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徽宗大喜道:‘正是。‘遂带了高俅,杨戬,易服而出。
这正是:抛开尊贵学微贱,不住宫闱宿教坊。
徽宗等三人,一路行来,穿街过市,走了好些热闹地方,都是一些商店,茶楼,酒家,餐馆,没什么尝心处。徽宗叹道:‘哎!偌大一个东京,走了半天,竟找不到一个尝心处。‘高俅奏道:‘尝心处是有的,不过臣一时记忆不起来?‘向杨戬道:‘御史可曾记得?王学士不是常对我们说,有一个所在,极可尝心么?‘杨戬道:‘是的,这所在唤作晚香坊。‘
徽宗道:‘既有这个所在,那我们就到那里去走走。‘杨戬道:‘臣虽然知道这个名儿,但不知在哪个地段、‘徽宗不乐道:‘如此还是无从问津哪。‘说着君臣踌躇不知所问。正自为难,高俅忽欢呼道:‘好了,那边不是王学士来了吗?‘徽宗、杨戬忙抬头一望,只见对街一个儒雅秀士摇摇摆摆地走来,徽宗笑道:‘王甫到会作乐,打扮这等个俊俏模样。‘杨戬便要招呼他,徽宗止住他道:‘慢着,且站在一旁,看他作些什么。‘
你道王甫是个什么官儿,得到徽宗如此宠纵他?原来王甫现为翰林学士承旨,有口辨,善逢迎,所以甚得皇上欢心,宠爱不下于蔡京。他生得丰姿美好,当时绰号‘小潘安‘,好色更胜过登徒子,退朝之暇,便易服装,逛游妓院,猎取美色。在京的妓女差不多没有几个不认识‘小潘安‘的,所以他的名字,在娼门中,简直同他在朝廷一样的响亮。当下皇上、高俅、杨戬等在一旁立住,而王甫竟高视阔步,走了过去,没有看见他们。徽宗也不以为忤,且与高俅、杨戬悄悄尾在他后面,王甫还是不觉得,转弯抹角,一直走入一家富丽人家去,只见那人家走出两个十三、四岁水葱般的俏丫头来接着道:‘好呀,今天什么好风把你吹过来啦!快上楼去吧!‘
徽宗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了,笑唤道:‘慢来,慢来,还有不速之客在后面呢!‘王甫一听语者好熟,掉头一望,脸上变色,呆在那里,不敢动了,徽宗趋步上前,轻轻逾道:‘卿莫怕,朕因在宫中苦闷,特与高、杨二卿出来溜塌散步的。卿既有这个尝心地点,就该引朕上楼去观尝一回,而今可略去君臣礼数,不必顾及别的了。
王甫听了这几句圣谕,心定下来了,胆也大了,遂引导徽宗等走了进去,那两个丫头便争着打起翡翠帘儿,让四人进去。帘儿一揭,觉得有一股甜香,直扑鼻端,令人眼饧而骨软。进入里面,只见湘妃榻上绻倚着个可喜娘,淡如秋水,艳比春霞。恍然醉后西施,真个浴罢杨妃。端的是:
雪为肌肤玉为貌,云想衣裳花想容。
细看四壁,粉饰得一片桃花争艳夺目,那壁上挂着四轴名画,一轴是颜景秀画的《怀香图》,一轴是周昉画的《扑蝶图》,一轴是周吟画的《采菱图》,一轴是张萱画的《整妆图》。再瞧着一应陈设日用,紫金床例,翠羽帐咧,七彩枕咧,缕金箱咧,刻香几咧,水纹幔咧,九华食咧,碧瑶台咧,青玉案咧,花细镜咧,绿沉屏咧,云业厨咧,色色样样,都极精雅名贵。
徽宗连声赞道:‘好精雅的所在;简直是仙子住的。‘
这时,那美人早立起身来,走到王甫身旁,细细打量徽宗穿一领紫色道袍,系一条五色吕公绦,戴一顶黄色仆射巾钳一颗园缁缁亮晶晶滴翠珠,登一双六合靴,神采丰姿,远异寻常之人。心下掂掇道:‘这样子就像往常小潘安给我说的当今皇上一般,莫非皇上也扮装出来寻乐么?心下想着,口里却不知该怎样称呼为好,只是堆着笑脸儿呆看着微笑。
王甫见此便来推她道:‘呆看什么?还不快跪接谢恩吗?‘那美人原是聪明绝顶的,听王甫说,便断定是皇上,忙拜仰在地上道:‘微贱不识天颜,未曾接驾,死罪!死罪!蒙恩旨赐封、惶恐!惶恐!‘
徽宗见这五百年前风流冤家,早已一身四肢都着了麻醉,魂灵儿飞去了半天,而今听她新莺似的说了几句话,乐的忘了身在何处,亲自把她搀起道:‘恕卿无罪,‘又道:‘朕几曾封过你来?‘
那美人道:‘适才圣驾进来,不是就赐封臣妾做仙子么?‘
徽宗一听,更加喜悦道:‘可儿,可儿。‘顾王甫道:‘这是什么所在?她是那个?朕还不曾知道?‘王甫笑答道:‘谢陛下恕无罪,臣方好启奏。‘
帝笑道:‘傻子,朕欲罪你,也不跟你来这里了,快快实奏吧。‘
第四十三回 下 晚香坊里 朝翠承恩
王甫一听,心中更踏实了便奏道:‘东方有两个繁华的地方,一是金环巷,一是晚香坊,这里叫晚香坊。这地方都是平康之家。金环巷的名妓班头,名叫李师师,这里却是她,名唤朝翠。‘
徽宗恍然道:‘呵,‘忽又疑虑道:‘朕一时只为求娱乐,竟来此地,给大臣们知道了,又不知道怎样议论朕呢。‘王甫见皇上作难,忙引经据典解释道:‘这妨碍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哪一处游幸不得呢。‘徽宗听了,龙颜大喜道:‘卿真不愧是翰林学士啊。‘
朝翠笑着,移过一把安乐椅来道:‘陛下老站着,不嫌乏吗?请来坐着,待臣妾朝拜吧。‘徽宗见此,就势坐下道:‘免礼免礼!这里不是讲礼教的地方,把一概的君臣之礼略去吧。‘便问王甫等三人道:‘大家都坐下来,这是要任情说笑,才有趣儿呢?‘他三人也就遵旨坐下来了。
朝翠对王甫道:‘学士陪圣驾坐地,妾去吩咐备酒肴来。‘王甫笑道:‘好,今天真个有贵客,正要扰你的美酒佳肴呢!‘朝翠一笑出房去了。
这里徽宗问高俅道:‘朕与卿等微服到此,那能知道天下有这等毫贵的妓家呢?此行又坛朕一层见识了。‘高俅献媚道:‘这是由于陛下致此太平盛世,家给户足,人人欢乐,个个优游,所以有这等豪贵的妓家,供人取乐。‘
徽宗听了大乐道:‘如此也非由朕一人的德能,还多亏卿等悉力辅朕的功勋。‘转向王甫道:‘不知李师师那里又是怎么个坊面?‘王甫笑道:‘李师师也是一个尤物,与朝翠相比较,可称西子,王嫱并卉而生了,不过温柔敦厚,似不及朝翠,陛下他日得闲,可去那里游幸一番,便见端倪了。‘
徽宗笑道:‘卿说话实在有趣儿!怎么卿就想出温柔敦厚四个字来评价朝翠?真好个温柔敦厚!真好个朝翠。‘
徽宗君臣们正在说笑,只听帘子一响,朝翠走了进来,笑着向徽宗作礼道:‘谢吾主龙恩,微贱何幸,得陛下这等奖饰。‘徽宗就势挽住朝翠道:‘卿这等秀外慧中,怎能叫朕不称说呢?‘朝翠就势坐于徽宗怀里道:‘难怪昨夜臣妾梦有紫云绕室,黄龙盘踞这个坐儿,今日陛下幸临,果然坐在这里,不正是真龙吗?果然圣天子所到,百灵拥护,昨儿就有预兆了。‘此语正合徽宗的心意,笑道:‘呵,那么,朕得与卿相见,乃是宿缘的了。‘朝翠听了一笑。
这时只见丫头双双端进酒肴来,朝翠就去指挥摆设,一时摆设伫当,朝翠就请徽宗入座。徽宗起身入席,命王甫等三人也一同坐饮。朝翠侍立在徽宗旁侧,一旁劝酒儿,劝了一会,朝翠笑道:‘陛下觉得怪闷的吗?臣妾唱个曲子侑酒吧。‘
徽宗含笑道:‘好,正想一聆妙音!于是朝翠一行劝酒,一行唱曲。曲儿愈唱愈甜蜜,酒也愈劝愈殷勤。徽宗君臣愈听愈出神,便愈饮愈豪放。如此更杯换盏,从晌午直饮到万家灯火,星光一家,酒犹未已。朝翠命丫头点起兰膏莲炬,添上玉液琼浆,继续劝酒,一会丫头六七人,奏起音乐,敲动走枟板,朝翠便于席前舞蹈起来了。
只见她,柳腰轻摆,莲步急趣,一进一退,奇容千变。她这午,又是宫中前所未有的,有《柳腰轻》词为证。词云:
英英妙前腰枝软,章台柳,朝阳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宴,足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环珮微颤。
乍人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枟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见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徽宗越发大乐,又饮了一个更次,君臣俱已大醉,才命止酒罢饮。徽宗醉眼欢看朝翠,又坛了半天风韵,很觉恋恋,不忍舍去。高俅见状,便目示王甫,王甫会意,便目示朝翠,朝翠会意,遂即留驾道:‘陛下醉了,且就在这里安息则个。‘
徽宗巴不得这一声,颔首应允道:‘想不到朕竟醉了,且扶朕去睡会回宫。‘杨戬听了,便蹴王甫、高俅三人一齐起身,退到别阁安息。徽宗见三臣退去,遂拥了朝翠,同入温柔乡里,共寻欢娱,人生最大感事,是良宵苦短,闫年闫月不闫更,徽宗与朝翠,一个骤近芳香,一个新承雨露,好似天淡淡云边鸾凤,恰如水澄澄波里鸳鸯,多么甜蜜美满,怎奈情意正浓,天已破晓,早朝时候快到了,须要赶回去,做一回刻板式的朝会,失误不得,只好撇了欢娱起来。
朝翠也晓得帝王家的苦衷,不好挽留,就也起身侍候皇上盥洗。一刻徽宗盥洗已毕,朝翠端上燕窝莲子汤,调给徽宗吃下,送出寝室。王甫、高俅、杨戬早待立门外等候。于是君臣四人,遂别了朝翠,下楼出门,回宫而去。
朝翠从此时得徽宗临率,便不再赴公子、王孙的征诏了。她的哥哥孟竹-到妹子得到君王宠眷,便进言道:‘妹子既这等得到皇上欢爱,何不请求皇上把你接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