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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第9章

作者:李么傻 字数:3028 书籍:暗访十年

  洪哥虽立足于县城,然而他的生意已经远涉省内外,而兄弟们积攒的财富也富甲一方。

  升子还说,这些年来,弟兄们都生活很好,但是一直牵挂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周公子。

  我问,周公子是谁?

  升子不愿再说,我看到他的眼中饱含着忧伤和怆然。

  现在,洪哥的生意做得很大,每天公司的进账都是几十万上百万,只要他看上的生意,就没有人敢竞争,你想竞争也是白竞争。

  而洪哥当初的起步却历尽艰辛,举步维艰。

  升子说,回想起洪哥当初创业的经历,最难纠缠的,就是平山帮。

  第四节:平山帮(2)

  平山帮是秦岭山下一个人数众多的帮派。山下民风剽悍,习武成风。据说,早在李自成时代,李自成被洪承畴打败后,带着十八骑残兵逃进秦岭山中,将两骑留在山下作哨探。这两骑结婚生子,他们就是山下人的远祖。后来,李自成趁中原大旱,再次兴兵,两骑跟着李自成北上进京,而后代留在了山下,他们的血管里都流着桀骜不驯的血液。再以后,两骑的后代散叶开枝,繁衍壮大,衍生出了一个多达千人的村庄,名叫平山村。村庄寨墙高筑,街巷星罗棋布,宛若一座军事要塞,不熟悉的人走进村寨也会迷路。清末,太平天国事败,捻军继续兴兵,曾有数千捻军攻打这座村庄,围攻三天三夜无法攻克,只好遗尸数百具离去。后来,西北战乱,一支土匪队伍攻城拔寨,而唯独对平山村无可奈何。民国时期,徐海东北上陕北时,平山村设卡拦截,一支红军队伍攻打平山村,仍然没有攻克,只好重回山中,绕道而行。平山村的地方武装声势浩大,最旺盛时多达七八百条人枪。文革时期,知青在别的村庄胡作非为,然而在平山村像宠物猫狗一样温顺,因为剽悍的平山村众志成城,任何一方外来势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而洪哥与德子,就不幸与这样的一支帮派势力作对。

  要从秦岭山去往平原拉炭换粮,就必须经过平山村。几百年来,平山村都是山区通往平原的必经之路。而洪哥和德子,早就成为了平山帮的眼中钉肉中刺。几十年来,平山帮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而那天晚上却被洪哥一拳一个打败了,他们蓄意报复。

  洪哥和德子也早就听说了平山帮的恶名,他们知道接下来和平山帮还有恶仗,所以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平山帮恶名远扬,在我小时候就无数次听说过平山帮打架斗殴伤人致残的血腥故事,那些故事我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每每回忆起来就心有余悸。

  洪哥背上的刀伤养好后,又与德子一起拉炭换粮。他们不换粮则就无法生活,而拉炭换粮则就必须与平山帮打照面。每次他们经过平山村的时候,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操起放在车厢里的铮亮的铁锨,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季节从秋天转入了冬天,平山帮都没有出现。

  这是大战来临前的寂静。

  那年冬天,秦岭山区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放眼望去,玉树琼枝,宛若童话世界。洪哥和德子拉着装满煤炭的架子车,走在山区通往平原的道路上。

  他们经过平山村,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下蹲着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穿着那时候平原的男人冬天常穿的黑色土布棉衣棉裤,袖着双手,一滴清亮的鼻涕摇摇欲坠,中年男子狠狠地皱着鼻子,鼻涕就被响亮地吸了进去。中年男子看到他们走近了,就站起来,招招手,对他们说:“这两车炭,我全要了。”

  第四节:平山帮(3)

  洪哥看看面前这个表情木讷的男子,又看看它身后深不可测的平山村,犹豫着,没有答应。

  德子问:“这两车炭,少说也有两千斤,你要得完?”

  中年男子说:“我儿子快要结婚了,要待客三天。”平原地区的人,比我们山区富裕,而有钱的人家在遇到婚丧大事时,一般都会在村道摆上几十米长的几十张桌子,凡是来的人都可以坐席,大宴宾客三天。这是平原地区几百年的习俗。

  洪哥还在犹豫着,德子说:“一下子就把两车炭买完了,没想到一下山就遇到这样的好事。”

  洪哥悄声对德子说:“你看,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德子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像,你说这大冬天的,能在雪地等着买炭的人,都是有急事的人,要不谁会出门啊。”

  中年男子听到德子的话,就说:“是啊是啊,我都等了半天了,后天儿子就结婚,现在还没买到炭,你说着急不着急?”

  洪哥站在村口向里面看看,看到村道上空无一人,雪花像蚊蚋一样飘飘荡荡,飞撞在一户户紧闭的门扉上。德子说:“咱们把炭卸下来,就赶紧走,不会有事的。”

  洪哥答应了。

  中年男子在前面走,洪哥德子拉着满满的两车煤炭跟在后面,窄窄的巷道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村庄很寂静,寂静得像是一座鬼城,只有他们的布鞋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在空荡荡的巷道里回荡。转过几道弯后,突然不见了中年男子。

  洪哥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他小声对后面的德子说:“不好,有诈。”

  德子拉转车子,洪哥也拉转车子,他们想返回去,可是,漫天大雪落在地上,掩盖了车辙印,村庄的每个路口都四通八达,他们走不出去了,他们迷路了。

  站在巷道的十字路口,举目四望,风雪弥漫,危险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步步逼近,似乎每一扇窗户的后面都有一双窥视的眼睛。突然,前面的一排房屋后面,闪出了一群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白蜡杆。雪光映照着白蜡杆,白蜡杆反射着雪光,眩人眼目。

  第四节:平山帮(4)

  德子骂一声“狗娘养的”,脱掉了棉衣,露出浑身石块一样坚硬的黑色肌肉,他绰锨在手,圆睁双眼,用锨刃指着平山帮喊道:“有种的就上来,老子一锨铲翻你的脑袋。”

  洪哥向后面望望,看到后面没有人影,他悄声对德子说:“赶快撤,在人家村子里打架,哪里能占到便宜?”

  洪哥和德子向后退了几步,身后的房屋边也闪出了一群身影,他们手中持着的,也是白蜡杆。韧性十足的白蜡杆打在人的身上,力道会增加一倍。

  洪哥向两边望望,看到一丈多高的土墙,他沉声对德子说:“上墙。”

  德子看看被大雪覆盖了的两车煤炭,脸上是不忍的神情,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洪哥又沉着声音说:“上墙。”

  两边的白蜡杆涌了过来,洪哥蹲在墙角,两个手掌叠摞在一起,他对德子说:“快点。”

  德子跑后两步,踩在了洪哥相叠的手掌上,洪哥一起身,德子的身体就飞上了墙头。德子骑在墙头上,伸出一只手掌喊:“哥,我拉你上来。”

  洪哥看着步步逼近的白蜡杆,头也不回地喊:“快走,别管我。”

  两边的白蜡杆将洪哥围在了中间,洪哥的眼睛凶光毕露,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一个不知道深浅的青年跑在最前面,他刚刚举起白拉杆,还没有落下来,洪哥雷鸣电闪般地跨前一步,从他的手中夺过了白蜡杆,顺势一脚就将那名不知道天高地厚饭香屁臭的狂妄之徒踢飞了。狂妄之徒的身体在空中呈现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即将落地的时候,碰在了墙壁上,碰出了一连串的呻吟声。

  两边的白蜡杆一愣,都停下了脚步。他们望向洪哥的眼睛充满了胆怯和犹豫,像猎户们望着景阳冈上的吊睛白额大虫。洪哥确实是一只大虫,从特战队走出的每个人都是大虫,他们无不以一敌百,所向无敌。

  趁着白蜡杆们停下了脚步,洪哥将手中的白蜡杆掷向人群,白蜡杆像一柄投枪,一连捅翻了三四个人,才余势渐消地落在了地上。

  人群的上方有土块落下来,砸得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灰头土脸,纷纷用手臂遮挡着头颅。洪哥抬头一看,看到德子骑在墙头上,他将墙顶上的一块块老土抠下来,向下猛砸。

  第四节:平山帮(5)

  洪哥退后几步,突然发足奔跑,一脚踩在了土墙的中间,一探手,就扒住了墙头,然后猱身而上,也骑在了墙头上。土墙下的人群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依仗着人多力量大,鼓噪向前。他们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刚,比铁还硬,比钢还强,他们闹嚷嚷地涌到了墙根,端着白蜡杆,向着土墙的人捅去。可是,他们的白蜡杆还没有挨着土墙,洪哥和德子已经翻墙走了。

  翻过土墙,洪哥看到远处的墙角还有白蜡杆在闪动,这个土匪村到底会有多少白蜡杆,谁也不知道。洪哥真想脱掉棉衣,和这些狗皮膏药一样揭不掉甩不开的平山帮大干一场,可是想到身边的德子,他又犹豫了。他可以赤手空拳从白蜡杆中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德子呢?

  几十米远处,有一间旧瓦房,那时候的瓦房都是蓝色的,蓝色的瓦,蓝色的砖,看起来古朴沧桑。旧瓦房的旁边靠着一根木椽,洪哥紧奔几步,踩着木椽跑到了房檐上。德子也想如法炮制,刚刚上到木椽上,就一骨碌滚了下去。洪哥爬在房檐上,伸出一只手,将德子拉了上来,将木椽也抽上了屋顶。

  远处的白蜡杆都追到了旧瓦房下,他们面对房顶上的洪哥和德子,束手无策。

  雪花像起舞的精灵一样,飘飘散散地落下来,落在房顶上,落在土墙上,落在迷宫一样的平山村,落在视线所及的道路上,而视线之外的秦岭山中,雪花也在飘落着,远处银装素裹,近处玉树琼枝,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一个诗意的中午,远古的李清照每逢这样的天气,常常会走到济南城外寻觅诗句;而那个更远古的书呆子贾岛,一到雪天就骑着毛驴在长安郊区推敲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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