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孟川柏和项云都觉得,他应该是会把主场的优势最大化,那就是选择前面一个选项。
万万没想到,对方既选择了不与他们正面冲突,却又不是用的第二种方式。在他们的预测之外,陆贾拿出了第三个选项,那就是把他们两人所在的空间整个儿切割下来,直接从这艘船上驱逐出去,扔进海里。
这个房间,就是他为孟川柏设计的深海棺材。项云不过是误闯其中的另一个牺牲品。
要做到这种程度,临时起意显然是不可能的。哪怕船上一早有着这样的机关,陆贾也得从很早就开始谋划才行。回想起来,在他决定把伪装成买家的孟川柏带到这里来时,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逃离后发动机关的打算。
“这样的布局,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项云由衷惊叹。
“这里该用‘老奸巨猾’。”孟川柏瞄了她一眼,“不过要说老奸巨猾,我刚好认识一个比他想得更远的老头子,相比之下这种程度的算计也不算什么了。”
他嘴上说得轻巧,但身体却已经很老实地用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在房间中四处搜寻着什么。项云见他时不时敲敲地板,又试着掀开地毯边缘往里看,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找东西。”孟川柏言简意赅,“控制装置。”
项云疑惑地皱了皱眉,却立刻又舒展开来。虽然再一次慢了一步,但她也还是再次跟上了对方的思路。
这个房间并不像他们刚刚理解的那么简单。
从她此时体验到的些许失重感来看,这个房间正在往下沉,显然事情并不只是弹出房间这么简单。从密度上说,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边缘是钢铁,中间这宽阔的空间里却都是空气居多,平均起来肯定比水的密度要小,若是直接将它弹出船的话,它应该会往上浮才对。
但现在房间正往下沉,这说明要么是在某处悬挂着足以抵消掉密度优势的重物,要么就是携带着足以抵消浮力并且往下潜行的动力装置,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都意味着它不仅仅是从船上随便切掉后扔下海那么简单。
而且像这种机关,也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改建成的。
如果它位于上面其他地方的话,工匠们或许可以直接上船施工,但这个房间却是位于船底。如果要在这个位置动工的话,还没等他们把机关弄好,这艘船早就沉进海底了。
换句话说,如果要做这种设计上的改动,只能是选在这船还未没下水前,也就是它还在工厂里组装的时候。要说在那个时候陆贾就已经在为今天这样的状况做准备,那也未免有些太先知先觉了,更何况较真来说,这艘船还不是他的,他多半也没有权利决定这样的事情。
孟川柏此时想到的就是另一种几率更高的可能性——这房间的真面目,其实是救生舱。
虽说船上已经有救生艇了,但设立另一个隐秘的救生舱显然也有它的意义。这一点在遭遇天灾时还不明显,但若是遇上人为的袭击,比如海盗之类时,隐秘救生舱相比救生艇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坐救生艇从海上离开的话可能被对方截获,但如果是通过救生舱从船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等驶出一段距离后再浮上水面,那么安全系数显然高上许多。
若是这样射击,那么动力系统就是必须的了,房间里也应该有着操控系统的装置。
“想到了吗?”孟川柏回头就看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顿时也有些惊讶。不过再怎么讶异于对方的聪颖,他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此时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明白的话,就赶紧过来帮忙。我们现在可是在公海,鬼才知道这边的海底有多深,一旦真的沉得太深,再好的设备也会出故障,到那时大罗金仙也上不去了。”
他回头继续忙活了一阵,过了一会却还没听见项云动起来的声响。一回头,却见她站在原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孟川柏不禁皱了皱眉:“你没听见吗?”
“不,我只是想起一件事,觉得应该不用找了。”项云摇头,抬手指着房间中某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装置应该藏在那底下……而且已经坏了。”
孟川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怀疑。然而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后,他的脸色却顿时一变!
项云指向的是他和陆贾刚刚坐着的沙发一侧,正好是旁边一张矮几的底下。虽然他们谁都没有碰过那里,但在刚才他与陆贾的搏斗中,对方的手枪曾经毫无意义地击发过几次,当时枪口指向的就是那里。
从过后项云闯入的情况来看,孟川柏一直以为那几枪的作用是警告,用来让身为警察的项云不能再继续放任事态恶化,不得不进场制止。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陆贾其实可以完全不用瞄准,随便往地上打一枪了事。然而在那时候,他握枪的手却是故意抬起了一点再打,像是无意间瞄准了某个方向……
难道在这件事上,他也藏着一明一暗两重目的?
孟川柏跃过沙发,直接冲向了矮几,并将它扔到一边。等看清那底下藏着的东西,他木然站住,脸上露出了惊讶和悔恨的表情。
如同项云所说,矮几底下还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的是一整套的无线电操作装置。然而此时那装置上的元件已经碎裂得一塌糊涂,罪魁祸首正是陆贾之前那看似毫无意义的几枪。
“如果那时候就能发现的话……”他喃喃说道。
确实,如果当时就能深究那几枪的意义,孟川柏或许就会发现矮几底下的玄机,从而推测出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不一般。那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陆贾安然离开。那样做或许会付出一些代价,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锁进房间里沉进海底。
但无论如何,现在再来说这些,那都是马后炮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哪怕在实力上他稍胜一筹,但面对着准备程度远远超过他的对手,再怎么强调一时不察,他也是输了。
“输了?”
孟川柏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破损的装置,忽地颓然坐下,背靠着沙发长长呼出一口气。
“输了。”他苦笑,“漂亮的布局,死得不冤。”
项云皱起眉看了他一眼:“喂,你不会是打算放弃了吧?”
孟川柏停下,她反而动起来了。在认清控制装置已经无法收拾后,她开始在各处翻找起来,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撬门工具的话,不用找了。”孟川柏苦笑,“我刚才找装置的时候也看过了,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工具,看来他从一早就防备着撬门这一手。天衣无缝。”
“这可不一定。”项云继续翻找着,“又不需要专业的那种,只要是……”
“只要是任何一端扁平或者锋利的金属棍都可以,或者普通的棍子也可以磨成撬棍来用,再不行的话,找一些硬度足够的小块金属,做成楔子,从门缝里砸进去。只要打开一条缝隙,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孟川柏接上了她的话,摇了摇头,“没用的,我都找过了,这里没有合格的材料。”
“实在不行的话,拆了柜子,挑里面细的木头……”
“挑细的木头,将一端磨平后可以做楔子用。虽然一根的强度严重不足,很难打进,但可以增加数量,同时击打,将压力分摊。”孟川柏再次截断了她的话头,“没用的,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等你做好了准备工作,这房间早就沉进深海了。就算到那时候房间还没被巨大的压力捏扁,深海的水压也会把门死死顶住,以人类的力量别想把这些楔子打进去。”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孟川柏看了她一眼,仰起头,再次长长叹出一口气。
“认清现实吧。”他叹道,“坦然接受失败也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项云看着他,摇了摇头。
“放屁。”她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刚才就不提醒你了。”
看着和刚才判若两人的孟川柏,项云心中突然生出了拉他一把的冲动。
“还有希望。”她重重地说道。
第020章 天才易折
天才是被命运削至极薄的刀刃,锋利无比,却也脆弱易折。
这句话是项云的父亲说的,如他的其他许多话一样被项云牢记至今。让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他的发小,也是个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在灵感枯竭,创作停滞时,这个人选择用吸毒来获取灵感,最后被送入戒毒所时已经太迟,几天后便死于器官衰竭。
在孟川柏的身上,项云看见了和那个叔叔类似的特质。
乍一看激烈无比的情绪转换,其实内里有着一贯的逻辑。孟川柏此时的低落和他之前的狂妄,其实都是源于同样一种心态。在平时,他百分之百坚信自己是最强的,甚至达到狂妄的地步,这份强烈的自信让他可以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实力。可是一旦遭受挫折,信心受到打击,他的情绪便会立刻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当年,那个艺术家叔叔选择从外物寻求虚幻的自信,而此时的孟川柏,却是直接进入一蹶不振的状态。他毫无疑问还保持着如常般清醒的思考能力,所以才能每次都在项云开口之前一语道破后者要说的话。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一切都行不通,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越是清醒,就越是清楚地看见这个事实,这正是天才在面对高墙时与凡人最大的不同。这一刻,在项云的眼中,他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颓废的叔叔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