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檐间被太阳晒得滚烫,房间内摆放着一盆冰块降温。
白千流得知林三七签下契约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纸张上面的字,圈出其中一句话:信女愿以余生祭拜。
信女愿以余生祭拜……
这句话乍一看没什么,但往深处想,余生不就是往后的寿命?
那些死去的少女当时可能只是以为这张契约上写的祭拜是日后烧香拜佛或是用金银供奉的祭拜。
所以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签了。
白千流神色凝重地看着林三七,欲言又止:“三七,你说你签了这张契约,你现在有没有感觉有哪里不同?”
众人看向她。
正在照铜镜的林三七转过身来:“没有,那个黄粱一梦的阁主好像是个骗子,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美。”
沈轻风:“……”
白千流:“……”
落无悔指节轻敲着桌面,掀起眼皮看她。
少女梳了垂鬟分肖髻,发上所带饰品很少,两缕燕尾垂至肩前,唇不点而赤,脖颈细白,容貌本就不俗。
可能最近吃得多,脸多了些肉。
穿的是嫩黄薄衫子,腰肢被腰封包裹住,袖口因热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腕,细润如温玉。
他敛回目光。
皮囊对他来说只是一层遮挡着骨肉的皮罢了。
落无悔更喜欢去掉人的皮囊,取之骨肉,将肉除掉,再将一根根的骨头洗干净,放好。
他曾握过林三七的手。
她的骨头应该会很细。
一折便断。
林三七不再照铜镜,回到他们旁边,双手撑在桌面上,捧着腮帮子,问:“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沈轻风认真地想了想:“你签了黄粱一梦的契约,可能很快就会有危险,你不会术法,得时刻有人陪在身边。”
签了契约有不好,也有好。
不好是林三七得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让黄粱一梦的人伤到。好是只要黄粱一梦的人出手,那么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些声音。
沈轻风抬目望出去,发现是清柳派的弟子在窃窃私语,于是唤他们进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住在花明镇的百姓来求助,有一户人家的孩子被邪祟勾走了魂魄,这几天用尽民间的招魂法子也不管用。
他们不得已之际只好上清柳派。
可是柳若柔昨日去除妖还没回来,清柳派的弟子只好回后院请示四郎,看是否要派弟子前往除邪祟。
沈轻风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决定暂时先把黄粱一梦的事放一放,跟清柳派的弟子说他会带人去除邪祟、救稚子。
林三七知道又有事干了。
*
他们立即去了出事那户人家的家里,沈轻风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狐狸味道,皱着眉:“你们家里养过狐狸?”
又是狐狸精?
林三七努力地嗅了嗅。
她啥也嗅不出来。
妇人抹着眼泪答道:“回公子,我们家里没有养过狐狸,不过前几天陶子说自己见过一只九尾狐,我们没信他。”
不足五岁的陶子坐在石坑上,没了魂魄的他保持着仰头姿势不变,望着蓝天,表情呆滞无神,唇角却下拉。
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林三七抬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白千流拿出一个小罗盘,里面的针转了又转,过了小片刻才慢慢停下来,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
她朝沈轻风点了下头:“魂魄在东南方向。”
沈轻风看了一眼东南方向,沉思半刻,又问妇人:“这种情况有几天了?”
妇人抽噎着道:“快七天了。”
她补道:“今天是第七天。”
魂魄离体七天左右便会有消散的趋势,到时轻则魂魄受损,重则堕成鬼,永远无法再回到身体里。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沈轻风要设坛稳魂,不让它散去,争取多点儿时间,只是需要有人在身侧协助,最好是非常熟悉自己的人。
此人无疑是白千流。
思量再三,他看向落无悔:“要麻烦落公子和三七去东南方向找陶子的魂魄了。”
落无悔答应了。
林三七也没有理由拒绝。
东南方向没人住,比较荒废,只有一间巨大的义庄,摆放着花明镇近日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
毕竟死太多人了,埋不过来,管理义庄的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人,别人也不想管这种晦气的事,就一直放着了。
而魂魄喜欢阴气重的地方。
陶子的魂魄很有可能就在那间义庄里,令林三七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魄,又放掉了?
*
林三七刚到义庄,天就黑了。
落无悔掌心扣上门扉,推开义庄的门,走进去,入目皆是寒气森森的棺材:“魂魄确实在义庄里。”
她也跨过门槛,望着除了棺材、一览无余的义庄:“我们要把这里的棺材都看一遍?”
起码有上百口棺材吧。
林三七吸了口气。
长夜无灯,落无悔慢慢地走着,指尖拂过一口又一口棺材,从容不迫得像是在抚摸珍贵的白玉。
月色寂静幽森。
他曲指轻敲棺盖:“起。”
百棺齐开,尸体仿佛重新融入了生命,接二连三地从棺材里跨出来,面色青白,四肢僵硬,神情木讷。
林三七浑身一颤。
邪术。
只有邪术才能唤动尸体。
原著里落无悔术法造诣极高,一度就连沈轻风也不是对手,作者也没提过他是修习邪术的,读者默认天赋异禀。
她对此一无所知。
可她知道名门正派最厌恶的就是修习邪术的人,在他们眼里那些都是邪魔歪道,上不得台面,他们也不许别人修习。
沈轻风和白千流也是门派中人。
若他们知道了……
不行,林三七决定帮他隐瞒!
落无悔站在棺材边,卸去了平日里的温柔面具,微压着眉眼望过去:“你不是要看么,来,这般便能看得更清楚了。”
尸体似乎还会响应他的话,动了动,爬着蠕虫的脸“咯咯咯”地转向林三七这边,有一具尸体连眼珠子也掉了出来。
林三七:倒不用那么贴心。
落无悔好像意识到些什么,捡起地上沾了灰尘的眼珠子,轻轻地拍去灰尘:“我差点忘了,你不太喜欢看这些血腥的东西。”
也还行。
林三七挺喜欢看丧尸片的。
只不过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二者终究是不一样,现实中她自己是不想经历血腥事情的。
林三七走到落无悔身边,刻意没去看他拿着那颗眼珠子:“我还能忍,我们赶紧找那孩子的魂魄吧。”
这里怪阴森恐怖的。
落无悔扔掉眼珠子,黑色的靴子踩上去,掏出帕子擦了几下手,动作熟练流畅,似乎做了不知道多少回。
林三七选择性失明。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他面不改色地道:“孩子年龄尚小,魂魄被迫离开了身体后会钻进别人的肚子里,把别人当成是他的母亲。”
她有不良的预感。
便听落无悔说:“我们要是想找到他,必须得在天亮前把这些尸体的肚子给剥开,否则魂魄会受损,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你可敢?”他似揶揄地问她。
一具一具地剥开肚子?
林三七何止不敢,简直做不到,同时也有疑问:“你能唤动他们,不能确认孩子的魂魄在哪具尸体么?”
落无悔笑:“不能。”
良久,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我不敢,要不我们出去找多些人来帮忙吧,单靠我们两个也剥不完这上百具尸体。”
“我剥得很快的,你放心。”
林三七手指僵住了。
剥得很快?
为什么感觉有点儿渗人。
落无悔抬了下手,一条布带凭空而出,蒙住了林三七的眼睛:“我来剥便好,天亮前定能完成,你到一旁坐着吧。”
她听着他平静中略带兴奋的语气,突然明白了,落无悔这是在嫌弃自己耽误他剥尸体的时间。
那么喜欢剥尸?
在现代法医这个职业挺适合他。
林三七也没拒绝他的“好意”,乖乖地找个了角落坐下,可视觉受阻,听觉和嗅觉就变得特别灵敏了。
匕首没入皮肤,腐臭的血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绕到她脑后勺,轻松一拉,布带坠落,露出她的上半张脸。
林三七仰首,白皙的天鹅颈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半眯着眼适应久违的光线,随后望着还拿着滴着污血匕首的落无悔:“找到那个孩子的魂魄了?”
问完林三七才意识到异常。
“嗯,找到了。”
落无悔正看着她的脖颈,眼神看似如常,指尖却因某些快意在病态地发抖,导致匕首顶端上的污血滴散得到处都是。
月光从门口撒在他身上。
半是朦胧半是仙。
他刚刚在剥开那些尸体的肚子的时候,在想,倘若一刀割开林三七的喉口,属于她的温热鲜血会不会喷溅到自己身上。
浇透他的冰凉。那一刹的快感应是无与伦比的。
“林三七。”落无悔唤她。
林三七本能地转身就跑。
妈呀!他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砰”地一声。
义庄的门关上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却泛着古怪感,仿佛是从她背后缓慢地、似含着迷茫地围过来的:“你为什么要跑?”
林三七踹了一脚门,纹丝不动。
她放弃了,回到落无悔身边,拉过他拿匕首的手,咸鱼躺平道:“我没有跑,就是想出去看看月亮,你信么?”
很假的借口。
林三七也知道,但不然呢?
他指尖轻动了下,一不小心擦过她主动伸过来的手背,眼皮微微地垂着,极端潋滟的脸泛着笑:“信。”
“可是,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