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说:“恶不可谓从善中直下来,只是不能善则偏于一边为恶。”恶不可能来自天理,它是由于人一时不能为善,造成某一方面的偏失,才产生不正当的感应。
2.由汨于私欲。人无私欲,必能顺天理,而理无不善;人一旦汨于私欲,便陷溺其心,发而不中节,很容易表现为恶的反应。
3.由于逆理而行。理是人类行为的准则,顺之而行则为善,逆之而行便为恶。因为道理有背有面,顺之则是,背之则非。是非善恶的分辨,不能单靠良知,需要一番穷理的工夫。
4.由于胸中无主。胸中之主便是天理,无主的“无”,并非“没有”,而是暂时隐没,不发生作用。这时候就容易被情绪或欲念所牵引,产生不良的应感。
5.由于善得过分。多少上司因爱其部属而姑息,以致姑息养奸,反而造成部属的许多恶习恶行。而早在此之前,若干家庭内,父母姑息了子女,使其不辨是非、不明善恶,也是善得过分,导致负面的影响。现在社会上有许多自以为正义之士,目睹恶人暴行而生羞恶因而大力主张不择手段去消灭恶人和暴行,结果流于残忍而不自知,也是一种不自觉的行善而过。我国法律,发扬“微罪不举”的精神,确实有至理在。
6.由于气质。朱子说:“人性本善而已,才堕入气质中,便熏染得不好了。虽熏染得不好,然本性却依旧在此,全在学者着力。今人却言有本性,又有气之性,此大害理。”气质之恶,是来自后天的不良环境和教养。气质不好的人,容易产生不正当的反应。
这些良好感应的障碍,朱子认为是由于“烛理未明”,因而“无所准则”所致。他主张以穷理为先,而以诚敬为本。穷理是以精密繁细的经验推理,按部就班去明理,了解每一件事所本的理,然后心之所发,才能切实把握准则,正正当当地“应万事”。但是朱子深知一味穷理,很容易流于求知,有时竟忘掉了力行的价值。他认为“诚能主敬”才是“立其本”,使“穷理的功夫”,配合“主敬的功夫”,由智达德,开辟出一条人人可走的坦途。
王阳明所采取的方法,虽然和朱子有所不同。不过在感应方面的看法,却大抵相同。“传习录”中便曾说过:“问: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先生曰:你只在『感应』之几上看,岂但禽、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鬼神也与我同体的。”宋、明理学家共同认为感应原本是宇宙活动的两种力量,牛顿(Newton)万有引力中有Action与Reaction。Action略近于感,Reaction则近似应。应由感生,感由应而托出。没有感固然没有应,没有应也绝看不见感。宇宙间有了这种感应力互相摩荡,才形成万事万物。
由宇宙的感应,而导致心的感应。心既能感应,则外界有所感于心,心必有所应。有了这种感应心做基础,理学家才宣导以完全人格感化人民为善,不是刑法迫促人民为善。他们主张治理天下,不必徒用刑法去管理人民,只要先把为政者个人的人格修养完善,用自己高尚人格,去做人民的模范,叫人民都仿效自己的行动。这种以修己(个人修养)为基础的管理思想,自大学首创之后,宋、明理学家大力宣扬,孙中山先生也肯定它是“最有系统的政治哲学”。
管理扮演“服务人”的角色,便是主动施仁于部属,此为感。部属表现为良好的“感应人”,也是施仁于上司,即为应。管理者以仁来获得部属的心,便是良好的感应。我们相信,无论时代如何改变,社会如何变迁,这种感应的理,永不改变。施仁的感应力甚大,不但能使组织内的成员心悦诚服,亦能招致组织以外的人才,闻风而来。中国人喜欢说“仁者无敌”,即是出自真诚的服务,不会招致任何反对者,其影响的力量很大,而影响的范围也很广。
我们不妨问一问那些不相信“感应力量”的人:“假使主管对你好,你会不会对他好?”他们的答案大概是百分之百的:“当然会!”可见他并不否定自己是一个良好的感应人。
但是,当我们问他:“如果你对别人好,别人会不会也同样的对你好?”答案可能有很大的出入,因为有许多人对别人缺乏信心,认为“不一定”!我们看看前面所述朱子列举的感应障碍之中,有一条是“由于善得过分”,我们对社会上少数人居于种种原因而未能表现出良好的感应,便心生厌恶,否定了大多数人的良性感应,是不是也成为一种不自觉的行善而过呢?现代化的中国式管理,可以经由适当的计画、组织、领导、控制、训练等活动,在充分协调的气氛当中,好好去“感”,以求获得合理的“应”。管理者一本诚敬,以“格物、致知”为一个阶段,“诚意、正心、修身”为一个阶段,“安人”为一个阶段,按部就班,修己以安人,则“上司仁,部属莫不仁;上司义,部属莫不义”,组织的“安”或“不安”,完全系乎主持者的“仁”或“不仁”而已。
大学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管理者如道果知本末终始,先修治好自己的心,然后以心比心,用自己的良心来感应成员的良心,那就是孔子所说“君君臣臣”的良性感应境界了。
第4章 管理的根本精神在中道
我国之所以称为中国,便是因为中道或中庸之道是我国的立国精神,也是我国人民思想行为的准则。凡事追求合理的国家,当然有资格称为中国。
中国哲学的根源是易经,易象所表现的“中”的观念,已经透露了以“中”为“吉”的原则。八卦为三画卦,从八卦初象上言,象水、象火,便是取动象居中的意思。到了重八卦为六十四卦以后,二、五爻称“中”,亦即承继八卦既有的观念。而爻辞通例,二、五两爻大半皆吉。吉卦中的二、五两爻,固然尤吉;凶卦中的二、五两爻亦照例较好。这种重视二、五两爻的态度,形成与“变化”观念相配合的“居中”观念,使中国人相信人生与宇宙历程中,各种状态如何变易不息?均有其“变中不变”的“中”在,因而视“中”为正为吉。
“中”的观念,早在尧舜时代,便已深入中国人的心中,成为至高无上的价值取向。论语尧曰篇,记载尧让位于舜时的命辞说:“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尚书大禹谟,叙述舜禅让给禹时,也说:“天之历数在汝躬。”希望他把握“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道理。这种治国大法,便是尚书洪范篇中的第五畴“建用皇极”。依据五行志注应劭的说法:“皇,大;极,中也。”可知“皇极”实在就是“大中”,所以汉书孔光传对日蚀引书说:“皇之不极,是为大中不立。”易学的实质,在于一个“道”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所行的“道”,就是中山先生心目中的正统道德思想。中山先生推崇“大道之行”,一再用以展望新中国的未来。“中”与“道”合,道之所在,中之所在,“中道”在心,上用下用无穷。儒家讲求中庸之道,便是中道思想,几千年来,不知不觉间成为中国人做人治事的基本信念。
中国人视“管理”为“修己安人的历程”,“安人的目的”不变,而“安人的条件”必须因人、因时、因地而改变。中国式的管理者,在发言、行事之先,往往会自问:“这样做是否符合我的身分?”(人)“是否合乎时机?”(时)“在这种场合说此话、做此事是否妥当?”(地)他们的反省,无非在求“得中”。所以权变的法则,亦即是“中道”与否;而中国式管理,实际上就是“中道管理”。
“中道”是管理界共同追求的“合理化”。朱子解释中庸时,便曾说过:“凡其所行,无一事之不得其中,即无一事之不合理。”因而大力提倡,认为“天下之理,皆由此出”。管理的中庸之道,要使个人与团体之间,得到一种平衡,亦即重视团体而不必轻忽个人;并使各种机构的投入与产出之间,得到一个中道,也就是“人尽其才,事尽其功,地尽其利,物尽其用,时尽其效”,而又能够“货畅其流”,进而“人得其安”。
中庸的精义,在于“过犹不及”。中道管理,就是要避免“过于”和“不及”。无论人、事、地、物、时,或其它,都要求其“适当”、“合宜”,亦即“恰到好处”。“适当”、“合宜”、“恰到好处”如果出于主观的认定,难免有所偏颇,或失之武断。所以孔子主张“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先建立客观的态度,以“叩其两端而竭焉”的方法,从全体看,从整个看,在全体整个中,觅得一中道。
依据中道来管理,才是真正管得合理。中国人不喜欢人家管他,大多存有“自己会管好自己”的观念;但是中国人最讲道理,只要管得有道理,亦即管得合理,中国人也就心悦诚服,显见中国管理精神,在求管理合理化;中道或中庸之道,同样地成为我国的管理精神。
(一)中国管理就是中道管理中庸说:“从容中道,圣人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合乎道理。管理者如果达到这种境界,修己安人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中”的标准,系于没有过与不及,没有或偏或颇,没有过猛过宽或过刚过柔,没有张而不弛或弛而不张,也没有轻重失衡或长短失度,而是随时皆宜,随地皆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