还没有跑到家,孩子就生下来了,她用牙齿咬断脐带,走了一里路,把孩子抱回家,还烧一锅水给自己和孩子洗了,才睡到床上。
寅斋公给这个孩子取名为“半音”。
半音只吃了两个月奶,秀妹子那健硕的身体竟不产奶了。
秀妹子把半音交给何了凡:没奶吃的孩子我带不活,交给你的大婆子去带吧,她生不出崽来,就应该带崽。不管何了凡同不同意,秀妹子就上了牌桌,从早打到晚,她可顾不上半音吃什么。在女儿打牌的问题上,寅斋公也无可奈何。
何了凡便把半音送回了老家。
何了凡的结发妻因没有给了凡生下个崽来,心怀愧疚,像带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把半音带到了五岁。可惜她命薄,没有再伴陪半音,便匆匆离开了人世……
从此以后何了凡便没有再见过秀妹子。据说自寅斋公走后,秀妹子便和她丈夫过日子去了。何了凡毕竟没有勇气去锰矿找秀妹子。一年后他曾去看过一次她的房子,其时门窗都没有了,里面关着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