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乐司目光一凝,二话不说,一个马步跨开,将大钢刀扛到了肩上。刀身贴着头部,寒气袭人,折射出瘆人的寒光。
六乐司纷纷将胡旋护到身后,自腰间抽出长管,凑到嘴边趁势待发。
情势一下变得肃杀起来。
大乐司挥刀向赫连长生头顶砍去,大刀横举,挟风带雨,用力一挥。赫连长生直接下了腰,腰身在空中弯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大刀从他的腹面横切过去,带起腰间的腰带翻腾不休。
挥着那么重的大刀,大乐司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来,一手擎刀,另一只手“嚯”地竖着劈下来,赫连长生手指点地,腰身向左一扭,从容地翻了个身,落到傅怀歌身旁。
手刀形如巨斧,大乐司瞬间将地面劈开了个坑。
随着那声轰响,挡在门口的六乐司立马涌了进来,动作矫捷得像是在黑暗之中、闪电似的移动着的鬼魅,看不清真身。
人影中只见大刀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朝赫连长生嚯嚯挥来。
赫连长生与傅怀歌立即跳开来,大刀直劈他们身后的那堵墙,坚实的墙面在那把大刀的冲击下如薄纸一般轰然被撕裂,倒塌开来。
大乐司扭身攻向赫连长生,每一次利刃的冲击,都有光芒一闪,汗液喷洒,随着汗液四溅带着咸咸得水花,四下飞溅。
赫连长生见招拆招,手腕一振,掠过了飞虹刀气,有条不紊地用玉笛一一挡了回去。
待命的众六乐司忽然围上落在角落的傅怀歌,将傅怀歌的出路彻底封杀。傅怀歌凌空倒翻,一枚白竹叶在手,化作无数光影,向着众六乐司头顶洒了下去。
这漫天如星斗般璀璨的攻势,看似华美,却杀气十足,大有震慑之意。
傅怀歌身前笼罩在光影之下,眼看六乐司躲避不及,就要挂彩。然而她们却纹丝不动,手指一动,嘴边的长管发出怪异的声响,如无形的网,截获住光影。声响一次又一次响起,嘎然划破了刀光剑影,听得人心为之悸,血为之凝。
管声愈发尖锐,傅怀歌凌空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压力硬生生拦截下来。
傅怀歌落回地面,贴着墙角,额际开始冒汗,有些站立不稳。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怪异的声响令她胸前莫名的开始发寒。
一旁不紧不慢地接着大乐司攻势的赫连长生一眼瞥到了不对劲的傅怀歌,接着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纸扇,一挥手挡开了刀锋。紧接着纵身跃起,身姿轻灵飘逸的落入六乐司的包围圈里,挡在傅怀歌身前。
原本温柔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孤傲,没有焦距,深黯的眼低充满了平静。湖蓝的衣袂泛着冷冷的色调,围绕着赫连长生的气场霎时间化作了肃杀。
赫连长生立在傅怀歌的身前,背对着她,一手握笛,一手拿扇,一动不动。
他湖蓝的袍子几经打斗,却一尘不染。
他乌黑的头发落入腿弯,清雅至极。
他的背脊挺直,挺秀而颀长的身姿,优雅入画。
他将那把纸扇递给傅怀歌,头也不回。
这该是多么感人的一个画面。
然而一旦想到其中的深意,只怕寒的不光是人心了。
傅怀歌缓缓直起身子,接过扇子,脸色被冻得有些发青,眼角下的朱砂痣越衬越发红得瘆人。神兽大人缩在傅怀歌怀里,不断给傅怀歌递送真气。
赫连长生不过是借着这一举动,再次将她逼入自己的阵营,让西胡方面的人相信自己这北华的国舅爷实际上与东楚的西殿下关系不浅,从此让西胡更加防着离他们疆土最近的北华。
傅怀歌默默的站在赫连长生的身后,讥讽的弧度弯得恰到好处。
场面僵持着,六乐司不敢贸然上前,大乐司扛着大刀,堵死了最后一点缝隙。
“你骗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胡旋忽然一鞭子自六乐司的身后向着傅怀歌抽了过来,六乐司一惊,稍稍偏开了身子。
傅怀歌吃力地看向胡旋。
胡旋目光转瞬即逝。
傅怀歌笑着伏着墙,真气向纸扇一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环住赫连长生的腰,旋转着扑向右方的两个乐司,借力一划,纸扇被冲击的力量撕扯得粉碎的同时,也划出了风刃,六乐司立马弹起身子向后略开。
风刃将地面扯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大乐司挥刀冲过来,然而胡旋却先一步上前甩出鞭子扫向傅怀歌,傅怀歌趁势抓住鞭子,松开赫连长生的腰猛地一拽,将胡旋拽到了自己身旁,抵住她的脉门。
大乐司解救不及,大刀凶狠地往地面一插,地面立即被爆裂开一条深深的裂口。
“卑鄙。”大乐司出口辱骂道。
“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傅怀歌喘着粗气,胸前的寒意慢慢褪去,然而脸色仍时红时白。
“西殿下,你若放开公主,留下项凝,你出现在北华之事,我绝不泄露出去。”大乐司咬牙道。
赫连长生背光而站,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温和,他垂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失焦地盯着自己的腰际。他唇角的弧度相当完美,露着浅浅的笑,这种笑仿佛是黑暗中的一束阳光,拥有着破晓的力量,温和自若。
这样不自觉中流露出的姿态,其实是最醉人的。
傅怀歌别过头,移开目光。
“西殿下。”大乐司再次喊出声。
赫连长生抬眼,眼里那抹想窥视却抓不着边际的温柔忽闪而逝。
“你没资格与我谈话。”
赫连长生目光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清波,透得大乐司心尖一凉。
“你只要放开公主,我放你走。”大乐司盯着傅怀歌道。
“好啊。”
傅怀歌粲然一笑,却是揽住胡旋与赫连长生一同向后退去,大乐司立马拔刀跟上,六乐司纷纷聚拢。
傅怀歌伸出手指,旋身向前划过,众乐司误以为是风刃忙掩面向后跳开。哪知半晌什么事也没发生,回过身之后,傅怀歌与赫连长生已带着胡旋不见了人影。
大乐司目露凶光,一刀劈了右边的那堵墙,随后领着众乐司在官府赶来之际撤退。
含青楼的动静惊动了姗姗来迟的官府,官差见了那老鸨手里银晃晃的银子,先是褪下了七分不屑,然后伸手将银两摸进袖子里,只象征性地来回巡视了一凡,便草草的收了队伍。
围在周围的看客纷纷散开,楼上的姑娘们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都是隔音的,因此整个含青楼忽然就没了动静。
老鸨将小厮打发到后院里,接出了躲在里间的秦酒酒与郑瑞,将他们安置在楼上的房间休息。自己则立在厅里,安静待命。
那块傅怀歌方才战过的地面上,厚厚的灰尘忽然就裂开了一道缝隙,地砖紧接着被推开,赫连长生怀里抱着一个人,轻轻一跃,便跃了上来。
白皙的皮肤,绯然唇色,一双漆黑耀眼的黑眸,平静地审视着怀里熟睡的人。
“长生,你为何把胡旋丢给我。”
另一块地砖也被掀开,跳出来的人怀里抱着的正是已经昏厥的胡旋。剑眉斜飞,身形健硕,一柄模样奇异且夸张的赤色长剑别在腰间。
楚裘。
赫连长生没有正面回答楚裘的话。
就在方才傅怀歌抓着胡旋假意放出风刃与赫连长生一同向后退之时,趁着七乐司的盲点,赫连长生反手掀开地窖的石门,地窖只能藏下两人,而赫连长生竟没有丝毫犹豫地一笛将胡旋点了昏穴推了出去,揽住突然昏过去的傅怀歌以及她怀里也脱力的神兽大人跳进地窖。
与此同时现身的楚裘一把接过被赫连长生丢出来的胡旋,藏进了一旁的地窖。
大乐司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要抓的人竟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而傅怀歌只怕梦醒了再梦上一梦也不会想到,六乐司的长管所吹出的声响,音性极寒,阴损无比,竟让她在假意使出风刃之后,拖累一直给她灌输真气的神兽大人一起不省人事了。
赫连长生低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微微斑驳出了一层阴影,打在傅怀歌双眉颦蹙的睡颜上,美得惊心。
“空三间房间给我。”赫连长生抱着傅怀歌,对着一旁的老鸨道,“一间要朝阳的,其余两间随便。”
“是。”老鸨立马转身走开。
“怎么?”楚裘上前了几步。
赫连长生紧了紧手上的力度,道,“休整一会,你带着胡旋先回东楚。”
“你不一起走?”楚裘抱着胡旋拦到赫连长生面前。
“我晚点会到。”赫连长生迈开一步。
“不可以,长生。”楚裘又挡了过去,“你留在北华太危险,何况那是你的子嗣,还等着你去救。”
“我晚点就会到。”
“项凝交给我就好,你带着胡旋先回去。”楚裘二话不说,放下胡旋伸手就要去接傅怀歌。
然而赫连长生下意识地身子一让,楚裘接了个空。
“长生!”楚裘上前一步,手上青筋突起。“你的子嗣还在西胡王庭的手里,再过不久就要拿去祭祖了!你真要舍了你唯一的儿子吗?!”
“我有自己的打算。”赫连长生淡淡地道。
“什么打算?!娶了这个女人?!”楚裘吼道。
赫连长生侧脸的轮廓忽然如刀削一般冷峻如冰,两眼漆黑似寒星一闪,清冷犀利。
恰时过来复命的老鸨正好听到这句话,惊得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碎在空旷的厅堂里。
赫连长生转过头,两眼锐利地扫向老鸨那张惨淡的脸。
老鸨呼吸困难起来,惊恐万分地向后挪动步子,边挪边抖,“我……下,下属什么都……什么都没听到……”
赫连长生薄唇一抿,一脚踢开脚下的碎石块,碎石块仿佛获得了生命,顿时成了夺命的□□,朝着老鸨急速飞射过去。
老鸨哆嗦着就要向后跑,催命符却在她还来不及转身之际,穿心而过,活生生地将老鸨那一刹那的惊魂、不甘、恐惧,全钉死在了身后的那堵墙上。老鸨死瞪着双眼,眼珠向外凸出,渗着薄薄的血丝,凄惨而恐怖地叙述着她的死不瞑目。
赫连长生目光从老鸨那两颗眼珠上缓缓移到楚裘的脸上,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让人冰冷难耐。
楚裘没由来地颤了颤。
怀里的傅怀歌瑟缩了一下。
赫连长生仿佛如梦初醒,开始调整自己的体温。
“别再让我听到这句话。”赫连长生丢下这句与自己体温完全不符的话,转身上楼。
每一步,都仿佛是张网,揭示着接下来的每一分钟,他赫连长生将与傅怀歌的命运,紧紧相扣,环环相连。
赫连长生轻轻地将傅怀歌放在床上,小心地给她掖好毯子,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得傅怀歌颦蹙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墨黑的三千乌丝,衬托着她珍珠白的脖颈透露着诗意的光泽,一种光亮至美的感觉从她淡淡的气息中喷薄开来,吐气如兰,柔柔地打在赫连长生的周身。
赫连长生看得目光一凝,纤长的手不自主地抚上了傅怀歌的脸颊。
缓缓弯下腰,微微睁着眼,凝视着眼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脸庞。彼此的呼吸胶着在一起,伴着淡淡的芝兰香,甜腻清雅。
傅怀歌蓦然睁开眼。
赫连长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人之间只剩下鼻尖与鼻尖的距离。
“殿下。”
赫连长生收回手,支起身子,语气平淡,“你醒了。”
傅怀歌坐了起来,捋了捋头发,歪着头,笑容在脸上漾开。“你抓胡旋原来是为了要挟西胡,救自己的儿子。”
“你都听到了。”
“是。”傅怀歌回答得干脆。
她只是突然晕了那么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赫连长生的怀里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还真让她吃惊不小。赫连长生应该是在西胡王庭的人来联谊之时,让人家怀了孩子,不料生下来的却是儿子。
西胡虽从不公告生男生女之事,但以赫连长生的本事,查到自己的儿子所在,只怕是轻而易举的。
赫连长生有了儿子在西胡,她不吃惊,赫连长生抓走胡旋要挟西胡换回自己的儿子,她也不吃惊。
她只是吃惊自己做了男儿身之后,也没露出过什么马脚,赫连长生又是怎么发现她是女流之辈的。
如果,自己身边也有赫连长生的人?
越往深处想,傅怀歌心里越是渐渐凉了几分。
然而这毕竟只是猜想。
傅怀歌盯着赫连长生那张精雕玉琢的脸,玩味地笑着,“还请殿下继续装作不知道。”
“好。”赫连长生毫不犹豫地答道。
得到赫连长生承诺的傅怀歌复又躺了下去,面向墙边,眼里清光璀璨。
赫连长生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是我的,你别动。不是我的,你也给我放那。”傅怀歌冰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赫连长生脚步一顿,这话蕴含深意,其中所指的自然是北华。
赫连长生抬眼看着门,只道,“嗯。”
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厚实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阻隔了一切声响。躺在床上抱着神兽大人的傅怀歌合上眼小憩不眠,因而没有看到关上的门上,那道淡淡的身影。
那道身影轻轻地贴在门面上,传来一声冰冷无味的声响。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