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下到这个层面刘铁就放心了,可以看出来他终于渡过了难关,走出了低谷。他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的家人,大家这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连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恩爱有加的夫人也摸不准、看不透他的内心世界,知他者,惟棋也。家人十分感激刘铁提供的信息,更加重视刘铁的存在,从此刘铁每告别老板,家属送了又送,送下楼不行,一直要送到他把车开走,刘铁晓得,他的到来,远远不再是陪着老板散心的意义了,他是通过棋盘惟一能替他把脉看病的“医生”。
老板一出事,刘铁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完了。
他非常清楚:他与老板,除了有知遇之恩,除了来往比较密切,没有半点政治、经济、人事等等方面的非正常往来。不管老板出多大的事,也扯不到他的身上去。当然,要说一点关系没有也不对,因为他与老板的特殊交情,还是会无形中提高自己的地位,民间不是有一说叫做“打狗欺主”么?这个比喻虽说不大好听,但还算合适,富贵人家的狗走出去必要高贵一些,也可能狗不这么认为,但别的狗会这么看。由于这一层关系,他出去办事有老板的面子垫底,一路畅通,没有办不了的事,也办成了很多事。
第四部分第二十五章塘干水浅风起叶落(3)
尽管组织上只找刘铁谈过二十分钟话便放了行,有充足的理由来说明他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会受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也是肯定的,是无法躲避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千古的为人规律,这便是刘铁要受到牵连的解释,刘铁在老板出事的第一时间里便想到了这一点。果然不久提干,老板给他谋下的那个位置便安排了他人,马上印证了古人妙言的不朽。刘铁完全想得通,多少有能力、有作为、清清白白的好同志在排着长队等待提拔呵,凭什么这好处要送给他这个“近墨者黑”的嫌疑人呢?就是他来当组织部长,也不会干这等蠢事,他完全能够体谅上面的难处。
希望一旦破灭,欲望一旦无望,人倒是轻松了,他这时才真正体验到了无官无求一身轻的感觉,再去陪老板时便更加放松了。老板出事回来住院后,有好友曾经提醒过刘铁:是不是要节制一点,天天去陪他,你这不是与组织上作对吗?
刘铁当然是想过这样的问题的,他说:恐怕是迟了,就是现在划清界线,也迟了,现在老板和他的家人都希望我去陪他,我不能不去,这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好友说:也罢,得失得失,有所得便有所失,人一生就在得失中打发光阴。
刘铁问:假如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打算怎么办?
好友说:不晓得,只怕也会像你这样做。
刘铁道:这种选择的结果是会失去眼前利益,但做人无愧。
好友说:这也是你们山里人的性格吧?
刘铁说:差不多,我那大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要是把个“义”字收一收,他的结局会好得多。
刘铁得知提拔无望的消息不到三个小时,郭向阳打电话来说心宜请他吃个饭。
刚刚放下包袱一身轻的刘铁听到这个邀请,马上觉〖文学库Qisuu。Com电子书下载〗得肚子饥了,近两个月来他没有什么胃口,不知饱饿。他当即就接受了邀请,叫郭向阳找个好地方,安排些好吃的。
郭向阳在圣德见到一脸轻松的刘铁时大吃一惊,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刘铁:什么想不到?
想不到你精神这么好,想不到。
我什么时候精神不好过?
我和心宜都有点……担心你。
你们今天是要设宴安慰我吧?
这个嘛……
我晓得,是这个意思。
这时心宜着一领黑色旗袍,高挽着一头乌发,幽香冉冉,在服务员的一片问好声中款款而至。
刘铁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有如郭向阳一样的惊诧,刘铁说: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来赴宴吧?
心宜说:比我想象的要好。
刘铁: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穿黑衣服。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为两个人的命运默哀。
心宜:莫乱讲呵。
刘铁:讲穿了,反而没事了。
心宜:上菜上菜,向阳说你饿晕了。
刘铁:真是饿晕了,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么好的胃口吧?
心宜:这样就好,不愧是一个将军的后代。
刘铁: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香了。
心宜说:我今天请你的目的是要送你两句话,不过这话也是陈词滥调了,但细心留着也会受用的。
刘铁:说来听听。
心宜:《增广贤文》里的——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刘铁:这倒也真是陈词滥调了。不过对于我来说,是花已凋谢,柳难成荫。
心宜:未必。
刘铁:我不是一个喜欢听安慰的人。
郭向阳在一旁听着,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一日刘铁突然想回老家看看,还想去见见老何父子俩。
刘铁自己开车回了老家,在父亲的土砖房里安安静静住了三天,每天就在山上田间走走,突然觉得心是如此的放松、踏实。而在都市,心是整天绷着的,好像悬在空中,落不到一个地方。
父亲感到惊讶:你怎么有工夫回来住几天?
刘铁说:是啊,我怎么想起来要回来住几天?
走的时候他告诉父亲:说不定我要回来把这房子重新修过。
父亲高兴:这倒是个好想法,俗话说得好,落叶归根,总是要回来的。
刘铁专程到百八十里街流星巷35号去看望老何,他毫不隐瞒地说了自己新近的状况,他对老何说:老何啊,还是你厉害,我被你不幸言中了。
老何抱歉地说:咳,只怪我嘴臭。
刘铁道:哪能是你的错呢?硬要说你有失误,也只是有些话当初你应该对我说得更明白些。
老何说:有些话,也只可点到为止呵。
刘铁说:唔,对,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老何忙说: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你说得太玄乎了些。
刘铁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背“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但这话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就难啰,人的耳朵毕竟是软的,比如本寂讲得好,我就爱听。
老何:命运中该有一坎,躲不过的,要想通呵。
刘铁说:老何你不要安慰我,要是没想通,我就不会来看你们。
老何:这就好,这就好。
刘铁对何半音说:那天你对郭向阳说我的事十天后见分晓,当时我们还以为是好事呢。
半音说:我也只能说到这一步呵。
刘铁:还是天机不可泄露。
半音道:就算是吧。
刘铁说:我明白了。一个人最累的是被欲望所累。
刘铁没有去看本寂。他也不再相信阳山寺的菩萨,一个神乎其神的头炷香烧下来,还有一张由本寂和尚给老板主抽的“上上签”,不但没有能帮助老板平步青云,反倒被拉下台沦为一介平民。
刘铁从此以后不再对命相和神明之类的话题感兴趣,当这些本就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再成为精神负担后,刘铁才感觉到真正的轻松。
刘铁这次没有去看于长松,因为他知道:就在这几天,于长松也要下台了。他的提前卸任多多少少也搅进了老板的事件中。他怕见于政委是怕自己一不小心会露出馅来,他心里藏不住事,太容易写在脸上。他怕见政委是心怀愧疚,头炷香的事件中是他和心宜把他拖下了水,于长松虽从政多年,严格地讲,他还是不大懂政治的,他还是依着个人性情和一腔义道来处世办事,殊不知,在政治面前,个人的好恶是微不足道的,而他们正好利用了他的这个弱点,仅派一个郭向阳,就把头炷香从他手中轻轻松松给拿了下来。
刘铁想要是自己今后还有能力,如果于长松需要帮助,他是一定要帮助他的,这笔良心账一定要还。
第四部分第二十六章条条蛇咬人(1)
刘铁前脚离开了丁县,市里的领导同志后脚就踏进了了丁县,亲自来找于长松谈话。待把酒喝到很好的火候,把表扬他的话说到很受用的时候,便恰到其时地宣布了组织的决定。
于长松当即一口酒就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了,如一块没有煮烂的牛肉那么坚硬。这当然是他想不到的,按身份证上的年龄他还可以干上一年。刚刚听了那么多好听的话,他还满以为这次领导同志来,是要让他再进一小步呢!因为这一年多来主持了丁县的全面工作,他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在于长松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他就下了。大家都知道,于长松是一个性格直爽甚至有点暴躁的人,要是他知道要提前退下来,提出点什么难缠的要求来,组织上就被动了,也不知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这一招确实让有战斗经验的于长松防不胜防。
于长松东倒西歪回家去蒙头就睡。只有郭如玉看得出来,他这不是真喝醉了酒。送他的同志把郭如玉拉到一边,希望郭如玉能做一点安抚工作,他特别强调了:于长松当年结婚时是瞒了几岁的,这事组织上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当作话说。照这么算,他在几年前就该退下来了,所以这次上面的安排也算得是正常退休。
一听这话,郭如玉的眼泪马上就溢出来了:这个死鬼,结婚那年,他说他只比我大得七岁呢,他骗了我!
还说这话干什么,都几十年了,不就是大你个十来岁么,算个什么,我们县里这些年回来的台湾老兵,哪个讨的老婆不是小三四十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