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长武、邵元刚大声应着,向营房隔壁的炊事房小跑着去了。
好几十个学生反而都沉默在那里。
学生会那个负责的男同学出来了:“请问方队长,你们去参加我们的联欢会吗?”
无数双眼都望向方孟敖。
其实谢木兰已经在方孟敖背后向好些女同学笑着点头了。
所有的眼还是在望着方孟敖,等他亲口回答。
方孟敖:“干什么都没有吃饭大。不一定能吃饱,我请大家先吃饭。”
说话间但见一摞小山般的大笼屉从营房那边过来了!
陈长武一个人捧着八层笼屉走在前面,笼屉冒过头顶,只见两脚,不见人身。
邵元刚则挑着一担粥跟在后面,一手扶着扁担,一手还提着一个装满了碗筷的箩筐。
两人一前一后向学生们这边走来。
笼屉很快在长条桌上一层一层摆开了,露出了一个一个白面馒头!
馒头上的热气仿佛变成了无数个钩子,钩住了学生们的眼睛。
方孟敖心一酸,扭头问陈长武:“有多少个馒头?”
陈长武:“报告队长,一共八十个。”
方孟敖只转头向学生群扫望了一眼,便精确地说出了学生的人数:“六十七个同学,加上里面的一个,每人一个都不够……”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我这个客请得寒碜啊。”
郭晋阳紧接着插话了:“报告队长,我们二十个人每人半个,队长一个,同学们每人一个,还能剩下一个!”
一片沉默。
学生会那个负责的同学站出来了:“方大队长……”
“知道他是谁吗?”方孟敖知道学生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望了一眼郭晋阳,大声把话岔开,“他是有名的老西!祖上开过好几代的票号,账算得很精,也算得很好。我们今天就都听他的吧。同学们要是看得起,就每人帮我们吃一个馒头!就这样了。男同学自己拿。郭晋阳,女同学由你们挨个儿送。一定要送到她们手里。还有粥,匀着分!”
“是!”二十个飞行员这一声答得分外响亮。
方孟敖突然掉转头向营房那边一个人走了过去,眼里噙着泪花。
谢木兰一手拿着两个馒头,一手端着一个带把的白搪瓷杯,满满的一杯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方孟敖房间,先将那杯粥小心地放在了桌上:“用餐了!”接着向窗口的何孝钰走去。
“用什么餐?”何孝钰正在窗口将已经洗好的衬衣用衣架挂好,回头看见谢木兰递过来一个馒头。
谢木兰:“我大哥把他们的晚餐都分给同学们了。每人分了一个,他们只能每人吃半个了。好些同学都感动得掉泪了。”
何孝钰望着那个馒头,听着谢木兰的话,目光怔在那里。
谢木兰:“请用餐吧,公主。”
“你叫我什么?”何孝钰脸一沉,依然用手理着湿衬衣上的皱褶,“有给大兵洗衣服的公主吗?”
谢木兰回道:“当然没有。可是给王子洗衣服呢,公主?”
“你说什么?”何孝钰手里掸着湿衣,目光望向了窗口。
谢木兰将馒头从她身后递到她的面前:“真的不高兴了?”
何孝钰干脆不接言了。
“啊,洗得好干净呀!”谢木兰琢磨不透何孝钰这时的心态,只好转移话题。可话题仍然没有转移。
何孝钰仍然望着窗外,沉默了少顷,才慢慢转过身来,没有去接谢木兰伸在面前的馒头,而是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答应我一句话,就算我求你了。好吗?”
谢木兰只好点了下头。
何孝钰:“记住了,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永远是我们的大哥。”
失望立刻浮了上来,谢木兰还是忍住了:“他本来就是我们的大哥。”
何孝钰带着一丝歉意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个馒头:“要不我们再立一个约定,新中国不成立,我们都不嫁人。好不好?”
谢木兰紧紧地盯着何孝钰:“也不许爱上别人?”
何孝钰望着谢木兰那双剪不断理还乱的眼睛,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谢木兰:“做不到吧?”
何孝钰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了。
谢木兰偏紧紧地盯着她的两眼。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两人这才得以都把目光望向门口。
郭晋阳领着学生会的那个男同学出现在门口。
那个男同学:“梁先生来了!你们快出去吧。”
两个人同时一怔,互望的眼神先是都闪出了惊疑,接着都同时回避开了相互间的对望。
“梁先生怎么会到这里来?”谢木兰紧望着那个男同学。
何孝钰也紧望着那个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联欢会可能会取消,都快出去吧。”
何孝钰和谢木兰走出营房的门又都怔住了。
梁经纶显然是刚跟学生会的同学们谈完,正转身慢慢向站在另一边的方孟敖走过去。
两人之间约有五十米的距离。
学生会的同学全站在接近营门的一边,飞行大队的队员们都站在营房的这一边。两个方阵之间,便是一块空坪。
梁经纶徐徐向方孟敖走过来的身影。
方孟敖独自挺立在那里的身影。
何孝钰的眼睛。
谢木兰的眼睛。
——出于一般的礼貌,她们的幻觉中方孟敖也应该迎上前去……
“立正!”方孟敖洪亮的一声口令,把她们从幻觉中唤回到现实中。
刚才还散站着的飞行员们立刻整好了队。
方孟敖这时才大步向梁经纶迎去,并且伸出了手。
梁经纶也伸出了手。
两个男人的步伐,两只伸出的手在逐渐接近。
第31章一动不动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方孟敖的手也握住了梁经纶的手。
梁经纶的手握住了方孟敖的手。
方孟敖的目光望向了梁经纶的目光。
而当梁经纶的目光也望向方孟敖的目光时,尽管早已做好了迎接这双目光的准备,这时心里还是一震。对方两眼的瞳仁竟然在慢慢缩小,慢慢缩成两点精光!
梁经纶被外力强加的压迫感这时更重了。自己完全是在不恰当的时候、不恰当的场合,与这个不应该见面的男人见面了。面对这两点越来越亮的精光,身后的学生会,尤其是何孝钰那惊愕疑惑的目光现在都不能想了。严春明以及严春明背后的城工部,曾可达以及曾可达背后的铁血救国会,现在也都不能想了。自己必须全力面对的是方孟敖这时投来的那双前所未见的目光!
“他是不是共产党?”
方孟敖那在天空中凭着黑点就能分辨敌机友机的眼这时聚成的精光,化成了两道穿透线,穿进了梁经纶的瞳仁!
——梁经纶的瞳仁竟是如此的深邃,那架方孟敖试图分辨的“飞机”在他的瞳仁中若隐若现。
慢慢地,那架“飞机”清晰了,没有任何图标,却渐渐地向自己靠拢,飞到了自己这架飞机的一侧,平行地飞着,就像自己的僚机,紧密配合自己飞向前方。
方孟敖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下。
——可就在这时,方孟敖眼中梁经纶那架“僚机”突然改变了位置,飞到了自己这架飞机的上方,飞到了自己的前侧。刚才还被自己视为“僚机”的对方变成了自己的“长机”,自己反倒变成了他的“僚机”。
这种突然的感觉变化,让方孟敖立刻回到了现实中。原来他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他难忘的另外两个人的眼神:
——崔中石第一次握住自己手时的眼神:赞赏的眼神,关爱的眼神,无比信任的眼神!
——林大潍走出法庭向自己敬礼时望向自己的眼神:赞赏的眼神,关爱的眼神,无比信任的眼神!
崔中石不见了,林大潍不见了。
——眼神依旧,面前的人却是梁经纶。
“共产党?”这个声音立刻在方孟敖的心底响起!他的头慢慢转向学生人群,目光立刻搜寻到站在那里的何孝钰,还有谢木兰,询望向她们。
何孝钰的神态显然有些紧张,而且有些怪异,她既不看自己,也不看梁经纶,只是出神地望着地面。
谢木兰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兴奋欣喜的神情,望了一眼大哥投来的目光,接着紧紧地望向梁经纶。
方孟敖似乎得到了答案,但显然不是确切的答案。他再转过了头望向梁经纶时,握他的那只手更紧了一下。
同时,梁经纶也将他的手更紧地握了一下。
——刚才短暂而漫长的握手和对望,此人身上所透露出来的阳刚,和他那双较鹰隼更锐利又比孩子还澄澈的眼睛,使梁经纶很快找到了概括这位传奇人物最为准确的四字判断:“唯精唯一”!
因“唯精”故,任何个人的利害得失都休想试图改变此人的执着;因“唯一”故,任何复杂的设计和布局在这个人面前最终都将成为简单。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建丰同志重用这个人的深层奥秘,他觉得自己比曾可达更加理解了建丰同志的高明——像共产党那样用他的执着,用他的简单。只要让他相信,一切都是为了人民。这个人就会“唯精唯一”!
基于这种准确的判断,梁经纶知道,正是自己长期磨砺而自然流露的中共地下党这重身份取得了对方的好感。他谨慎地也是最合理地打破了沉默:“久仰,幸会。”
“梁先生,请跟我来。”方孟敖没有寒暄,松开了握他的手,陪着他向飞行员们整齐的队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