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罪
熊熊燃烧的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整个方丈小院吞噬。
最为严重的是澄明所站着的正屋, 大火就是从那里升起来的,火苗已经自屋内挣扎而出,大肆吞没着所有的一切。
法明被烫的头皮发疼, 挣扎着要爬出来,却被澄明拉着衣摆拖了出来,他也不知从哪里迸发的力气,一只手死死按着他的腰, 面露憎恶之色, 手中刀锋高举,面色冷淡。
“救命,救我……”
大火已经逼近法明的脸, 火舌时不时舔过他的脸颊,疼得他不停地挣扎。
“不要杀我, 我知道错了……”法明哀嚎着,手脚并用地扑腾的, 却被热浪逼得束手无策。
“那就下去跟我的阿耶阿娘忏悔去。”澄明面无表情,修长纤细的手指牢牢按着他的肩膀, 膝盖抵着他的腰。
“住手!”明庭千大惊, 反手推开陈策的手,“他不能杀人。”
杀了人, 这件事情便彻底甩不开了。
“不要给司直添乱。”陈策一把把人拽回来, 满头大汗, 热气逼得他要觉得喘不上气来,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精亮,“总要活一个。”
周围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澄心浇了一桶水就要冲进来, 却被澄静死死抱着。
“师弟, 不要进去。”他咬牙说道,“不要进去。”
“六师弟在里面,我师弟在里面啊。”澄心剧烈挣扎着,虎目圆睁,血丝汹涌。
火实在太大了,塌陷近在眼前。
铮亮的刀面被越演越烈的大火照着,澄明恍惚间好似回到十年前那场大雨中的大火。
越来越大的火,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坍塌,尸体在火中无声沉默,不甘地睁大眼睛……
明庭千嘴角露出笑来。
——这一天,他等了八年。
“不,不要,救……”法明感受到背后的杀气,恐惧地大喊着。
沐钰儿活像被撩了毛的猫,爪子踩哪都觉得烫脚,来回跑了好几个地方,这才踩着一颗还没被烧的树干,一跃而起,勉强来到台阶下。
“杀了他,你就不能回头。”沐钰儿直面燎人大火,认真说道,“现在你们中间也许还能活一个,不是吗。”
澄明并未回头,他甚至没有放慢速度手中刀下落的速度。
沐钰儿心中一惊,正打算上前,且冷不丁听到,瞳仁微章,站在原处。
“你师父的死是我通知的。”
只这一下,错失良机。
耳边立刻传来一声尖锐哀嚎声,鲜血飞溅,如花般散落在澄明冷淡疏离的脸颊,血迹顺着他的消瘦的下巴落在灰旧的僧衣上,晕开一片片狼狈痕迹。
火光闪耀下,那血甚至落在沐钰儿的脚尖前,衣摆上,近乎刺眼。
明庭千瞬间回头,却看到那张带血的脸,呼吸骤然停止。
唐不言惊得上前一步。
谁也不知道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明明沐钰儿已经快抓到他的匕首,却在眨眼间停在原处,任由那刀锋落下。
那把刀插在法明的背上,澄明松开力气,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却被困在火中,跌跌撞撞挣扎着。
“救,救我……”法明抓着沐钰儿的裤子,崩溃说道,“救,救我……”
“你说什么?”沐钰儿不为所动,只是盯着澄明的眼睛,沙哑问道。
澄明看着她轻笑一声:“我是你师父临走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那一刀耗尽澄明的力气,让他整个人都被抽走了活力,整个人跌坐在台阶上,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之色。
他仰着头,满脸鲜血被火光一照,清冷淡然地慈悲面容闪出艳丽的之色,就像此刻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艳罗刹。
常年被素衣垂眸遮掩的美貌再此刻不加掩饰地显出来,却充满悲悯的绝望。
“你怎么会见过他。”沐钰儿冷静问道,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并不存在。
“北阙司长张柏刀抓贼时不幸罹难。”他轻声说道,连着声音都虚渺了许多,带着一丝往事追忆,“他当年追查的是那个贼,司直知道吗?”
沐钰儿沉默:“欺负良家妇女的采花贼。”
澄明笑了笑:“也许一开始确实是,但这个不过是一个幌子,因为采花贼并非孤单一人,背后有一个团伙。”
“你怎么知道?”沐钰儿眉心紧皱,不解问道。
澄明眸光微动,看向还在垂死挣扎的法明。
那一刀,他扎得很准,自后背贯穿入心脏,一刀毙命,毫不犹豫。
“因为团伙中有一个老二,正是杀害我家人的第六个凶手。”他轻声说道。
“当年那些人杀了我阿耶阿娘,平分我家财产,后来又在寺庙中决定出家避祸,我们找了这么多年只找到他们五个,我忍辱负重,潜伏在法明身边,总算有了第六人的消息。”
沐钰儿拧眉,目光看向法明,法明就像被逼到绝境的人,整个人癫狂而慌乱。
“他们两人一直在暗中联系,其实当年我就知道发现这两人似乎是队伍中领头羊,其余人不过是他的打手,你师父出事的前两月,我听到他们说什么钱的事情,又提起被张柏刀盯上了,还被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必须先下手为强。”
沐钰儿一怔:师父出事前确实有一段时间心神不宁。
大火已经把隔壁两间厢房全都烧踏了,剧烈的动静听得人心头一颤,黑烟立刻直冲云霄,火势终于把所有路都堵住了。
所有人都焦急地看着在大火中一站一坐,面色严峻的两人。
“老大!老大!快出来啊!”张一急了,嘶声力竭地大喊着。
“师弟,师弟!”澄心一张脸被火灼得通红,沙哑喊着,“出来啊,出来啊。”
所有声音被火光一罩,都成了被罩子盖住的朦胧声音,沐钰儿只觉得耳朵发蒙。
师父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却也是难逢对手,那次却连逃生的时间都没有,一直是压在她心口上的巨石。
若是真的如澄明所说,一开始师父就迈入了死局,这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唐不言面色冷峻,他察觉出不对劲,却在此刻生出无能无力的想法。
“怎么办啊?”张一连忙去拽唐不言的袖子,着急说道,“老大怎么站在那里不动啊,为什么不出来说啊。”
“要不我们先去救火。”王新眉心紧皱,“先扑一个地方的水,给司直弄出一条路来。”
唐不言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后说道:“可以,今天偏南风,在东北处先扑灭一处火,再挖一个沟,免得火势再起。”
“好。”王新选了一个火势不算大的地方,立马开始招呼人干起活来。
“是你让小乞丐敲门的,告诉我们,师父的……位置。”
正屋岌岌可危,巨大的横梁被烧得摇摇欲坠,只等着最后不堪重负地跌落在地,沐钰儿声音就像被蒙上一层火气,偏内在又含着霜。
“是。”澄明笑了笑,仰头看着面前红衣小娘子,眉眼弯弯,温和说道,“我在城外那条主路的小河边发现你的师父,只可惜当时已经无力回天。”
沐钰儿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滚烫的铁鞘被火烤着,近乎烫手。
“你若是找到第六个人便也算为你师父报仇。”澄明笑了笑,“这件事情算不算一个交易。”
他就想一步步扔下鱼饵的钩子,在此刻终于露出自己的目的。
——报仇,还是为了报仇。
“算。”沐钰儿回神,目光自外面一扫而过,在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后,愣在远处。
唐不言还是第一次这般着急,一察觉到她的视线,便立马上前一步,但声音还算镇定。
“从那边出来。”他指了指东北的方向。
王新动作快,千牛卫和相国寺的人都不要命的往前冲,已经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
法明趴在不远处不知死活。
“你走吧,我不走了。”澄明靠在台阶上,惨笑着说道。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你不能死,你说的事情我还没查清楚。”
澄明淡淡一笑,并不在意,任由脸上的血迹逐渐干涸:“信不信就看司直自己了。”
“那救不救你,也是看我的意思了。”沐钰儿上前一步,在澄明的抗拒下,直接一把带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整个院子早已被大火笼罩,浓烟四起,烟雾弥漫,王新距离她们不过十尺的长短,偏在此刻成了遥远的距离。
“司直带我一个人不方便。”澄明无奈说道,“若是您独自一人,自然就可以出去了。”
沐钰儿拉着他的胳膊不放,目光在院中扫视着,几乎所有东西都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唯有几个石桌还安静的伫立在那里。
“不行,我说要把你带出来就一定把你带出来。”
她顺手摸了摸,立刻烫地捏了捏耳朵,鼻尖依稀还闻到一股肉香。
——真烫啊。
她嘟囔着,顺手用长刀把石头骤然砍断,石桌面直接飞到火中,却也成功压灭一片火,火星燎然四溅,热浪迎面而来。
一直躺在地上的法明手指微动。
“这一次让我为他走出一个生路。”澄明站在她背后安静说道,“我已经多活十年了。”
“没有受害人是多活的。”沐钰儿手脚麻利地把石头一点点铺出去,认真说道,“加害者都还活着,你要活得比他们还痛快才是最好的。”
“可我已经吃了八年毒药,活不了多久了。”
沐钰儿抿唇:“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澄明看着她的背影发怔,最后微微一笑,脸色淡然无畏:“司直当真有,豁达又固执。”
谁也没想到,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原本躺在地上的法明回光返照,骤然发难。
“谁也不准走,陪我一起死。”他手腕处的玛瑙竟在一瞬间成了一把匕首,直接朝着澄明后背捅去。
沐钰儿骤然转身,刀柄在手心打了一个转,反手把那玛瑙刀打碎,一脚把法明踹倒。
“昭弟!”明庭千呆站在原处。
“娘的,法明这个秃驴还没死啊!”张一看的一口气差点岔过去,愤怒大喊着。
“我都要死了,你们陪我一起死。”法明摔倒在地上,火苗终于攀爬上他的衣服,拖着他走向既定的命运。
澄明后背剧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扶住。
“哈哈哈哈,死了,一起死啊。”法明不甘心地瞪大眼睛,在地上翻滚嘶吼道,“不亏,我不亏啊。”
“是不是我死了,小哥哥就能活下来。”他喘着气问道,死死抓着沐钰儿的袖子,就像求一个心安,眸光涣散,口气急切,“他为我活了一辈子,以后就为自己好好活着。”
“我不能保证,所以你要活着。”沐钰儿咬牙,大喊一声:“让开。”
王新连忙带人让开一条道。
沐钰儿背着人,踩着被烧得通红的石头,最后几个起落,堪堪落在火堆外,衣摆已经被火燎出焦黑。
“司直。”唐不言立刻上前,紧紧拽着沐钰儿的手臂这才让自己一颗紧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菲菲!”沐钰儿大喊,“快来看看。”
“师弟。”澄字辈的人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面色惶恐不安。
陈菲菲挤了过来,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眉心紧皱,最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沉痛摇了摇头:“他身子弱,加上毒素已经深入肺腑,就算没这一刀,也活不过几个月了。”
澄明喘着气抓着沐钰儿的手:“他临死前给了我一样东西,在我屋内。”
沐钰儿立刻低头看他。
“月亮在水上,鬼怪在火中。”澄明声音逐渐低沉,涣散,眸光“这笔买卖,司直答不答应,替我杀了第六个人,杀了他。”
“好。”沐钰儿咬牙说道。
“六师弟。”澄心哽咽说道,“弟。”
澄明艰难抬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五位师兄:“是我骗了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澄静紧握他的手,声音哽咽,“你是我们一辈子的小师弟。”
“弟子澄明祈求佛主,保佑诸位师兄……”澄明断断续续开口,神色虔诚,“平安,喜乐。”
澄心已经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上。
“阿弥陀佛。”师兄们双手合掌,低声念佛。
“昭弟。”明庭千跌跌撞撞挤出人群,小心翼翼把人抱在怀中,仔细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水,喃喃说道,“不要怕,不要怕,哥哥在,哥哥一直在的。”
澄明安静地看着他,脸上露出轻松笑意,伸手握着他的手背,献血染红他的皮肉,留下狰狞的血痕:“小哥哥,以后要好好的。”
明庭千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手缓缓自腰间垂落,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可那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后,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似潮涌般涌了过来,可他能做的,只是抱着他大哭起来。
三岁那年,他被阿耶阿娘卖了时,就知道此后他的存在是为了一个被人疼爱的小孩。
他也曾愤恨过,也曾不甘过,可当那个还在襁褓中人被抱到他身边时,绵软的孩子睁着无辜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甚至露出一个笑来,那一刻,那颗颠沛流离的心便似乎冒出一颗小小的尖芽。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在山间肆无忌惮地长大,一起叫着阿耶阿娘,六年岁月,让他们成了最是亲密的兄弟。
——“小哥哥,我衣服爬坏了。”
——“小哥哥,我给你偷偷带了肉。”
——“小哥哥,这个作业我不会写。”
——“小哥哥,这里好黑。”
——“……小哥哥,我好害怕。”
那夜,他们躲在漆黑的山洞里相互依偎,看着那些人的衣摆在草木间扫过,闻着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萦绕,大雨让他们瑟瑟发抖,恐惧使他们紧紧依靠。
——“昭弟,不怕。”
九岁的他紧紧抱着六岁的孩子,在风雨飘渺中,强忍着恐惧安慰道。
现在,他同样紧紧抱着怀中之人,却依稀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停下,三岁那年被阿耶亲手交给别人的恐惧再一次被放大。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相国寺的那场大火后,沐钰儿和唐不言还未回家休息就被春儿召入皇宫。
“陛下很生气。”宫门前,春儿低声说道,“一个时辰前已经召集内参诸人论法了。”
沐钰儿心中一惊。
唐不言侧首看去。
“死。”春儿嘴角微微抿起,轻声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她甚至连着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而来,此刻被那字砸的头晕眼花。
“可他是为了阿耶阿娘报仇啊。”她忍不住说道,“情有可原啊,而且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就不能放过他吗。”
春儿沉默不语。
“陛下同意了?”唐不言冷静问。
”君意已决。”春儿沉默片刻后最后又多嘴说了一句:“陛下并不打算处置那五位。”
沐钰儿脸色大变:“为什么!”
春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只是含糊说道:“大云经。”
沐钰儿眸光一怔,随后露出愤怒之色,可最后只能双手紧握,紧咬牙关。
“知道了。”唐不言脸色平静,颔首说道,“多谢。”
“不敢,受人之托。”春儿说。
沐钰儿心事凝重,抬眸去看唐不言,却只看到他近乎冰白的眉宇,自澄明死后,他便一直如此神色平静,却又病弱坚韧。
大病未愈,却来回奔波。
“少卿打算如何?”站在宫殿台阶下,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唐不言抬头看着宫殿上方悬挂着的仙居殿的牌匾,游龙走蛇,苍劲有力,那场大火的疲惫还未散去,澄明的血还在指尖,可新的事情已经悄然而至。
“争。”他收回视线,坚定说道。
春儿眉心紧皱,只觉得头疼。
这位可是唐不言啊。她突然想到。
沐钰儿不解,但还是认真说道:“少卿说什么,我都跟着你。”
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女官们就像是雕塑一样,安静伫立在阴影处。
唐不言沉默地跪在珠帘外,沐钰儿紧随其后。
殿内的熏香袅袅而起,带着细微的香味,容成嫣儿端坐在陛下一侧批改折子,陛下穿着浅紫色的常服,长袖垂落,云髻华丽,正半靠在一侧小憩。
“法明死了?”许久之后,传来陛下不辨喜怒的声音。
“是。”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陛下睁眼,隔着珠帘打量着二堂后下跪的两人。
这两人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尤其是身后的沐钰儿,小花猫一样。
“为何不救她。”陛下声音微微发寒,“宁愿救一个杀人犯,也不肯救朕亲封的僧人。”
沐钰儿心中一怔,明白这话是诘问自己的。
“是微臣让司直救的澄明。”不曾想,唐不言先一步开口,把所有事情拦了下来。
沐钰儿嘴角微动,却见唐不言手指对着地点了两下。
——这是北阙的手势。
——听他的。
沐钰儿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陛下眸光微动,看向唐不言,蓦地冷笑一声:“唐不言就是唐不言,好大的胆子。”
唐不言沉默叩首。
“你们唐家啊……”陛下幽幽说着。
容成嫣儿写折子的笔一顿。
殿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沐钰儿敏锐察觉到陛下的杀气,心中一惊。
“微臣之事,自来由心。”唐不言镇定说道。
“好一个自来由心。”陛下冷笑,手中的佛珠重重磕在桌面上,“朕看是生来逆骨吧。”
这话极重。
沐钰儿听得心跳加快,可唐不言却还是眉眼冷静,轻声告罪。
“阿娘。”屏风外传来一个娇嗔的声音,打破死寂,“骂我们三郎就骂我们三郎,扯什么唐家啊,儿臣刚才也听了这么一轮车轱辘话,但是说起来,若是此事为真,法明确实死有余辜。”
屏风后,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千秋公主转了出来,站在唐不言面前,叹气说道:“还不给我们的陛下认错。”
唐不言沉默。
“唐少卿自来就仁心。”容成嫣儿故作镇定说道,“当时火场这么大的火,司直双拳不敌四手,本就只能救一人,那法明还出手行凶,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如今不幸罹难,许是少了些运气。”
“就是。”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低头去看沐钰儿,“你说,你当时可以一手带一个出来吗。”
沐钰儿立刻摇头,顺杆子往下爬:“卑职能力有限,无力如此。”
千秋公主对着她眨了眨眼,随后转身坐回陛下身边:“陛下,此事确实一波三折,法明罪有应得,依我看如今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就算了。”
陛下眉眼低垂,神色冷淡,不动声色:“如何各大五十大板。”
“要我看,那个澄明也死了,不如就算了。”千秋公主眼珠子一转,故作公平地小声说道。
陛下沉默,最后抬眸扫了眼众人,精心描绘的眉眼露出高高在上的凌然讥意:“那澄明倒是贵重,一下折了朕的五位法师。”
千秋公主脸上笑意一僵,立马瞧瞧去看容成嫣儿。
“我儿回去。”陛下淡淡说道,“朝堂政事,不准参与。”
千秋公主微微嘟嘴,小声耍赖道:“怎么算是政事了,我不走!”
“明庭千连杀五位僧人,死罪难逃,如实真的有仇,他一介官吏却知法犯法,以武犯禁,罪加一等,手段残忍,世人恐慌,三罪并罚,朕给他一个全尸,已经是恩赐。”陛下手指搭在茶几上,淡淡说道。
“陛下。”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冷不丁开口,认真说道,“法明等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澄明和明庭千为亲报仇,情有可原,还请陛下圣断。”
陛下脸色冰冷:“他们都是何罪,才能死有余辜?”
千秋公主背着手对唐不言连打几个手势,示意他闭嘴。
唐不言眉目冷清,神色却是格外地认真:“杀人避祸,出家为僧,玷污佛法,此为其一;不思悔改,牵连稚童,此为其二;性格残暴,为祸僧人,此为其三。桩桩件件皆是大过。”
“那十年前血案,也不过是澄明和明庭千两人说,你们可有证据。”陛下质问。
“刑部侍郎郑行端曾调查过此事,微臣也愿意亲去长安再查此事。”唐不言不卑不亢说道,“此案即使过了十年,也并非能被人盖住,是非公道,天理昭昭,自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对!”沐钰儿出声说道,“北阙愿意接受此案,十年前的案子也能勘破。”
陛下紧盯着面前步步紧逼的两人人,神色难看。
“事已至此,闹大也不好看。”千秋公主见状,不悦地扫了两人一眼,最后又后退一步,继续说道,“要不跟内参们说的一样,直接把那个明庭千杀了,一了百了,再找个由头把那五人的死掩盖一下,也算过去了。”
容成嫣儿点头:“公主殿下说的是。”
陛下心思并不难猜,当年法明上供的四卷《大云经》中称陛下乃是西天弥勒佛下世,本就该中主天下,如今法明爆出这样的丑闻,这卷佛经就成了一个尴尬的东西。
陛下威严,不能不护,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权衡利弊之下,两相掩埋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皇权之下,内种隐情,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不妥。”唐不言抬眸,一双眼睛好似月照流霜,皎皎无纤,“法明等人有错在先,是为加害人,为何要和被害人同等下场,不公不正,有损陛下威名。”
千秋公主眸光一沉,容成嫣儿眉心紧皱。
少卿这态度,分明是打算给明庭千求情,可陛下已经摆明要牺牲他,堵住悠悠众口。
陛下如今缺得是一个开口的人。
得人信服,自有威信的一个人。
唐不言明显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春儿,送少卿出去。”千秋公主脸色一沉,大声说道。
唐不言立刻不为所动,反而声音微微抬起:“先王立礼,所以进人也;明罚,所以齐政也,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法伤义,陛下,明庭千可以死,却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死。”
“够了,唐不言,不要得寸进尺。”千秋公主一旦沉下脸来,竟有几分陛下威严模样。
唐不言叩首深拜,不急不缓继续说下去:“微臣不敢,自来暴。。乱不作,廉耻以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陛下如今开创盛世,天下皆知,人人称颂,青史自知,何必介乎虚名,迷惑无知者,妄取五蕴相,不了彼真性,是人不见佛,法明其罪,不在陛下。”
“大胆!”容成嫣儿大怒起身,头顶的珠钗甚至大力地晃了晃。
沐钰儿轻轻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竟然直接把此事放到明面上来讲。
出人意料的是,陛下眉眼低垂,不显怒色。
唐不言声音坚定有力,并不为任何威胁而退缩,声音微抬,坚定说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陛下以德治国,素来宽厚,父仇不同天,亦国家教人之道也,还请陛下为律法正名,为天下此事设下标准。”
“如何标准。”陛下轻笑,眸光微阖,却在细微处注视着面前不屈不挠的臣属,“因为他是你的好友,所以你便如此行事,你唐三郎也不过如此。”
“微臣不敢,只是以私义而害公法,仁者不为;以公法而徇私节,王道不设,微臣不敢破,只是他可以死,但不能背负污名而死。”他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微臣不服。”
“那你打算如何?”千秋公主问道。
唐不言的声音微微放低,最后又坚定说道:“诛而旌,收入史册,清浊自分,公道人心自辩。”
——这是他能为多年好友做的最后一步。
沐钰儿轻轻闭上眼,心口发蒙。
——明庭千,已无活路。
作者有话说:
1.诛而旌是陈子昂提出来的,小雪人说的话中也引用了他的复仇议状。
下个案子和他师傅有关!设定在一个古古怪怪的村子里,不过我还没做好大纲,嘤,我埋了好多伏笔,你们还记得吗(谁第一个说出来,给谁发红包,可恶
感谢在-25 23:59:-26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比歪比歪比叭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