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大约已经知道那三天前妄想劫持你逃离天湖的人,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千面神丐朱烈了?”
江涛点头道:“不错,他怎么样?”
梅剑虹道:“我娘和老菩萨敬他是武林高人,有意延揽他加入天心教,是以并未丝毫难为他;反将他送往迷宫疗伤款待,悉心照料,尊如上宾……”
江涛接口道:“这个我也已知道,后来又如何呢?”
梅剑虹摇摇头道:“江兄一定想不到,那老叫化竟是个桀骛不驯的凶人,伤势一愈,立时翻脸;不但不肯应允入教,反而大闹迷宫。宫中陈设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侍姬和守宫护卫重伤将近百人,几乎无人能制得住他。”
江涛心中暗喜,表面却不显露,间道:“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梅剑虹叹道:‘那老叫化逞凶不肯归顺,今夜我娘带了我同往迷宫查究。也不知娘对他说了些什么话,那老叫化竟出乎意外的安静下来;闪着眼向我仔细端详许久,又用手轻轻抚摸我的面庞,最后且含着两眶热泪,哺哺说道:‘罢了!罢了!’居然点头答应加盟天心教,做了本教护法……”
他话还没有说完,江涛已如巨雷击顶,脑中轰然一声!霎时间酒意全消,惊出一身冷汗,急急问道:“你是说,那老叫化在端详了你许久之后,竟突然改变了主意,答应入教了?”
梅剑虹道:“正是。”
江涛又问:“他除了抚摸你的面庞和感叹之外,有没有再问你什么话?”
梅剑虹道:“没有,他只是凝神注视着我。那眼光很奇怪,又像惊异,又像怜惜;最后眼中竟蕴蓄着满眶泪水,好像十分伤心难过的样子。”
江涛道:“当时有没有旁人在场?”
梅剑虹道:“仅只我们三个人,并无第四人。”
江涛失神地道:“这就太奇怪了……”
梅剑虹茫然道:“小弟也迷惑不解。那老叫化从未到过天心教,我也自幼未离开天湖;他根本就没有见过我,怎会突然有这些怪异的举动呢?”
江涛沉吟半晌,忽然道:“只有一个可能,或许他跟你父亲曾有过很深的渊源;而你的面貌,一定跟令尊十分相像。一旦目睹亡友遗子,自然又怜惜又难过了。”
梅剑虹却摇头说道:“我本来也是这样猜测,但细想却又不对。假如他和先父是朋友,必定认识我娘;可是从他神情看起来,对我娘竟似很陌生,而且始终没有提起先父。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江涛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哑谜,恐怕只有令堂才能解答,难道你没问过她?”
梅剑虹垂首道:“问虽问过,但我娘却不愿解释,只说:‘将来你自会明白’。”
正说着,小凤备妥几色点心,用托盘托着送进房来。
江涛挥手道:“再取些酒来。”
小凤愕然道:“怎么?又要喝酒?”
江涛仰面大笑道:“教中新添一位护法,难道不该置酒祝贺!”
那笑容,竟比哭还要难看……
千樽酒,万般愁,人已沉醉愁未休。
一醉醒来,梅剑虹不知伺时早已离去,房中淋满金黄色的夕阳余晖。床沿低头坐着一人,正漫不经心统弄着手中一幅丝绢,却是燕玲。江涛蠕动了一下身子,想撑坐起来,却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手一软,又跌落枕上。
燕玲螓首微扬,两道幽怨眸子轻轻闪过;一言不发,顺手从床头小几取达一条湿巾,替他覆盖在额头上。湿巾用山泉浸过,带给他一阵清凉。江涛感觉过意不去,讪讪笑道:“你来了多久了?”
燕玲漫声应道:“不久,才一天一夜。”
江涛一惊,道:“我会醉了一天一夜?真的?”
燕玲平静地道:“这算得了什么?有些人一醉长眠,直到尸腐骨朽,永远不必再醒过来,那才畅快呢!”
江涛窘得连脖子都变了颜色,又挣扎着想起身下床。无奈浑身乏力,几同虚脱,几次爬起,又跌倒床上;双目金星乱闪,张口咻咻喘气不已。
燕玲眼眶一红,幽幽说道:“何苦做给我看呢?如果嫌我碍眼,我立刻就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话未完,两滴晶莹泪珠夺眶而出。
江涛惭愧交集,喘息着道:“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耿耿此心,唯天可鉴!我只觉得自己太庸俗,你越待我好,越令我不安。我……实在不值得你这样……”
燕玲探手掩住他的嘴,自己却泪如雨下,埂咽道:“不许说这种话。我不怪你酗酒,我也知道你心里烦闷;但是你为什么总不肯对我吐露,却把事情闷在心里。难道我对你的一番心意,你一点都不明白?”
江涛也含泪道:“燕儿,有些事,我无法对你细说,说出来也是枉然。”说着,语音微顿,然后才继续又道:“譬如我这次应聘到这儿来译书,注定有一天译书完成,便是生命了结之期;却偏偏当初又会碰到你,又偏偏都深陷情网,难以自拔。上天如此作弄,教人怎能不烦!”
燕玲半惊半讶道:“你怎知译书完成以后,便是生命了结之期的呢?这话是谁说的?”
江涛黯然道:“我是一个教外人,不仅洞悉天湖隐密,而且是唯一目睹过‘擎天七式’内容的人;老菩萨会放我离去么?”
燕玲脱口道:“教外人可以人教,老菩萨不会反对的。”
江涛道:“但是我并不情愿入教,你也应该早有预感。”
燕玲听了一怔,突然紧紧抱住江涛双肩,用力摇撼着,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江涛轻揽她的娇躯,闭目挤落两滴泪珠,柔声说道:“人各有志,无法勉强。我有不愿入教的理由,可惜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燕玲暖泣道:“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委屈一些么?”
江涛叹道:“匹夫不可夺志。燕儿,希望你别逼我。”
燕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越发哭得哀哀欲绝,颤声道:“我不逼你入教,也不问你什么原因。能聚一天,就尽情欢乐一天;那怕过完今天咱们就一块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江涛听得鼻酸难禁,忙道:“燕儿,快别说傻话……”
正相依相偎,难舍难分;房门突然“呀”地一声被人推开,丫头小风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叫道:“姑娘……”及至一见房中情景,忙不迭又缩退回去。
燕玲惊然惊觉,急急推开江涛,轻喝道:“有什么事吗?”
小凤低头答道:“教主已经派人来过两次,问公子是不是燕玲黛眉一皱。截口道:“知道了,你不会告诉他们公子宿酒未醒,身子虚弱得很……”小凤喏喏而退。
江涛不禁讶问道:“教主派人来问什么?”(奇*书*网.整*理*提*供)
燕玲泪水又籁籁而落,咬着樱唇,连连摇头道:“没有什么,别理它。我……我们过一天,算一天……”
江涛正色道:“教主连接派人来,是不是催促我开始译书的工作?”
一连追问了好几次,燕玲才悲不自胜颔首承认,皱眉道:“在你酒醉这两个对时中,已经问过很多次。老菩萨急于取得‘擎天七式’全部译文,但是咱们还可以拖延些时候……”
江涛默然片刻,凄笑道:“迟早难免这一天,徒事拖延,只有越增苦恼。燕儿,叫他们备车,我立刻就去。”说着,推褥而起;强自整衣着装,踉踉跄跄走出了房门。
---------
第十八章 天阙译书
夜半,天心宫后殿精室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天心教主梅娘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燕玲斜倚书案,缓缓地磨着墨;江涛却捧着一张羊皮纸页在怔忡出神。他已经反复苦思了将近半个时辰,摊在面前的净纸仍然一片空白,始终没有写下一个字。
那张羊皮纸页上,密密麻麻抄满了梵文,乃是简述“擎天七式”剑法起首第一式“一剑擎天”中所包含的七种变化;文意精深,释注却十分详尽。江涛虽然没有练过剑法,但深知那些精奥的招式、诡异的变化,无一不是旷古绝今的奇学。一旦由自己译成了汉文,无论为福为祸,自己都难辞良心道义上的责任。绝世武学正如神兵利器,假如所授非人,掀起无穷祸患,自己岂非成了罪魁祸首?
他想到应聘途中遭受的截杀、古云飞的数度加害、听泉居三位译书人的惨死,以及千面神丐携同自己冒死闯关……只觉手里那张薄薄的羊皮纸,竞似重逾千斤!偶然抬头,天心教主两道充满诧异之色的目光,正灼灼注视着自己。几次提起笔来,耳际总是索绕着千面神丐沉痛的警语:“书中剑法如被天心教参透,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要一全阻止译书……
孩于,你纵不为自己设想,也该为天下武林同道设想……”终又凛然将笔放下。
‘师父……”燕玲突然轻唤了一声,螓首低垂,欲言又止。
燕玲无限怜惜地望望江涛,木讷道:“我……我……我想天心教主不悦地道:“有话就快说,不许这样吞吞吐吐的“我想……能不能缓几天再译书?江公子自从出了这次的事,一直‘惊恐’没有平静;前两天,又伤酒未愈,恐怕他不能集中精神工作……”
天心教主轻“喔”了一声,脸上现出释然的笑容,点头道:“原来这样,其实译书的工作并不急在一二日。正因为不幸闹出千面神丐这场乱子,老菩萨才催促早些开始进行——假如江公子身体不适,多休息两天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