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贤喝了两杯水。
以后得光明正大地偷吃,不能再这样偷偷摸摸地偷吃了。
下定决心后,他清了清嗓子,看到方清芷仍旧坐在桌前,那份刚烤好的蛋糕已经到她手中,她切下一小块,正在安静地吃。
听到动静,方清芷抬头"阿贤啊。"语气平淡,无惊喜,亦无惊吓。
阿贤死死盯着那个蛋糕,心惊胆战,还是得笑∶ “方小姐。”方清芷问“陈修泽生气了吗”
话出口,她自己怔了怔。放在从前,方清芷绝对不会再问,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却下意识说这样多余的一句。
阿贤靠近她,眼睛瞄着蛋糕,内心祈祷祖奶奶您千万不要再切了,再切就不好拿去交差了。一直到方清芷身边,他左顾右盼,看四下无人,手掌放在唇边,俯身贴耳,小声∶ “同你讲,有点生气。”
不能说太生气————万一吓到她了呢也不可以讲不生气————不然先生没面子。
方清芷无意识拿叉子叉在蛋糕上,心疼得阿贤呲牙咧嘴,好似那叉子叉在他心口。”嗯,”方清芷低头,“我知道了。”
阿贤等了十秒,没等到小祖宗下一句话,眼看着方清芷又要拿叉子去“祸害”那个蛋糕,他连忙叫停"方小姐。"方清芷抬头。
阿贤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手挪走方清芷手中的叉子,另一只手挪走尚保持姿容的蛋糕,谨慎开口“先生到家后, 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您知, 先生在飞机上不爱吃东西。”
方清芷一声嗯。
”我知道您对他心里有气,”阿贤叹气,深有感触,“我太能理解你了,方小姐。大哥他就是这样,唉…….
方清芷闷声“顽固不化,像石头,甚至不给人任何解释和商量的余地。”
阿贤点头“是啊是啊,他只管发号施令,不在乎下面的人多么为难,必须要按他要求。”方清芷低头看手“武断专,制,也不问问人家同不同意,一定按照他的心意做事。”阿贤心酸“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方清芷继续“满脑子阴谋诡计,一肚子男盗女娼。”
阿贤说“是啊是啊————等等这个不能是大哥他干干净净,没偷过,更没娼过”他醒转, 心惊胆战四下巡视, 察觉再无旁人听后, 才长长舒口气, 压低声音∶ “但我们还是需要依靠他吃饭,对不对? 方小姐, 其实, 大哥也有很多优点啊。”
阿贤举例“您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大哥亲手挑的,地毯,桌子,椅子,还有床上的东西,都是他一件一件仔细选。”
方清芷平静地说“不过是见色起意, 换了其他人长这张脸, 或者有更漂亮的, 也是一样。”阿贤差点把“大哥都跟踪你快半年了”这句话讲出口,又急急压回去,吞入藏了饼干的肚中,说“肯定不一样,你想想,那么多人,大哥只将你接回,这难道不是缘分”
方清芷沉默。
”我不知道您今天为什么和他闹了矛盾,”阿贤说, “我嘴笨, 天生不会说谎, 只能讲我看到的东西————大哥多疼你,我都清楚地看着。平时您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全都记住,一清二楚。上个月,您吃那条东星斑时干呕了两下,之后饭桌上就再也没有上过东星斑,对不对?”
方清芷说“是,不过他也让我下午请假去看医生,看有没有怀孕。”阿贤顿住“嗯,我们现在暂且先只提他优点。”
”我知他有很多优点,”方清芷说,“你不用来劝我,谢谢你,阿贤,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她不知如何讲出口, 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 她沉静片刻, 仍旧讲∶ “谢谢你, 阿贤。”又看向阿贤手里的蛋糕,方清芷说“你想吃那你拿走吧———等等,我把那几块切下,你吃干净的。”
看方清芷起身要切蛋糕,阿贤立刻后退,笑“不用不用,这蛋糕,我想着拿去给大哥吃。”他说“毕竟是您亲手做的,大哥现在虽然生气,可是他爱你啊,这一个蛋糕送过去,说不定气就消了呢……”
方清芷点头说好。她慢慢坐下。
阿贤暗暗松了口气,抱着蛋糕就小心翼翼去回话,卧室里,陈修泽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进来,蹙眉,盯他手里的蛋糕。
阿贤说“方小姐看上去好难过,她以为您真的生气了,哭得梨花带雨——”“行了,”陈修泽打断他,“我知道她脾气,你不用撒谎来哄我开心。”
阿贤将这蛋糕小心放下,指着那被□□的一方∶ “这几块,是方小姐吃了点, 又用叉子叉的。”陈修泽点头∶ “好。”
他又问”方小姐生气了还是”
“不像生气,像有些难过,”阿贤说,“唉,大哥,你们怎么了?到底为什么闹别扭呢?”陈修泽说“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矛盾。对了,我给清芷带的礼物还在车里,你找几个人去拿回来,血燕盏送到厨房,让孟妈炖了给方小姐吃,她刚生了病,要好好补补。红箱子里的是衣服和鞋子,送到她房间。黑色小盒子里是项链和手链,你也送过去——最后那个牛皮纸袋子是给你的。”
阿贤愣住“给我的”
"嗯,里面是现钞。我不知该给你买些什么好, 索性给你钱, 你自己去选些喜欢的," 陈修泽说, “你跟我这些年不容易, 我放你一周假, 你好好玩, 好好休息。”
阿贤说“谢谢大哥。”
等阿贤走了之后,陈修泽才坐在那蛋糕前。
阿贤没有拿刀子,只有一个方清芷用过的叉子,不要紧,陈修泽连她下面的水都吃过,哪里会在意她用过的餐具,他拿起叉子,细细尝这一块儿千层饼。这是方清芷为他做的第一块儿蛋糕,无论她出于什么动机,就算里面藏着毒药,今天的陈修泽也必须将它吃光。
实质上, 陈修泽很少吃甜食。
现如今是知糖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妙,对身体损害远远大于口腹之欲。不少白皮佬,嗜甜无度,饮食上丝毫节制,吃到圆滚滚,各种疾病也随之而来。
太过贪恋口舌之欲有损身体,因而平时陈修泽少食甜。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才会购一块儿蛋糕。
小时候, 是爱吃, 却吃不到。
家中孩子太多了,父母教育陈修泽,他作为兄长,理应爱护弟弟妹妹。无论是玩具、食物、书籍……都先满足弟弟妹妹的需求,兄长和父母都要排在后面。家贫人多,收入低开支大,生活艰难, 没有多余的钱来买糖吃, 即使有, 也往往先给弟弟妹妹分————小孩子淘气, 有吃了一颗还想要第二颗的,陈修泽也不吃,先给他们。
陈修泽一年中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勿论蛋糕.
他距离蛋糕最近的一次,还是母亲生病时,她在病榻上过生日,好心肠的邻居煮了面、带了一块儿千层叶蛋糕来。
母亲胃口不好,吃不下甜食,先分给几个孩子们,陈修泽原本是有一块的,但陈永诚年纪小,手没拿稳,蛋糕跌在地上,立刻哭起来。陈修泽将自己那块儿让给永诚。
他自己将地上跌到一塌糊涂的那一小块儿千层叶蛋糕捡起, 本应该丢掉, 但他实在渴望。方才那块儿,陈修泽差点就能吃到。只差一点点,他已经感受到奶油的柔软和酥皮的甜香。倘若一直吃不到,也就罢了,最痛苦的便在于只差一点。倘若有人间炼狱,其中最煎熬、最苦,也莫过于只差一点。
陈修泽背着弟弟妹妹————兄长的尊严是无法丢弃的,他不能让弟弟妹妹瞧见自己这副模样。陈修泽永远记得那时的场景,他如同窃贼,藏着那一块儿从地上捡起的蛋糕。他躲在漏水的阁楼上,以狼狈的姿态吃着那一块儿沾了泥土和灰尘的蛋糕。狼吞虎咽,又贪婪地细细品,酥油皮和奶油、泥土、坚果、沙子在他口腔中、舌头上磨砺,甜和磨一样清晰。
那一年, 陈修泽十三岁。
现在的陈修泽,吃着方清芷为他亲手做的蛋糕。
她就像他那时渴望又得不到、强行吃下、夹杂着沙子的奶油千层蛋糕。陈修泽不能容忍任何闪失。
但凡没有真正在他掌控范围内的东西,都令他寝食难安。他必须确保自己拥有她。
纵使知她不爱自己,也绝不允许她的身体离开。
方清芷的确在步步踩他底线, 今日能讲出搬走这种话, 明日就能提出分手, 后天就能爱上别人。
————陈修泽不过迟到一月, 她就爱上梁其颂; 再放她出去一个月, 难以保证她不会怀上其他男人孩子。
走了一个梁其颂,还有千千万万个梁其颂。世界上男人大都一样,他必须阻止这些空有好眼光却无头脑的男人诱惑她。陈修泽不允许。
这的确算得上两人之间最严重的一次冷战,冷战时间竟足足长达十二个小时三十四分钟。方清芷起床迟了,错过早餐。孟妈已经为她炖好血燕盏,忙不迭地送来,又盛了滋补的汤饮。方清芷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陈修泽握着手杖,进来瞧她一眼,又转身往外走。
方清芷叫住他“陈修泽。”
陈修泽平静“如果你还要谈搬出去这件事,那就不必说了。”
他持手杖前行, 路过西北角, 瞧见那盆用来改风水化解的玫瑰花。少有阳光晒, 那盆玫瑰的确开得不好, 病恹恹的, 无精打采。
陈修泽停步,伸手,摸了摸单薄瘦弱的仓皇花枝,指尖触着渐渐变软的可怜花刺。
她都没有力气来反抗他的触碰。
“把这盆花移出去吧,”陈修泽说,“再重新换盆新的玫瑰。”旁边人说好。
陈修泽站在原地,他仍看着那颓唐的玫瑰,折身,仔细看了看这个方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上, 其实也有一扇窗, 但那扇窗户太小了, 阳光晒不到这一处。
陈修泽说“你去请个室内设计师过来,再将当时的图纸拿出来瞧瞧,问他————这个窗, 能否再开大一些。”
他指这束因见不到光而病恹恹的玫瑰花∶ “要求, 能保证, 上午、下午, 阳光都能照到这盆花上。"
得不到阳光的玫瑰无精打采。方清芷也无精打采。
她咳嗽刚好不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令她失了不少胃口,现在身形也消瘦了些,味蕾尚未完全恢复, 只知炮的燕窝补身体, 便机械地一勺一勺往口中送, 实际尝不出什么滋味。
吃到一半,方清芷抬头,看到拄手杖的陈修泽。他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
方清芷说“我怕接下来说的话都是不必说的。”
陈修泽放下拐杖,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叹气∶ “清芷。”方清芷∶ “嗯。”
”大约是我昨天到家的时间不吉利, 才会令我们产生分歧,”陈修泽缓声, “现在让我们倒一下磁带, 卷一卷, 把时间拨回昨天的矛盾分歧处, 假装我现在刚回到家, 你为我做了非常美味的蛋糕,我们一同吃蛋糕、喝茶、聊天,然后——你说你愿意继续做我女朋友,然后————然后什么?”
方清芷愣了一下,放下勺子,立刻明白。她说“然后我想要搬出去住。”“很好,”陈修泽颔首,“为什么?”
他看方清芷“为什么想搬走你可以试着说服我——虽然我认为你一定会失败,并且我仍在生气,但我还是想给我的bb猪一次勇撞南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