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说:他整个下午昏睡至三更后。而这期间,船上的人死光了。
他是唯一幸运活着的人,另有两位失踪。
他是不可能如此昏睡的,除非……
瘟疫!
他曾经眼下预防的丹药。
但既然是瘟疫,他怎么可能昏睡的?
既然人都死了,谁割断死去已久的人的咽喉?用意何在?是谁割的?
按他昏睡的情形估计,船上发现有人患病,是午后不久所发生的事,午膳通常在午牌正末之间。
他服药时,该已经是未牌初正之间的事。
那么,他昏睡约在未牌正末之间。
如果他估计正确,船上的人—一死去,该是申牌初的事了。
船是如何航行的?三江口的巡哨部为何不加以拦截?除非是船黑夜偷越。
再远航五十里才撞礁,可能吗?
舵公一死,船一定会打旋、漂流、没落下帆甚至会翻覆。可是,船居然在人死光之后,航行共百里以上。
谁在驾驶?鬼?还是那失踪的两个人?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他想起前天谭家桥镇所发生的事故。
太极堂!太极堂冲他而来的。
全船五十二条人命。除了他之外,有五十一家的老少失去他们的亲人。
“你们这些天诛地灭的畜生!”他仰天厉叫,声调完全走了样。
“哎呀……你……你说什么?”两村夫惊跳起来大叫,像是见了鬼。
“抱歉。”他心神一定:“我不是说你们。”
“你……你没有毛病吧?”一名村夫问。
“没有。哦!老乡,哪些人把船救起来的?”
“我们村上的人,我也在场。”
“很好,你亲眼看见船摇摇晃晃向礁上撞吗?”
“不,是笔直往礁上撞的。”村夫直摇头:“这件事,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我们都是一辈子活在船上的人,怎样行船谁都有经验。这艘船的确是有人驾驶的,笔直地斜向疾驶,冲向礁石航向稳定。可是,等我们抢救上岸时,船上没有一个活人,舵工早就死僵了。老天爷!一定是冤魂在驾驶这艘船,不让尸体喂鱼鳖。菩萨保佑!我一想起来就发抖,所以几乎被相公你的出现吓坏了。”
“也许真是鬼魂。”他感到自己的掌心在冒冷汗:“在下也懂得驾船,死人是不会把船斜向疾驶撞礁的。水流的速度相当猛,能保持顺流直漂已经难能可贵了。”
“说得是呀!那时船的航向,舵工最少要将舵左推两满把。这种大舵两满把是六尺,才能保持右冲的航线,相当费力。死人不可能将舵压出六尺的,一定是鬼。”
“你们好好看守吧!我要走了。听你们这么一说,真感到阴森森的浑身不自在。”
“相公,你别吓人好不好?”村夫又吓白了脸,赶忙将头转过,避免视线触及那艘船。
“为人不做亏心事,是用不着怕鬼的,老乡。再见,两位。”
回到放包裹的地方,他重新坐下来沉思。
假使是太极堂的人冲地而来,为何不割断他的咽喉?只有船主三个人被巧妙的手法割断,不合清理。
他又迷惑了。
如果是太极堂的人所为,凶手应该认识他,那时他昏睡失去知觉,但呼吸仍在,凶手绝不可能不检查他,也决不可能不割断他的咽喉。
只有一个可能,凶手不是太极堂的人。
“我得先留在此地,打听官府验尸的结果,再向目击的村民打听详情,然后回武昌府城去查。”他向自己说,立即动身先远离现场再作打算。
府城平湖门内的三江船行,乱得一塌糊徐。
三天了,店堂里人潮仍满,一片愁云惨雾笼罩了这家倒霉的船行。
青龙帮的总舵设在武昌站色套,帮主兼总舵主龙王公冶长虹,带了人亲自与行主刘高协商善后事宜。
青龙帮本身也有人经营船行,但不驶长程客船。
三江船行不是青龙帮经营的,但直接受青龙帮的保护,每年缴交定额的常例钱。青龙帮怎能不参与善后?
如果仅是瘟疫肆虐倒也罢了,青龙帮可以不管。可是,船主与两名船伙计的咽喉,是被杀手行家所割断的,这一来,青龙帮麻烦大了。
青龙帮硬赔了五千两银子,案子轰动江湖。
令公治帮主咬牙切齿的是,三江船行是事发的第三天一早。才接到江夏县衙的传讯火签,才知道船发生了事故。
公文从大冶县衙转移江夏,所以需要时间。
而船行的掌柜,却发现旅客名簿失了踪,显然是昨晚被人窃走的,凶手的用意显然在湮灭证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谭家桥镇的事故尚未处理,目下又出了这可怕的大灾祸,青龙帮果真是流年不利,屋漏又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敏感的人,已经想到可能与太极堂有关。
可是,无凭无据,总不能空口说白话与太极堂理论,只要对方说一声拿证据来,自己就下不了台。
晁凌风住在文昌门的江汉客栈内。
这是市面相当繁荣的大街,文昌坊向北伸展,大街的北端就是平湖门。街很长,而且有夜市。江汉客栈规模不大,因此反而不太引人注意。
他是事发的当天,一早自现场获得验尸的结果。死者全是时疫致命的。三具尸首喉间的小刀伤,仵作也查不出结果来。
反正刀伤是死后加上去的已无疑问,替这宗骇人听闻的大命案,平空添加了极端神秘的色彩。
接着,他访问了十余位当晚目击与抢救的渔民,证实昨晚那位村夫所见,大部分属实,这才以快速的脚程赶回府城,当天下午便投宿在江汉客栈。
那时,府城还没得到血案的消息,血案的公文还没从大冶的县衙发出呢!
他的落店,成为他事发并不在现场的铁证。府城距现场足有两百二十里,陆路需走两天。水路更慢,需三至四天。
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决定慢慢找出凶手来。
青龙帮群雄陆续赶来总舵,风雨欲来。
太极堂的总坛在府城东十五里左右的小洪山镇,镇东北是磨儿山,西面府城方向数里。是大洪山名胜区。
小洪山镇这几天,也忙得不可开交。
太极堂的堂主旱天雪冉大刚,也忙得焦头烂额。
府城内,稍有头面的江湖人,是不敢闹事的,甚至避免露脸。
这里有楚王府、有按察司、有市政使衙门、有府衙、有县衙……武职水陆衙门也不少,想在这时称老大充大爷,门都没有。
反而是那些小混混会权术,能交通官府里的紧吏役卒,城内城外吃得开兜得转,翻云覆雨神气得很,正是真正的城狐社鼠。
城外,尤其是望山门至海船窝,延伸至如鱼套,这一带才是江湖入的真正猎食场.堤内的长街长有三四里,这里什么都有。
这天申牌初,晁凌风穿了青直裰,打扮得像个吃水上饭的壮汉,进入长街东首的一条小巷。
小巷第七家正在办丧事,忌中人家,拜祭时辰未到,通常很少有人登门。
他提了香烛登门,有两位戴孝的年轻人迎接他。
他上香、一拜祭;年轻人也以家属身份叩谢。
礼毕,年轻人陪他到客堂奉茶。
“在下姓晁,是令兄的朋友。”他脸上一片愁容,话说得诚恳:“令兄王建这次应朋友的敦请,到南昌干一份差事,没想到遭到如此可哀的变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两位还请节哀才是。本来,我这次也打算下南京的,暂时有事抽不开身,所未能成行。据我所知,令兄因为手头并不宽裕,所以乘的后舱,但不知还有谁和他同行的?”
“晁爷,先家兄是独自前往的,并没邀有同伴同行。”那只有十四岁的年轻人流着泪说:“那天我送他上船,也没发现他有同伴。”
“事先,他曾经在船行与一位旅客在一起交谈甚欢,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订了船位之后,还和那人一同离开的。他回家之后,可曾提及交了些什么新朋友?”
“这……好像没听说过他提起。”
“比方说:姓江、姓李,江永隆、李世鸿等等。”
“这……真的没听说过,晁爷问这些……”
“据三江船行说,旅客共有四十位。我已经仔细调查过,到船行领赔偿金的人,本地共有二十七人,另五人是咸宁人氏,三位是来自南京返程的小商人,另五位是外地人。其中有一人迄今还查不出身份,他的路引是伪造的。两位失踪的人,姓名是江永隆和李世鸿,对江汉阳府人氏。我曾经到汉阳四处打听,却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小商人。”
“晁爷,汉阳府大得很呢,要打听两个在外经商的人,怎么查呀
“本来我可以多花一些时日,花些钱托衙门里的人查户口黄册,汉阳只有两县,一定可以查得到的。只怕他们的身份路引也是伪造,那就白费心机,反而迁延时日了。”。
“咦!晁爷查这两个人的用意……”
“他们失踪,所以要查。”
“说不定已经落江了呢。”
“可是,已经八九天了.下游各州县并没有浮尸的通报传来呀!大冶的神秘奇案已经传遍沿江各府县,各地有无主浮尸,一定会行文来武昌的.不是吗?”
“这……这我就不懂了。”
“我是令兄的朋友,我要尽朋友的道义,他是被冤死的,我要找出凶手来。这件事你兄弟俩千万不可声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