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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第十章 江湖,江湖

作者:青洲 字数:7505 书籍:坐看尘起时

  第十章 江湖,江湖

  苏寄丞在京中逗留两日后。即日夜兼程赶回渌州。

  许是山中岁月单纯,他还保留着少年人那份热血心性,得知苏府这几年生意萎缩的窘迫,得知苏老爷子今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他便再不能安心留在这儿跟萧泽讨教了,当下便要归家探望。

  “萧大哥,待我回家一趟,见过祖父与父兄们,若家中无事,我再来拜会萧大哥,可好?”

  送苏寄丞出了书房,萧泽在廊下站定,转过身来。看着负剑而立的青年,他笑了笑,点点头,道。

  “好啊,萧大哥随时欢迎。”

  苏寄丞粲然一笑,拱手别过萧泽,出了院门。他牵上来时萧翼赠送的那匹枣红骏马,大步出了京城,扬蹄往渌州而去。

  书房里。一名精神矍铄的清瘦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口。看着苏寄丞走远,再看看正推门而入的萧泽,扬了扬眉峰,老者道。

  “真不解释一下?凭这小子现在的身手,苏寄宁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对老者的突然出现毫不惊奇,萧泽走到桌边斟了两杯清茶,笑道。

  “那是苏家家事,不该由我来说。况且寄宁的做法也没什么可指责之处,若苏寄丞不接受,那我也没办法。再者,我也已经去信让二弟多注意了。”

  “叫萧澈那小子收拾他?不行!”

  老者几乎要跳起来反对,萧泽一边递过茶水去,一边怪道。

  “那可是外公您教出来的好徒孙,武功已臻上境,不叫萧澈可叫谁呢!”

  “哼哼哼!”

  韦清斜眼瞟一瞟这间历来供门主使用的书房,不悦道。

  “我这徒孙真正习武不过七年,萧澈都二十多年了,他如何打得过?必输无疑!可是传到江湖上去,那就是老夫不如那小子!哼!老夫大肚能容,什么都可忍,但就是这口气,绝对不咽!”

  萧泽一阵失笑,这有好些日子不见,他差点忘了。外公口中的“那小子”是谁,这是猜都不用猜的。

  “无妨无妨,外公,您担忧的是名声。不过世上知道寄丞师从于您的,就只有我们几人,我们当然知道寄丞与二弟间的各种差别,所以,绝不会说您稍逊一筹的。”

  韦清老眼一横,怒道。

  “你们不说,寄丞那小子难道是哑巴吗?哼,他在山上念得最顺溜的一句话就是——我乃江湖奇侠韦清弟子苏寄丞,山水有相逢,请阁下多指教了——浑小子,老夫的名字念得最响亮,怎么打都改不过来。”

  这边说得横眉怒目,那边萧泽笑得那叫一个开怀,惹得韦清更是火冒三丈。

  “你这不肖子,等我把那小子拧回来,再来收拾你!”

  眼见韦清真就要跃出书房,萧泽忙上前拉住韦清的袖子,笑着赔罪道。

  “好了好了,外公,别生气,您放心。我是让二弟去看看,免得寄丞这身武艺冲动下伤人,又不是让他跟寄丞比武,根本无所谓输赢,结果更不可能让外人知晓,外公就放心吧。再说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得拜托外公,这事只能您出手了,别人论武功论智谋论见识都不行,您可不能不帮我!”

  老人家果然最经不得孙子们夸奖恳求的,萧泽又说得如此重大,将这肉煎炸得更加诱人。韦清转了转眼睛,瞧着萧泽清清嗓子,道。

  “你有什么事还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

  萧泽喝下一口茶,笑道。

  “皇宫,我想请外公帮我进皇宫去找一个人。”

  韦清有点索然无味了,皇宫那地儿对他没啥吸引力,找人这种事更是没劲儿得很。这一点,萧泽自然知道。

  “楚家少夫人红榴,外公或许认得吧。她失踪了,据萧门属下查得的消息,她很可能是被带入皇宫里了。一是楚怀郁托我帮忙找人,二者,楚夫人出身芫族,精通医毒蛊术,我不希望她的能力为弘光帝所用。”

  “不是皇帝贪图人家的美貌?”

  “弘光帝从未见过她,而且楚夫人固然美,却没到倾国倾城的级别,不可能传到他耳朵里去。以弘光帝的个性,更不可能特地为了这个暗中掳人。我倒以为,招揽楚怀郁及图谋楚夫人的医术应是皇帝如此做的理由。也许,可以再加上嫁祸于萧门。”

  啜了一口茶,韦清懒洋洋道。

  “嫁祸萧门关老夫什么事啊,值得我无聊跑一趟皇宫?”

  “萧门现在是我管着,要是败在我手上,外公您说,折不折面子?”

  笑呵呵地将茶水一饮而尽,韦清大义凛然道。

  “放心吧,小子,外公明日就去帮你把那楚夫人找回来。哈哈哈,要不要顺便把玉玺也给你带回来玩玩儿?”

  “多谢您了,玉玺就算了吧,我对赏玩那东西没兴趣。”

  萧泽赶紧把话说清楚,免得又蹦出一个“顾显”来,搅得这潭水更浑。

  “那也行,反正我要看到什么好玩的就给你们带出来吧,反正那里头的东西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拿简直对不起天理!”

  在这里,“窃”等同于“劫富济贫”。萧泽早已明白韦清是个多么恣肆的人,也就不再费力去纠正了,随老人家怎么高兴吧。

  送走韦清。萧泽便命人准备回南陵。年节将至,父亲已离开,他这个少主就不能不在。而且,嚣阁阁主的帖子,可是难得呢!

  屈指弹了弹手中精美的青竹桃花描金贴,向后轻松地仰靠着椅背,萧泽闭上双目。平素飞扬的眉眼唇角此刻静静地卧在他线条略硬的脸上,映着黄昏朦胧的光,显得颇为淡远。

  修篁如玉,梅影扶疏,空气清冽怡人。这一刻,拨动了江湖几十年风云的书房平淡、宁静,像曾经的随风小筑,像那时的清园。

  越接近渌州,苏寄丞的心就越是惊惶,有关苏家各种各样的传言综合在一起,让他不敢相信,但是人们的言之凿凿,又似乎不能给人一点幻想。他只能加紧马鞭,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往渌州。

  渌州仍是一如既往地繁华,但这繁华中,属于苏家的那份辉煌已经淡去,一路看着那些曾属于苏家的商铺易主,寒风便入骨愈深。待到站在苏家大门前时,苏寄丞都快不敢伸手去敲门了。从前无数次设想过的那些极炫的出场方式此刻全为萧索取代,在苏寄丞心目中,大侠应该是无所畏惧的,他正是以此为目标才刻苦习武。但现在,他却怕得连那扇无比熟悉的门都不敢拍开,他怕传言成真。

  身后“踢踢嗒嗒”的脚步声让苏寄丞回过头,四个轿夫抬着一顶深蓝轿子正往大门而来,旁边跟着一个家丁。

  发现门口站着个背大剑牵高马的年轻人,家丁赶前几步。

  “这位少侠,请问找——啊!是五公子?”

  家丁惊呼一声,这时,轿子也正要停下,听见家丁的呼声,轿帘猛地揭开,一名白色锦衣的男子从未及停稳的轿中箭步跨出来,盯住门前转过身来的苏寄丞。面无表情,而后唇角优雅地弯起,苏寄宁笑意温然,亲切得正是大哥欢迎远游归来的弟弟的样子。

  “哦,你回来了呀,寄丞。一路辛苦了!”

  “……是,大哥,我回来了。”

  苏寄丞动了动嘴唇,笑得僵硬。苏寄宁看在眼里,也不多话,只道。

  “好,回来就好。你能下山,就证明武功十分了得,可以得偿所愿了。”

  “……嗯,还好。”

  点点头,苏寄宁一边举步走近,一边吩咐那神情极不自然的家丁。

  “苏匀,还不赶快叫人牵了五公子的马去,再派人通知祖父,还有,房间仆役及洗浴之物,都赶快备好。告诉夫人,准备些酒菜为五弟接风。”

  “是,公子。”

  躬身领命后,苏匀赶紧上前拍门,将苏寄宁的吩咐一一传达下去。苏寄宁看看门内迎出来的管家,笑了笑,道。

  “寄丞,走吧。”

  苏家宅内看起来倒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跟往日仆从丫鬟们穿梭往来,各房夫人公子小姐闲散游园的热闹祥和比起来,着实寂寥了许多。屋梁上油彩依然鲜艳,看着却不如从前亮丽。

  看来传言中有一半是真实的,苏寄丞跟在苏寄宁身后,脚步沉重。

  苏寄宁如平日般安静地往内院慢慢走着,通常,只要没什么要紧事,他都会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看看女儿,再带着女儿去病中的祖父那里一起用晚膳,然后独自去书房处理事务。今天的话……

  “寄丞,先去看看祖父,然后回房沐浴一下,可好?”

  “好。”

  “拜师七年,听说你极为刻苦,偶然遇到过韦老前辈一次,他对你很是赞赏呢!祖父听了很高兴。”

  “……那是我的梦想,而且当时大哥那么支持,我更要努力习武才是。”

  “嗯,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热血性子,做事向来全力以赴,所以我从不怀疑你是否能成大器。”

  听见苏寄宁如此说,苏寄丞心中五味杂陈。来路上听到的那些传闻让他心惊,而此刻回忆起自小这大哥对他的百般维护,心中又牵起些感动,毕竟他的那个武侠梦,是从来没得到过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看好的。

  “……大哥,我爹娘在家吗?”

  “有些事,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祖父的情况不好,你且不必理会,回房沐浴过后就到我书房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好。”

  从五年前起,苏老爷子的身体就开始衰弱,到去年一场大病折腾下来后,他他基本上就没走出过院门,最多是在盛夏的午后,偶尔让人用一顶软轿抬到翡园的莲池边。一壶清香如往昔的茶,一池红红白白如往日的莲花,苏骋的话很少,谁也不知道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独自沉静地坐在那霞光下想些什么。

  今日天寒,苏骋坐在暖椅上,精神还不错,一个小姑娘靠在他身边,手上拿着本前朝诗集正背着,清脆的童音诵读得别有韵味。

  “爹——啊!”

  见苏寄宁进来,小姑娘高兴地正要扑过来,就看见了他身后的苏寄丞。以为是客人,她立刻顿住身体,如母亲所教导的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好。苏骋自是一眼就认出了孙儿,何况苏寄宁已经遣人送了信进来,他没一点吃惊的表情,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笑了一笑。

  “你这孩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一进门,苏寄丞就看见了明显苍老的苏骋,印象中那么健康的祖父如今满脸病容,他看在眼里,不可谓不震动。待听到祖父这句话,他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懈下来,几步上前一下跪倒在苏骋膝前,愧疚道。

  “寄丞不孝,让祖父操心了!”

  摸摸孙子柔软的黑发,苏骋叹口气。

  “我没操什么心,你能学成归来,是你在山中刻苦的结果,我只要你记着是你大哥给的这个机会就可以了。”

  “是,我知道。”

  “好了,快起来吧,地上多凉。”

  顺着苏骋的手势,苏寄丞站起身,这时苏寄宁也已经向女儿介绍了这位五叔,苏骋也便向苏寄丞道。

  “你离家多年,家中新添的小辈可还没见过,来,这是你大哥的女儿,唤作月如。月如,快叫五叔。”

  “是。月如见过五叔,欢迎五叔回来。”

  瞧着单纯可爱的小姑娘,苏寄丞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看祖父的样子,他压下了询问父兄近况的念头。三人围着苏骋坐下,一壶香茶,几碟点心,气氛倒也融洽,不久,秦宛青带了丫鬟们来布膳,一家人带着各自的笑容在简单的谈话中用完了晚餐。

  看苏寄丞跟着丫鬟回房去沐浴梳洗,秦宛青眼中的忧虑这才完全表现到脸上,她看着丈夫,抿了抿嘴唇,唤了一声。

  “寄宁……”

  侧过头来,苏寄宁温柔笑道。

  “不用担心,这一天迟早要来,今晚,我自然能让自己好好地回去休息。放心吧,我知道,至少这个家现在还得我撑着。”

  “……不……”

  “去屋里吧,宛青,去陪着祖父跟月如。你看,祖父就一点都不担心,你想想我是谁呢,我是苏寄宁啊,何曾有苏寄宁畏畏缩缩的时候?”

  轻声一笑,苏寄宁抬脚走入寒风中,秦宛青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而忧郁地看着丈夫走远。

  急急忙忙沐浴过后,苏寄丞换了身衣服,犹豫了下,他没有带上韦清赠与的宝剑,空手赶来苏寄宁的书房。

  苏寄宁正在桌前处理族中生意上的事,听见苏匀通报苏寄丞来了,他抬头匆匆一瞥,道。

  “你先坐,等我片刻。苏匀,给五公子上茶。”

  苏寄丞拣了窗边一个位子坐下,耐心等着苏寄宁处理罢手头事务。不一会儿,就见苏寄宁提笔写下两封信交给苏匀后,便自己动手收好桌上散开的帐目信件,然后起身,道。

  “寄丞,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三伯父与伯母。”

  “我父母都在家?”

  苏寄丞连忙跟上,与传言中父母皆避居乡野别业不一样的传闻让他凝重的神情舒缓了不少。苏寄宁看他一眼,道。

  “当然,他们一直都在家,不过是换了个院子。”

  “咦?”

  苏寄宁不再说话了,他沉默,苏寄丞张了张嘴,也安静下来。两人沿着长廊走了许久,苏寄宁没让仆役跟着,灰暗的天色笼罩着偌大一个苏府,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最后,苏寄宁在一处偏院前停下脚步。苏寄丞疑惑地看看朴素的院门,再看看苏寄宁。若没记错的话,这院子应是当初那个奇怪园丁涟叔住过的院子,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该是自己父母的栖身之地。

  与苏寄丞对视片刻,苏寄宁伸手敲门,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谁呀?”

  “我,苏寄宁。”

  门立刻开了,一名面孔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门边,躬身道了声。

  “大公子。”

  “怎么样?”

  “情况很好,老爷的风寒已经好了,夫人的猫也顺利生下了小猫,这会儿两位正在暖阁里坐着。”

  “嗯。你在这儿守着吧,不要让人进来。”

  “是,公子。”

  那男子转身退下,至始至终没看苏寄丞一眼。望着眼前素净的宅子,花木如林的庭院,苏寄宁微叹口气,举步走向暖阁,苏寄丞僵硬地跟在后面。

  刚到门前,就有一个丫鬟推门出来。

  “大公子。”

  “绿茱呢?”

  “也在暖阁里面。”

  “叫她出来吧,你们去前面守着,不要管里面发生什么,别让人进来。”

  “是,公子。”

  那丫鬟在躬身答应的时候略迟疑地瞟了眼旁边沉默地攥紧了拳头的苏寄丞,进屋叫走那叫绿茱的丫鬟,她们绷紧神色离开了。

  “进去吧。”

  苏寄宁让开路,盯住眼前神情淡然的大哥,苏寄丞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伸出手,推开门。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头发花白的女人正抱着一只花猫温柔地抚摸着,似看着猫,眼睛却无焦点,口中还喃喃念叨着“好乖,真听娘的话”类的句子,她身边软垫上是一窝小老鼠般的猫仔,窗前的摇椅上则躺着一名憔悴的老年男子,他木然地望着窗外黑下来的天色,对门边的响动和女人的痴然听而不闻。半晌,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喊,声音略显低沉,听上去已没有往日少年人精力旺盛的清朗,但他猛地一怔,缓缓回过头来。

  “爹,娘——”

  那声音又叫了一遍,带着低咽。

  苏粲盯住门口站着的英挺的年轻人,他认出来,却不敢相信,这会是他的儿子,他以为今生再不可能相见的儿子。

  “……寄——寄丞?”

  “爹……”

  “寄丞!寄丞!你终于回来了!你——苏寄宁!快躲开,寄丞,躲开,不要跟那家伙站在一起!寄丞,你看清楚,是他,害死寄峰,害你母亲瞎了眼,还变成疯子,害得我失去一切,囚犯一样在这小院子里住了七年!寄丞,你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面对叔叔疯狂的指控,苏寄宁依旧神色宁静,淡然地站在门边,仿佛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苏寄丞的脸色却是陡然间苍白如纸,父亲的控诉,他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但眼前父母的惨状,来路上听到的种种传闻,让他不得不相信。

  “……大哥,为什么不解释?”

  “三叔说的是事实。”

  “为什么……”

  苏寄宁负手而立,看看苏粲,没说话。苏寄丞终于怒吼出来。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

  门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后,完全碎在了苏寄丞的拳头下。这声音吓住了苏夫人,亲眼目睹门板碎成木屑的苏粲更是全身一颤,而后,一脸狂喜。

  “还能有为什么?他怕为父夺了苏家大权,怕得不到苏家这万贯家财!七年啊,寄丞,整整七年,为父连这院门都出不得一步,还要承受老年丧子之痛,若非想到你还有可能逃过一劫,为父早带着你母亲去黄泉见你兄嫂了。”

  侧目怒视苏寄宁,苏寄丞一字一顿。

  “既然对我父母兄嫂这般狠毒,又为什么设计送我去韦清那里习武?连萧大哥,也跟你是一伙的吗?”

  缓缓转头看一眼苏粲,苏寄宁对五弟道。

  “三叔欲谋害长房在先,又因此引旁人对苏家不利在后,作为下任家长,我有权力处治。至于送你去习武,是因你确与此无关,我自不会连累无辜的苏家人。萧泽只是接受了我的请求,与苏家家事无干。”

  苏寄丞深深地闭一闭眼睛,苏粲忙叫嚷道。

  “别听他胡说,寄丞,为父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若真要谋夺家产,我如何会等到你苏寄宁长大成人,羽翼丰满了才动手?”

  “若不是搭上了大人物,有祖父镇着,三叔如何动得了长房?”

  “你——你——”

  苏粲瞪圆了眼睛,像气得说不出话来,苏寄丞的视线慢慢从被这激烈争吵吓得发抖的母亲身上挪回,那阴郁的眼神简直让人无法和当初明快的少年,甚至不能和前几日出现在京城里的精神熠熠的青年人联系到一起。

  “大哥?哈!哈哈哈!大哥啊——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他再怎么大胆,再怎么有野心,他也不敢在祖父跟前做那么疯狂的事!大人物,若真跟大人物勾结,那人怎么不出手助我爹一臂之力,而任由我爹这么简单被你囚禁起来?而就算我爹真这么大胆,你又为什么非要杀我兄嫂?”

  沉默片刻,苏寄宁道。

  “我带你来见三叔,也已告诉你事实,三叔做了些什么,你信或不信,我无法勉强,总之,苏寄宁无愧苏家。这七年,我虽不让三叔出这院子,但伺候周到,绝无凌虐。你若不信我,硬要带他们走,那么首先得证明你有能力让他们过上平静富足的生活,不然就得等到那一天的时候再来接人。你若信我,就只管放心去闯荡江湖,有空了,回家看看。”

  “别听他的!寄丞,想想你大哥大嫂是怎么死的,想想你母亲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怎么疯了的,你再看看你爹,你爹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苏粲的声音嘶哑钝重得像一把生锈的锉刀,磨得人耳膜生疼,母亲浑浊的双眼更毒药般侵蚀着苏寄丞的心。牙咬了又咬,苏寄丞大吼一声,飞身跃来,逼人的掌风随之而至。

  苏寄宁的反应也极快,他侧身躲过,随即一步后退,潜身出了暖阁,在廊上与苏寄丞周旋起来。

  下午接到萧泽来信时已知苏寄丞这七年辛苦习武,他已非敌手,又不想惊动护卫,把兄弟间昔日情分完全毁掉,便只能借周遭物件回避锋芒。但到底是低估了苏寄丞这武痴如今的水平,以及他的愤怒,三十回合下来,苏寄宁已经感到吃力。绿茱他们瞧见了,本愈上前相助,却慑于苏寄宁警告的眼神而不敢动手。

  眼看苏寄宁就要退到前院,苏寄丞狠心连击三掌,苏寄宁躲过了前两掌,最后一掌却正中左臂,剧痛让苏寄宁脚下一个踉跄,眼看苏寄丞一个横腿又要扫过来,绿茱等人想要掠来相救,却明显是来不及。清清楚楚看见五弟阴沉狠厉的眼神,苏寄宁苦笑了一下,准备承受。

  黑影在这一刻轻巧落到苏寄宁面前,抬腿硬生生对上苏寄丞这一击。

  一声闷响,苏寄丞连连后退,那黑影只小移了半步。捂着被震得生疼的胸口,苏寄丞瞪向横插进来的黑衣男子。寒冰般的黑眸,冷彻的脸,这与萧泽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正是萧澈,苏寄丞一眼便认了出来。

  苏寄宁当然也认了出来,并立刻明白,这是萧泽的意思,否则谁也请不动萧澈为这种别人家的家事出手。

  “我们苏家的事,外人给我滚开!”

  半是缘于家事,半是缘于认知到武功上的差距,苏寄丞的火气极大。萧澈也不恼,只冷冷道。

  “你打不过我,而我,也不能让你伤他。”

  “滚开!”

  萧澈不再多话,只淡漠地横在他们之间。苏寄丞怒极,拳头一紧,攻势更为凌厉。一闪一避之间,不止武功高,对敌经验更是丰富的萧澈轻松化解了苏寄丞接连几次的攻击,最后,以拍到他肩上的重重的一掌结束了苏寄丞出师来的第一场战斗。

  “你打不过我。”

  “——哼!”

  吐出口中牙齿咬破舌尖的血,苏寄丞恨恨地瞪着萧澈与苏寄宁。

  “爹,娘,你们等着孩儿!”

  丢下这句话,苏寄丞捂着伤处飞身掠出小院,苏寄宁没说什么,萧澈自然也不会去追。

  “多谢了,二公子!”

  “客气。”

  淡淡应了一声,萧澈纵身跃上屋顶,轻巧离去。看着淡漠的黑影,苏寄宁心中一阵怅然。他们是兄弟,他们也是兄弟,兄弟之间,和睦只有一种,是是非非却有千万种。

  忍痛回到自己才休息的小院,苏寄丞背起来时的行囊与长剑,转身便出了苏府。站在院墙外,他朝父母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又朝苏骋的院落也磕了三个头,牵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渌州。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管苏府如何落魄,也还没到他可以轻易打倒苏寄宁的程度,更别提萧泽与苏寄宁还是生死之交,这一点,苏寄丞明白,他更知道,刚才若非苏寄宁手下留情,他别想走出这大门。所以,他绝对要在江湖上闯出名号来。终有一日,打回这苏府,堂堂正正地击败苏寄宁,救走父母。

  江湖,江湖,只有江湖,才可以让他摆脱苏家的这一切!

  什么万贯家财,什么昭国第一商,他通通不在乎,他发誓,从此生生死死,与这百年苏府再无瓜葛!

  ——江湖……

  捏碎萧澈自渌州送来的信,萧泽唇角弯了弯,举目眺望面前呈现的大运河风景,扬手将信甩落在风里。尔后,继续快马加鞭,赶往飞云山庄。

  以他对苏寄丞的了解,既然离开了,便定是誓言要在江湖上闯出番名堂出来,再来打败寄宁的。如此,便无需担心他会暗中对寄宁不利,去向自有萧翼追踪。眼下,飞云山庄已近在眼前,嚣阁阁主正候在那里,这动向模糊难辨的门派,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飞云山庄很热闹,收到神秘阁主请柬的不止萧泽一个,龙火堡、流云谷等江湖名门都收到了。若只是嚣阁阁主发出的帖子,原也来不了这么多江湖贵客,毕竟嚣阁到底是后起之秀,名门岂会不重身份?但看到帖子上清清楚楚写着“邀飞云山庄一聚,白梅煮酒,共叙武林风云变幻”的时候,便没有人哂笑着抛开这张帖子了。什么人可以借飞云山庄请客?什么人敢绕开武林盟主绕开萧门会聚天下英雄?嚣阁阁主,究竟是什么人?

  萧泽自然没有宿在飞云山庄,第二天一早,他悠然地在客栈用过早膳,又与来拜访的妹婿流云谷谷主闲聊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快要到时间了,才与谷主一起前往飞云山庄。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次代表各家来赴会的多数已是门派中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了,论武功,论气魄,论才干,他们自然通过了父辈们的考验。然而江湖险恶,只有把这条箴言刻在心底的人,才可以笑着看永不止息的武林风雨。当年初出江湖的时候,萧泽是这么听父亲说的,而今看着这些风姿俊洒的年轻人,他微微一笑,走入飞云山庄有名的梅林。

  精致、风雅、舒适,梅林布置得像要举行文人雅集。萧泽不动声色地看着,嚣阁阁主还未出现,飞云山庄庄主也不在,只有些下人们往来伺候,宾客们议论纷纷,却是谁也不知这场邀约究竟有何目的。

  时辰终于到了。

  一列白衣男子负剑,一列黑衣女子手执花枝,从另一头石径而来,他们站定在通往梅林中心亭子的走廊上。众人看着他们,有眼尖的已经认出站在前头的几位在江湖上闯出名气的男女,但他们只是沉静地站在那里,并不为武林人叫出他们的名字而动。

  萧泽举着酒杯淡漠地站在亭边看着,嚣阁男女服饰除颜色外均统一之事,他自然知道,但看到如此多人一样着装出现,连表情都一模一样,那感觉便不像军队那等威武气势,反予人一种异样的不适。

  仪式般的行动继续着,两列男女过后,六名女侍捧拂尘等物款款而至,接着,飞云山庄路庄主与夫人并肩走出来,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独自走着一名年轻人,年轻人身后隔着丈远,又跟了数名白衣男子与黑衣女子。

  这年轻人甫一出场,萧泽便惊得差点掉了手中的酒杯。

  银发冠、月白袍、黑玉带,手中一把净面草书玉骨折扇,这笑得风丽俊爽的年轻男子,正是失踪已久的三弟萧漩。

  他果然是嚣阁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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