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声辨位,果然发现不远处有八名鬼面剑士一字排开。最右首的剑士头戴赤铜鬼面具,手执赤铜长剑。
赤铜!
蚩尤的东夷九黎部,所用正是赤铜兵刃。我忘不了持着玉石棍刺的族人在赤铜兵刃下四分五裂的尸骨,鲜血将黄土战场染红。
赤铜那血一般的颜色挑起了我的憎恨。
七名青铜鬼面剑士踏着房顶砖瓦向我们逼近,如同七匹饿极凶悍的狼。我慢下步调,提着赤翻身跃上一座亭子,踩在顶上。赤“锵”地拔出龙渊,近旁的我顿觉剑上层层递出的寒意。
“结阵!”
赤铜剑士命令道,声音低沉而有效,我甚至可以想象面具后冷酷刻板的嘴脸。七道剑影,从七个方位扑来,每一式如出一辙,却能将七股剑气揉为一体,无坚不摧。
可惜,他们遇上了我。
“赤,好好看,领悟我‘仙猿剑道’的神髓。”
我接过赤手中的龙渊,对他振奋的眼神抱以一笑,心下得意,身法不停,上窜下伏,血液因剑的舞动而痴狂,兴奋将每寸神经占据。此时,剑气扑来,如毒蛇吐信,辛辣诡异。
我闭上双眼,心如止水,天地空明,视野反而拓展到十面八方,七个鬼面剑士动作变缓,浑身布满了破绽。破!我挥剑刺削,纵劈横荡,将这些百多个破绽连到一起,水到渠成。
“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雨腥风!七具血淋淋的尸首滚下了亭子,拖出七条粗大的血印,死前掺呼缭绕天空。
我曾机缘巧合与一深山老猿比剑,斗了五年,才领悟出它的剑路,势走轻灵,形神飘逸,以虚击实,以柔胜刚,以静制动,以快打慢,无招无式,天人合一。
征战天下,这种剑术身法在实战中平添了凌厉内敛的杀气,“仙猿剑道”方得圆满。
第三章 风卷霜寒雷云起
只是此刻,我感到一丝异常。
挥动的龙渊愈发沉重,手被牢牢吸附在雕龙的剑柄上。不仅如此,周围的气流令我窒息,我仿佛处在漩涡之中,地上落叶枯枝、泥石尘埃刮起,缠绕在剑身周围飞速旋转。漩涡的中心——龙渊剑芒发出高亢的呼啸,仿佛是一条沉睡千年的龙,觉醒。
“先生,怎么回事,这剑……”赤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靠在我身后避风。冲上来的剑士亦摄于龙渊惊变,奈何头领之命不可违,进退两难。
“是风的力量……这把剑不只是一柄普通的宝剑。赤,卧倒!”龙渊仿佛拥有灵性,在赤伏下的一刻,我的手与龙渊同时转身横削,剑锋与空气交错出又一声龙吟,浩瀚的风浪随划过的剑弧朝四面八方奔涌,青砖黑瓦、古松草木,全似被无形的巨物碾过一般枝叶粉尘被卷上了天空。
剑锋所及,暴风所过,无一完物。
脚下,凉亭收不起风力重压,轰然坍塌。我提着赤,立在废墟上,环视,四周狼籍。
卷上天的尘埃随风而散,枝叶落纷纷,停留在废墟上、地上、剑士身上,静止。
“扑通扑通”倒下声连成一片。他们承受大部分剑风贯体,内俯撕裂,一命呜呼。但那个红铜剑士列外。面具尽碎,血从他嘴角溢出,一丝丝挂到地面上。他面如白纸,双眸下陷,半跪着,喘息着,手死死抓着剑勉强支起身体,尽管已经参拜不堪。
赤见证了龙渊的破坏力,惊讶万分:
“这就是‘仙猿剑道’的威力吗?好强!”
“不,这是龙渊剑的风灵之气。”
抢白声沙哑、低沉、透着阴邪。身后有人!我抱住赤侧身闪避,左腋一凉,整条胳膊连带左胸失去了知觉,寒气犹如万千虫蚁,霎时爬满全身,噬肉剜心,如坠冰窖,酷寒难当。
适才龙渊风灵爆发的巨响,掩盖了偷袭者的脚步声。
我强忍寒痛跃开两丈,放下赤,竟也似那剑士一般以剑撑地。回头看,左臂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霜,霜雪下的皮肉冻黑大半。
赤正对着我,目光向着我身后,瞪大了眼睛。我想,这个偷施暗算的家伙,应该不会陌生。
“老奴大叔!”
“赤少爷,我们又见面了。还有这位姬公子。”
寒气侵入心肺,我打了一个寒战,将冻得僵麻的手掌放到背后,缓缓站起,转过身。
如果不是那张刻满风霜的脸和一身总管服,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就是对欧冶子忠心不二数十春秋的老奴。现在的老奴,已不是半个时辰前的老奴。直起腰背的他足和我一样高,眼眸中的谦卑祥和被阴毒替代,身后还背着四把剑,形色各异。第五把剑已经出鞘,正握在他手上。
这是一柄不算长的剑,不足两尺,通体幽蓝,寒芒四射,细看时剑身鳞纹密布,似玉似冰。此剑一丈之内为冰雪所覆,即使我与他有两丈之遥,也能感受到只属于冬至的切肤之寒。
我不想多说话,尽力使气在左臂经络中游走驱寒。虽然惯用右臂使剑,但少了左臂就会失去出招的平衡与灵敏,剑法也破绽百出。
红铜剑士咳着血,颤颤巍巍挪到老奴面前:
“属下……奉祭祀大人……之命恭迎……宫主……回宫……”
“嘿嘿,他倒是忠心啊。”
老奴狞笑,右腕一抖,手中冰剑猛地上扬,蓝弧由腹而入自颈贯出,匀分了左右,出剑快若闪电,又不费吹灰之力。可怜那剑士衣衫尽裂,坦露出的肌肉胸膛上,一条青紫剑痕由喉至脐,分外醒目。
果然,老奴手中的剑与龙渊一般匪夷所思。剑割过同时,剑上寒气已将裂口冻住。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你怎么连自己的手下都杀!”
赤为那剑士叫不平,尽管自己前一刻还被他追杀。老奴可以在龙渊剑风下不损一丝一毫欺近,其实力绝不比刑天差多少。更何况他拥有比铜钺还可怕的武器。
“哼,小毛孩是不会明白的。”老奴抚mo着剑锋,回答,“把剑交出来,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你知道我会回答什么。”我挡在赤身前,盯着老奴的眼睛,“欧冶子的剑全在你手上,那么他的命已不在他自己身上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其实,我比欧冶子那老头更想知道你的身世。论实力,论境界,你都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老奴说着,将冰剑插回鞘内。寒气顿敛,随即,又取下一柄通体黑亮,遍及云纹的长剑。
“‘鱼肠’阴柔有余而刚烈不及,此‘湛庐’器魂迅猛,天剑合一,杀你,再合适不过!”
“过”字一落,老奴挥剑横天,直指苍冥。顿时,滚滚乌云自八方聚拢,来势汹汹,不一会儿便将白昼挤走,与夜无异。空气中透着凝重,乌云带来的不仅是黑暗,还有压抑。
“赤,退后二十丈。”我把剑往地上一插,取出信笺,“这是欧冶子交给你爹娘的,保管好。”赤犹豫地接过。
“先生,我相信好人一定能打败坏人的。”
说罢,赤跑了开去。老奴闪过一丝得色:“你也知道自己会败吗?”
“有一种人永不会败。这种人,我是,你不是。”
“哦?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原来跟小毛孩一样。即便我不动手,三天后刺入你体内的冰灵之气也会变成寒毒冻死你。”
“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结果是他们都死了,我却站在这里。”
“那是因为之前你没遇上我。”老奴冷笑。
“哗!”
一道矛粗的雷光劈落,正打在湛庐剑上。剑身“噼啪”作响,电花乱跳,在漆黑的剑锋上分外醒目。几乎同时,老奴犹如大鹏展翅掠来,挥剑直砍。我亦横剑格挡。
有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剑上传来,不,是轰击,电透全身,如遭雷击。丝丝电劲在心脏穿插,神经麻痹,聚集的真气瞬时瓦解。
“天打雷劈的滋味如何?”
从招式到真气,我架起的防御彻底崩溃。欧冶子的剑果然把把不凡。老奴的真气如决堤之潮,狂涌着压来。我想卸力,奈何身体在电劲轰击后不听使唤,唯有弯着身子不住倒退,双腿死死压住地面。石屑飞溅,青砖地上被拖出两条沟槽,还不断延伸。
不,这样下去,没有胜算啊。
黑暗中,我逆行真气,气血对冲下最先遭殃的是五脏六腑,内伤不轻剧烈的痛楚拉回了身体控制权。我下腰后仰,老奴不及反应,湛庐脱开龙渊继续向前冲。
距离重新拉开。嗓子甜甜的,我“哇”地呕出一口血。
“先生,挺住,不能输!”
赤在不远处为我助威。老奴站定,转身,脸色阴翳,默默重复召唤雷电的动作。
如果让他得逞两次,我真要颜面性命一起扫地了。
我几步冲上前,快得老奴错估我的恢复力,我进敌退。打乱老奴的出招只是第一步,赢取那一点点时间,染血的龙渊刮起腥红的风暴,怒龙咆哮!
克制宝剑的最好武器也是宝剑!
潜龙升天,风卷残云,君临天下。龙渊一剑,冲破云霄,荡尽污邪。
被搅散的乌云放出断断续续的无序闪电,老奴首当其冲,一番洗礼,虽仅伤及体肤,须发衣袍焦黑不整,如山精野魅,既凶恶又可笑。
“姓姬的,我要你碎尸万段。”老奴恨恨道,我甚至能听到磨牙声。
气势上,他已败了。
第四章 长桑来援剑摩天
老奴不再召唤雷电,径直攻了上来,湛庐剑一路横行,在千疮百孔的庭院里再添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