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说到底,这还是你第一次独自一人下决定吧。”他得意洋洋地说。
迟尚玄的胸口猛地一紧。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却硬生生地按住了自己的这一下冲动。他就坐在那里,听着梁京墨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之前,你的每一步都有人给出精确的指示,而你所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不过是把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角色扮演好而已,这一点你非常擅长,我必须承认,所以曾经有一度我确实被你们蒙蔽了,以为我正在对抗着一个无所不知却又不泄露丝毫情报的超级高手。”
“不是吗?”他自问。而后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具体来说,之前和我对决的‘迟尚玄’一直可以看做是一个双人组合。一个负责在我面前扮演这个角色,而另一个则设法探查到我所采集的材料,而后将情报传到‘栅栏’那一侧的你,让你去采集对应的材料。这个计划有充分的铺垫,原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可以击碎我的信心,然而没想到,这期间发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状况。”
梁京墨微笑道:“我在起点处睡了一觉,拖到比预定时间晚了足足半天才到达。”
“换做是正常的游戏者,这个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然而对于你们来说这却等于是出了一道难题。因为你们的计划原本就是按照被动防守,或者至少也是平等对战的另一方来设计的,也就是说,你们原本打算在每一轮都对我形成压制,一步一步摧毁我的斗志。然而因为这个时间上的优势,这种压制变得理所当然,起不到预期的作用。”
“怎么办?”他又问了一句,而后自己回答了,“那就设法给自己一个放弃优势的名目。”
“在前两轮,你们只能按照正常的做法来,所有的一切都符合逻辑,先观察我的行动再寻找合适的时机。然后在第二轮的时候,你们终于确定了方案,那就是借鉴我的做法,主动让出主导权,将自己转变为防守的一方。在当时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觉得你们是在挑衅,是想要证明我能做到的事情‘迟尚玄’一样可以做到,而且还能完成得更好。事实上一旦达成了这样的目标,确实可以对另一方的士气造成不小的打击。”
梁京墨笑了笑:“很可惜,在第四轮的时候,情报一方出了差错,你的防守失败了。那个负责探查的家伙事先在我身上放了追踪器,而那个玩意被我留在了某个他无法前往确认的地点,和我实际进行采集的完全是两个地方。他算是尽力,根据那个地点的植物储备做出了最为科学的应对,然而起点错了,一切都是错,他的推测越完美,最终结果偏差也就越严重。”
“我想,在那一刻起你们临时更改的计划已经破灭了一大半,而这个结果还在原本紧密合作的两人中间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原本应该是准确无误的情报第一次落空,你就算对‘那个人’依然抱有信心,此时也免不了会有一点点的动摇。”
“而更糟的是,你们之间的联系并不是实时进行的,像无线耳机之类的设备虽然可以达成实时联系的效果,但用在这里一瞬间就会被主持人发现。说到底,由于这位‘法官’大人的存在,那个人不敢将触角伸到会场之中。而这就是让种子蓬勃生长的最好土壤。”
梁京墨压低了声音。
“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要在上一轮拖到最后,却又在这一轮快速返场了吧?那个一路探查我行踪的人在上一轮对决结束之前就会发现我的把戏,因为他会发现我已经回到会场,而追踪器还留在原地,进而很容易地推测出我发现这机关的事实,甚至有可能已经拟定了应变的方法。然而他要怎样把这件事传达给你呢?至少也要见上一面吧。而这一点,偏偏取决于你。”
“我猜测你们的会面地点应该在‘栅栏’附近。距离小屋太近的话有可能被我遇上,而且‘法官’主持人大多数时间也在小屋这里,靠太近的话有可能被他察觉,因此你们必须找到一个有点距离的点,这个地方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而我的快速返场将整个行动的时间上限设定在了三十分钟。假如你选择前往和他会面的话,留给你完成其他事情的时间就会对应地减少,这有可能使得你无法采集到足够满意的材料。若是你选择采集材料的话,那就无法获得这个宝贵的情报,这个二选一,就是我摆在你面前的难题。”
梁京墨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那就是你们一早准备好了堪称必杀技的材料,无需特意前往采集。又或者需要采集的点足够近,见完面后采集完再过来都来得及,这样一来我几乎就是必败的局面了。可是我又觉得……”
他笑了笑,摊开双手:“俗话说,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人生就是不断的二选一嘛,我也大胆猜想你们应该也不至于把好处都给占了,姑且就当是赌上一把了。现在看来……我这一把好像还是押对了?我猜,你选择了自己来,对吧?”
他微笑着缓缓坐回到座位上,双手抱在胸前悠闲地靠在了椅背上。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副游戏之前完全不能想象的图景。那个号称如铁块一样的迟尚玄,此时正涨红了脸,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犹如看到鬼魅般的惊恐神色。
他的脸部肌肉止不住地抖动着,神色从惊恐变为愤怒,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冷笑,却始终无法再回到当初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说这种长篇大论……又有什么用?”
他连说这话时的嘴角都在微微抽动着,脸上虽然挂着个僵硬的冷笑,眼神却是忍不住地游离不定起来。
“所有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揣测而已,对,就是揣测,和游戏完全无关。绝命毒师这个游戏考验的是寻找材料,搭配材料的能力,像你这样虚张声势的人,如果不是我故意放水的话,怎么可能采到足以致胜的东西!”
梁京墨耸耸肩:“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试……”
“够了。”
一声断喝打断了他接下去的长篇大论。主持人丹青,这个刚才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人此时忽然开口,止住了两名玩家的争论。“已经够了,梁京墨。”他说着,转过头看着梁京墨,像是警告,“时间差不多了。”
梁京墨眨眨眼睛,摊开双手:“也是,时间差不多了。”
他桌子上的收集筐本来就已经几乎隐没在了仪器那格子的阴影里,此时他把手再往里稍稍一推,让整个筐子完整地扣上了那个格子。仪器开始运作,隆隆作响,将他推进去的筐收入其中,开始炮制成品。
在他对面,迟尚玄涨红着眼睛,同样将自己的材料放进了仪器里面。在这机器短短几十秒的运作之后,两人的手边各自多了一杯无色无味的液体。这是或许会致命的猛毒,是他们彼此刺向对方心脏的一柄短剑。
“现在,请双方玩家喝下第一杯毒剂吧。”丹青宣布。
迟尚玄还在看着眼前的杯子发呆,对面的梁京墨却是毫不犹豫,拿起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不仅如此,他喝完之后甚至还把这杯子杯口向下地冲迟尚玄亮了一下,那姿态根本就是说,我都已经喝下了,你呢?
“采集时间是我占优,探索范围是我占优,哪怕你的运气再好,总有极限。”
迟尚玄喃喃自语。
“对,你不可能赢过我的。”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杯子将那清凉的液体一股脑儿倒进了喉咙里。在高度紧张之下,他只感觉这杯东西像是清凉水,沿着食道一路向下,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
只是越舒服的东西,后面总是藏着越尖锐的毒牙。
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等待着毒性发作的时刻。
第022章 定格回忆
人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会看见什么?
有的人眼前只是一片黑暗,有的人会看见那黑暗背后透出的一线光,而另一些人,甚至有可能在这线光之中看见过去自己的人生。
迟尚玄是最后这一种。
当他喝下杯中的液体,闭目等待宣判的时候,一度紧绷的心情好像随着这个行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在这一刻,意外闯入他脑海的画面,是自己小时候长大的那个小山村。
那是个闭塞的地方,穷山沟,资源匮乏,基本靠天吃饭。那里的男人驱使着女人去干活,自己则躺在家里悠闲地抽着简陋的卷烟,喝着土制的白酒,过着潦倒不堪却又醉生梦死的生活。迟尚玄七岁以前,他至少还是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的。有一个酒醉后经常打人的父亲,有一个粗手粗脚晒得黑黝黝,无时无刻散发着慈爱光辉的母亲,他是哥哥,在他的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四岁半,天真活泼,一个两岁,正是刚能够摇摇晃晃跑来跑去,用断断续续的单词和他做游戏的年纪。
只是在第二年,他们遭遇了几十年一遇的坏天气。山村遭遇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个秋天。谷物歉收,房屋被狂风吹烂了不少,连带着村里人刚刚种下的一小片果树苗子,也全部都在这场劫难里面枯死了。入冬时分,储备粮却告急了,大家都很忧虑。
他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去村长家里开了个会,回来时便铁青着脸,坐在床头抽着烟一言不发。大妹那时候已经睡下,母亲抱着小妹在屋角小声哄着,而迟尚玄就着外头微弱的月光正在看着村口老头藏着的几本连环画。
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