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墨掌管的蜀国因为上一轮没有下达指令的缘故,本轮可以动用的兵力达到了十一万。他把这十一万分成了两份,十万用在进攻上,剩下的一万用来防守。这是对罗百川的性格极度了解的人才能做出的决策,他准确地挡住下了对方的进攻,然后用刚好多出一万的兵力精确地碾过对面已经不存在的防线,直捣黄龙。
但真正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决策本身。
“你怎么做到的!”丛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梁京墨,“这是作弊啊!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却看见了项南星递过来的东西。“快叫医生啊!”后者心急火燎地把手里那东西往他面前送,几乎就要顶到鼻子了,“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叫医生啊!”
那是一截断指,用纱布包着。从形状看,它应该是右手的无名指,切口整齐,像是被某种锐器一下截断。伤口边缘的血液已经有些固结,但断指本身总体还保留着血色,可见砍下来的时间虽然不短了,但还没有超过这种情况的四小时黄金医疗时限。
丛安打了个冷颤。他忽然想起了梁京墨刚才的话。“难得都剪好了,不用多浪费啊。”——他原本以为梁京墨说的只是雪茄。
“疯子,你这个疯子。”丛安喃喃地重复着罗百川和石一铁刚刚说过的词语。
“主持人先生,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思考方式吧。”
梁京墨缓缓拉开纱布,用剪刀剪开底下黏连的布片,露出鲜血淋漓的手臂。石一铁当初在他手臂上留下的那些都只是皮外伤,涂了药上了纱布,早就止住了血。然而手掌上那个两公分宽的伤口却不一样。尽管盖上了纱布,还用丝线死死绑住了试图收紧血管,但这都没能完全止住鲜血从那里往外渗。
那里是梁京墨无名指原本的位置。
“既然连命都赌上了,一根手指又算得了什么?”他笑得坦荡,“舍不得伤害自己,也舍不得付出信任,舍不得冒险。就这样还想赢下大赌局?我可不是那么天真和吝啬的人。”
比如大喊大叫催促着的项南星,见惯了大世面的主持人无疑要冷静得多。
“去把医疗班叫过来,让他们带上急冻箱和担架床,我们要直接去手术室。”
秋半夏清晰地对旁边的一个监狱守卫下了指令,后者一路小跑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不多久就传来了他用对讲机呼叫救援的声音。看来这个赌局做得非常细致,连会场中的信号都屏蔽干净了,自己人都不放松。
这种时刻提防着自己人的态度,或许就是梁京墨刚刚讽刺的吝啬吧。
“不得不说,连我都被你摆了一道。”秋半夏笑着说道,“什么时候调换的平板?”
“就在那次受伤之后。”项南星代替他作答,“在给他包扎的时候,这家伙就提出为了以防万一把平板交换拿着,因为在他的计划中有重夺王位的步骤,在那之后被袭击的概率很大。我那时候想到了开局时罗百川一脚都没能踢掉平板,感觉不大可靠,还在考虑,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直接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也在犹豫着应该如何评价这一举动。在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梁京墨受到的打击太大,疯掉了。因为在那时他的策略刚刚被石一铁暴力击破,手臂受了伤,更是被夺权成功,沦为和一般玩家无异的“刺客”身份。项南星能够想象那种心情,一个聪明的人在遭遇意料之外的失败时有可能做出自我欺骗的行为,将目前的情况认定为是自己计划中一部分,这样他的心多少会好过点。但问题是梁京墨在此基础上竟然做出了疯狂的举动,这怎么看都已经超过了心理调适的合理范围了。
然而现在看来,梁京墨当时说的一点都没错。罗百川确实在最后关头继续以力破巧,试图直接破坏梁京墨的平板电脑来让他出局,而这也是规则中允许的一种做法。梁京墨当时切下的手指和交换平板电脑的行为在最后关头发挥了任何人都意料不到的巨大作用,而他受伤的手也如他所说成为了胜负的关键,因为他若是不受伤,就没有包扎纱布的理由,那样的话他就无法掩饰自己切掉手指的事实。但若是不切下手指,让项南星也拥有和他一样的用指纹下达指令的权限的话,交换平板的行为就会变得不可行,那样的话他也避不开罗百川一方不知何时会来的,针对平板的突袭。而后他们两人如果需要下指令的话就聚在一起,以装作互相指点探讨的姿态进行,其他时候项南星总是警惕地离开一步,好护住身上的平板。
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完全受他控制的部分。比如最后这两轮。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预测到罗百川会怎么做,但只是无法确定具体动手的人,也无从预计动手那人的真实水平。于是他告诉拿着平板的项南星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待着,然后等上一回合,第二回合才靠“休养生息”获得的兵力优势取胜。但在那种情况下,要想确保拿下游戏而不是两败俱伤,项南星需要准确预测出罗百川的兵力分配,一个失误就可能前功尽弃。
幸好,项南星最后还是漂亮地完成了任务。
“你真是个疯子。”
这位关键的胜负手却摇起了头,反过来指责梁京墨:“我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你切断手指又交换平板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怕我不信任你,把这些放我手上当做‘人质’,对吧。”
“对啊。”梁京墨竟然坦荡地承认了,“要想赢下这个游戏,必须两个人毫无保留地合作。我看到罗百川和石一铁那种状态就明白了,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了信任的关系在,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同步率百分之百。”
“要想超越他们,赢下游戏,我这边就必须做到超过百分之百的同步率才行啊。”
“疯子。”项南星嘟囔了一声。
秋半夏微笑看着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她知道梁京墨交换平板的最后一个理由。三次刺杀权对应三次绝对击破防线的机会,如果要保证项南星直到游戏结束时还留在场上,梁京墨就必须想办法用其他的方式来代替刺杀权的使用,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也是拼了。
换句话说,他希望在取胜的时候项南星依旧留在这里,然后就可以按照事先约定的那样,在收取赌注时让合作者一并在场。
“只是就这样让他靠近那个秘密?会不会太早了点?”秋半夏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质疑。就在这时,她看见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向着这边狂奔而来的身影。
“医护人员来得这么快?”她疑道。
然而等跑得近些了,看清了,却发现来的这位竟是刚刚押送着沈君浩离场的监狱看守。
“犯人!犯人他逃走了!”
他气喘吁吁,嘶声大吼。
第027章 故作姿态
监狱看守的一句话,让原本已经渐渐平息的会场再次沸腾起来。
“你说什么!你们不是两个人带着的吗?沿路也有人可以增援啊,几秒钟都挺不住?”
“他突然动手,太快了,而且挑的地方刚好是两个地区的交界,增援的人来得太晚!”看守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我被他一脚踢到角落里,爬起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废物,我刚才不是还交代了……”
说到一半,四十三号主持人,“毒虫”丛安皱起了眉头。他脸上虽然没有展现出明显的怒容,然而久经锻炼的身体却自然而然地稍稍绷紧,随着心中的怒意散发出阵阵杀气。旁边的项南星脸色微微一变,感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更别提直面他怒火的监狱守卫了,原本也算是练家子的一个年轻人,此时被他一句话吓得面无血色。
然而丛安话音未落,旁边却有另一个人插了进来,连带着令沉闷窒息的空气都为之一缓。“淡定点,毒虫。”他动动嘴唇,用微不足道的声音说,“玩家在看着呢。”
黄老似有若无的话语犹如一桶冰水,将丛安刚刚冒起的那点浮躁一下子浇灭。
“呼……明白了。”他看向黄老:“我亲自去,可以吗?”
后者微笑点头。
只是一次呼吸,他几乎在这一瞬间里就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丛安挥手,招呼了四个监狱看守和他同行,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向走廊的方向走去。周围的玩家都在看着他,好奇着这个主持人为何会摆出要处理越狱犯人的姿态,毕竟这完全是监狱一方的工作,和他们这些负责组织游戏的主持人毫无关联。
但主持人显然也懒得对此作出解释。黄老宣布梁京墨获得胜利,游戏结束,而后监狱看守便领着玩家们退场,回到各自的牢房里。项南星在这个时候格外关注着陈治,任人群拥挤混乱,视线却始终紧紧锁定着他。而后者似乎也感觉到,或者说预见到了来自身后的窥视,他始终低着头,眼睛只是看着眼前的路,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和任何人的视线发生交集。
于是隐藏着这个人身上的小小谜团,也就随着他的退场而再度隐没在了黑暗中。
这其中只有一个玩家享受到了特殊待遇,那自然是这场游戏最重要的参与者——罗百川。唯独他退场的时候是被四名看守重点看守,并用镣铐锁住的,表面上给出的解释是,因为这场失利,罗百川的刑期超过了一千年,正式成为这个监狱重点观察的超长刑期重犯,因此需要给上镣铐。然而项南星知道,这里面真正的原因大概和三人间另外的那个赌约有关。事关重大,又有沈君浩击倒守卫逃走的例子在前,监狱一方自然不得不谨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