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成都的小舅来本市串连时,送了老爸一小包水果糖。平时老妈像宝贝一样收藏着,时不时的将一颗糖掰成两半,让牛黄兄弟三人品味,全家吃了大半年……有一次深夜,馋嘴的牛三竟偷偷溜到用帘子隔开的里间,轻手轻脚的爬向放在抽屉中的糖盅,被老爸发现狠揍了一顿。老妈呢,边拉着老爸,边拿出一颗糖,也不像平时那样掰分,而是全喂到牛三嘴里,那眼泪,水一般在她脸上淌……
回到家,大家将就中午的剩菜剩饭吃了,就各忙各的。
老房的邻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吃饭时间,各家各户把自家门前折叠的小桌一支,放上自家弄的饭菜,全家围上就开餐。此刻,一长溜的小桌子,一长溜坐着或蹲着吃饭的人们,一长溜响亮的吃饭声,优美地彼起彼落;特别是夏天,老少爷们一律光脊梁配短裤;少娘们与老娘们呢,一律身着轻薄得白腻腻的肉体若隐若现的短衣裤,就那么一长溜的坐着或蹲着,边悠闲地摇着大扑蒲扇边吃饭边兴高采烈的吹聊着,成为一景。
常常是吃着吃着,孩子或老人便端起饭碗东家走西家瞧,在主人热情的招呼下,尝尝各家不同的手艺。女人们边吃边切磋做饭的技术,相互告之什么菜配什么做?哪儿的菜最便宜;男人们边吃边大声武气的谈论时局及厂子里的新闻轶事,喜欢喝点小酒的,还热情的相互劝道“来,尝尝,喝,喝!”;孩子们呢,则欢快的跑来跑去,热闹异常。奇怪的是孩子们尽管乱窜,手中的碗却从不会落下或打碎,倒是堆满了各家各户不同风格和不同味道的菜肴。
老房邻里的房门,从不会上锁。无论春夏秋冬,除了冬天睡觉,各家各户的房门就那么大开着。家家的喜怒哀乐,大小心事,就那么赤裸裸的相互流露。大人或孩子,就那么在邻里家进进出出,也不曾听说谁家不见了什么东西。而晚上睡觉时女人们的呢喃声,男人们的如雷鼾声和孩子们在梦中吧嘴唇的声音,也就成了各家各户白日愉快的谈资。
最有意思的是夜起小解,你听:那涓涓如小溪一般轻盈的,是女人们;那沉重如落泉一般豪放的,是男人们;那欢快如鹿鸣一般清脆的,则是孩子们……
哦!我的老房!我的不褪色的风景!
牛黄揣着两颗水果糖,像揣着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他要等老妈下夜班回来后,再拿出来让大家惊喜和高兴。他在周伯家和周二、周三还有黄五,打着扑克什级。牛黄和周三一方,周二和黄五一方,双方杀得难分难解。可牛黄与周三的手气好,总摸到好牌,节节什级。周二不高兴了,瞅瞅黄五,不满的咕嘟到:“你出牌大胆点嘛,真是,缩手缩脚的,像个保皇派。”,黄五往日在学校里就没少受过班长周二的白眼,有些习以为常:“你才是个保皇派呢,慌什么?嘿,我出老K得10分哟。”,“干啥子?你们自己打桩。”,周三喝住喜滋滋正要捡分牌的黄五:“昏了头哟?”,黄五有些尴尬,收回伸出的手:“嘻嘻,我忘了。”。
周二将牌一摔:“不来了,真是保皇派,光输。”,黄五父亲正巧从门口经过,闻言大怒:“你小孩家家的晓得什么保皇不保皇?谁教你的?”,周伯吓一跳,忙劝道:“黄勤务员,莫与孩子一般见识。”,偏偏周二不服气,又咕噜:“保皇派就是光输”,黄父一下子暴跳如雷:“我把你这个鬼女娃娃抓起来,你信不信?”,正在一旁闭目听收音机的周大不干了,睁开眼睛道:“黄勤务员也怕太狂了吧?动不动就抓啊抓的。”,“什么?你这个假逍遥派,别惹老子下手啊。”,年轻气盛的周大反唇相讥:“你这个真保皇派,下手抓的人还少吗?”。
黄父猛地冲上去,慌得周伯使劲抱住他,大叫:“邻里乡亲的,老黄,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呀,求你了。”,邻里全惊动了,大家纷纷丢下自家事,赶到周伯家相劝。到底是邻里,黄父蹦跳一阵,见挣回点面子便顺路而下:“好好、好,算啦,都是多年的邻里,我不与小孩子计较。不过,老周,你真得要管管他俩,要不迟早得给你惹祸。”,“走,回家。”他转身朝黄五大喝:“老子给你说过多少次,不准赌博、不准赌博,可小子你总偷偷跑来打牌,皮子痒啦?”,黄五被迫扔下扑克,跟着老爸回家,一路咕噜道:“玩扑克就是赌?那你打麻将呢?”。
扑克玩不成啦,大伙儿发一阵呆,周二无聊的往自家的破沙发上一躺:“牛黄,吹笛子嘛,我们听起耍。”,牛黄点点头,取来竹笛。清脆婉转的笛声,在夜空下传得很远很远。牛黄是老房公认的自学成材的‘音乐家’,能吹笛子拉二胡弹月琴。闲散无聊之际,小伙伴们围在一起,就喊牛黄献艺以打发时光。牛黄吹着《北京的金山上》、《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我是一个兵》等时髦曲子,周二周三跟着旋律一同哼哼;一会儿,格外喜欢音乐的黄五忍耐不住,也偷偷跑来凑热闹……很快,就到了孩子们应该睡觉的时辰。
(未完待续)
二、老房邻里
老房今夜无眠。
老房的牛二、周四、黄六和陈三,明天一早就要到农村上山下乡去了。四个孩子的家长,正在各自家中忙忙碌碌。牛二很晚才回来,正在忙碌着的牛父问儿子:“要走啦,你还有闲心乱跑?快清清,看差什么?”,牛二在一大堆行李中翻翻:“牛大,我的相册呢?”,牛黄忙把厚厚一迭的相册递过去。牛二珍惜地翻开看看,对牛黄说:“哥,我和同学们说好了,在农村认真锻炼自己,灵魂深处闹革命;争取第二年考上军校,以后,我要当军官!”,牛黄点点头,趁父亲和牛三不注意,把一颗水果糖悄悄地的塞给他。牛二惊喜极了:“哥,哪来的?”,“别人给的”牛黄笑笑道:“农村好啊,我想去还去不成呢。”,牛二也高兴地笑笑:“嗯,老爸老妈再也管不到了啦,自由哪。啊!自由万岁!”,牛二夸张地向天空伸出双手。
“鸣------”,那边,有人哭了起来,是陈三的妈。“才十四岁哪,连衣服都洗不来呀,鸣-----”,“衣服洗不来有啥嘛,自有贫下中农帮他洗嘛,哭什么?”,“你是苦大仇深的三代贫农,又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你再去说说嘛,求求他们,咱三娃还太小,不去行不行?鸣----”,“……”,半晌,传来陈师傅无可奈何的声音:“这怎么可能?你太落后了,跟不上形势了。”,“妈,别担心,我在农村晓得自己照顾自己。”,“鸣---,这是什么世道哟?”,牛父眼睛红红的,盯着牛二,许久、许久,才有些哽咽的说:“儿啊,牛二啊”,他难过得说不下去了。牛黄瞧瞧父亲和牛二,想,这一切如果不发生,该多好啊,但,这又是不可能的。
牛黄亲眼看见人们是怎样动员陈三上山下乡的。
原先,陈师傅仗着自己妻弟是厂革委会副主任和自己三代贫农与技术骨干以及先进典型,就是不让陈三下乡。不久后的一天,老房里涌来了二三十个小学生,在带队老师指挥下,小学生们沿着陈家门口排队站好,便开始了齐声朗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其时,停课闹革命已俱往矣,除了大学和毕业后到农村去的中学生,大多数小学和初中已开始了复课。
你不听,不行;关门,更不行。下楼,学生们紧跟着你朗读;上街,学生们紧跟着你朗读;买菜,学生们也紧跟着你朗读……主席指导下的人民战争威力强大,任你是强敌顽敌或者什么敌的?也要打得你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再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终于,陈师傅同意了刚满十四岁的初一学生陈三,自愿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多带点钱,饿了,记着自己买吃的,别喝生水,要喝开水,啊?记着,乖孙儿。”,牛黄听得出,颤抖着嗓门儿对陈三叮嘱不停的,是陈三近80岁的曾祖父……
夜深了,“当、当、当!”,从老房后的小山坡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钟声。
红花纺织厂是一个有着二万多名职工的大厂,纺织女工居多,分三班倒。工厂坐落在一大片洼地中。为工作之便,厂领导便在地势最高的小山坡上,支起两根电杆,吊了一节钢轨,派了专门的敲钟人;不分春夏秋冬,每天夜里11点45分,敲钟人就准时敲响钢轨。那当、当、当的钟声穿过黑幕,散落四面八方,提醒着人们:该换班的换班,该上班的上班啦……
一会儿后,老妈下班回来了,进门未语泪先流。
老妈把老爸给牛二打好的几个包裹又打开,仔仔细细的检查,取出一些,又塞进一些,直到包裹再也装不下……已是凌晨2点多钟,老妈干脆不睡觉,就那么依着包裹坐着,瞧着床上睡觉的三个儿子。一张不甚宽的大木床上,牛黄、牛二和牛三一同挤着睡得十分香甜,鼾声如雷。牛黄侧着身子,牛二的手搭在牛黄脸上,而牛三的脚,又直挺挺的蹬在牛二脸上……孩子们正在成长,在这么一个残酷的年代里,儿子们开始了青春期……老妈望着再有二个钟头就要启程的牛二,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掉。
拂晓四点多钟,老房的全体居民都醒了。邻里们挤到这4个当天要到农村的孩子家中,送东西的送东西,叮嘱的叮嘱,不亦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