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水面出现几段越来越大的涟漪, 阴影随之而上,直到破出水面。
俞珪托着祈玉双臂,让后者的口鼻得以浮出水面,语无伦次道:“阿玉……你怎么样了, 你醒醒……”
祈玉勉强睁开眼睛, 但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稍稍摆摆手。
俞珪咬着牙, 仿佛也嗅到了自己喉间的血腥气:“为什么要这样?不是都说了配合我演场戏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池子边缘四面都竖着两米高的玻璃墙,没有外界的操控让其中的“门”打开,里头不管是人还是鱼, 都绝对出不去。
祈玉剧烈地喘着气,几团血沫自他嘴角呛咳而出,最后汇集成一条血线, 滴落回水里。颊边的耳鳍还在, 甚至还随着呼吸快速翕动,然而只能徒劳地挤出几片淡红色的水沫。
这时的他既像个溺水的人,又像条离水的鱼,两边都沾一点, 却两边都不完全。
俞珪快要崩溃了。
起初见到有血从祈玉嘴里淌出, 他还当是咬了舌头, 直到见到对方的鳃里都有血液沁出,鱼尾化为了不断渗血的双腿,俞珪才意识到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迅速滑去。
俞珪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当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时, 祈玉采取了最极端的抗议方式。
他在近十米的水下, 在一种被药剂强行催出来的发/情状态中, 以更大的毅力, 强行将自己转化为了人类的模样。
这当然是非常危险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基因在同一具身体中争夺主权,将血肉转为战场,筋骨变为兵卒,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身体结构的全然崩溃。
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肺叶。最水下生活的鱼类不需要这个器官,可人类却不能没有。
而拥有肺叶的人类,自然也不能在深水里呼吸和生存。
祈玉眼前阵阵发黑,氧气的稀缺和呛水让他从气管到胸口都疼得像要烧起来,偏偏他还在不断地咯血,更喘不过气。
玻璃门忽然被操纵着打开,两人齐齐摔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俞珪翻了个身,自己垫在下面,让祈玉能靠在自己身上。
池水中的药剂对雄性人鱼不构成任何影响,俞珪很快变成人类模样,试图拍出祈玉胸腔里的淤血。
“咳……”祈玉心中一阵阵发苦。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根本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俞珪的暗示他当然能看懂,但他更清楚的是,欺骗并非长久之计。
就算撑过一时,却不可能太久,祈文光并不愚蠢,一旦发现俞珪也在做戏,那个冷血的男人定然会采取更过激的办法。到那时阿珪定然也不会好过。
在他那位父亲的眼里,他与阿圭只是两条实验品,终究不是活生生的人命。
当人为刀俎时,一退再退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阿圭在实验室出生、长大,是靠着一次次的妥协才能活下来,别无他法,可祈玉却不同。
在被俞珪压着时,祈玉想了很多。
相比于祈文光和整个实验室而言,他的手里没有能与之抗衡的筹码,甚至连平等地与对方说话都做不到。
思来想去,也就还剩一条命了。
或许在祈文光眼里,他这条命轻贱得很,可至少它对他们还有用,而且,那是切实掌握在祈玉自己手里的东西。
他体内两种基因的平衡本就危如累卵,想保持需要时刻小心,想打破,却是相当容易。
这是在这个实验室里,唯一由祈玉自己能掌控的。
“为什么……”
恍神间,祈玉竟听到了俞珪崩溃的哭声,愧疚得像是恨不得当场自裁谢罪,“我错了,哥我错了,我不是、不是故意对你……”
……怎么就哭了,我还没死呢。
祈玉颇有些无奈。
说来奇特,虽然看起来很惨,但他却并没有觉得非常痛。
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惨痛。
俞珪断断续续说完,又开始无声地哭,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拿着纱布想盖住他还在冒血珠的腿,却又不敢下手。
眼泪倒是掉得更厉害了。
……还说自己不是个孩子。
祈玉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神经已经相当脆弱的弟弟,然而刚提起一口气,胸口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到喉间的话语再次被一团污血取代。
眼前的黑暗终于盖过了所有的光线,他只来得及最后捏了捏俞珪手腕,便垂头晕了过去。
“……”
俞珪用手去挡,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仿佛流不尽的鲜血,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
——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要彻底流干净才算结束。
到底还要流多少血,他们才能自由?
直到研究员和医护人员一起冲过来,试图将祈玉抱走时,俞珪都还在发愣,一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抓着祈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智:“松开啦,你真想要他死啊?”
俞珪浑身一抖,清醒过来:“不,不,我只是……”
他忽然又打了个哆嗦,目光直直刺向那个说话的人,瞳孔缩成了一个小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你是谁?
那是个外貌相当平凡的白衣人员,微黑的皮肤,粗糙的十指,不薄也不厚的嘴唇,却偏偏生了一双极灵动的眼睛。
光线从旁照来,有那么一瞬间,俞珪看到了对方陌生的眼瞳深处,是一种能反光的亮绿色。
那是……只有夜视生物才会拥有的瞳子。
俞珪下意识松开了手。
知道对方不会回答,他转而低声哀求:
“……救他。”
“当然。”那人笑着回答。
*
祈玉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这里十分空阔、温暖,身体上的痛苦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忽然远去,灵魂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平静。
祈玉愣了愣,第一时间探向自己的鼻下,温热的气息喷在指间,让他长舒了口气。
“放心,你还活着呢。”
那仿佛洞悉了他想法的声音忽然出现,让祈玉顿时感到有些尴尬。他欲盖弥彰地揉了揉鼻尖,眸子转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谁在那?”
说来,这是在哪?
空气中忽然出现了一阵“涟漪”,紧接着从涟漪中“游”出了一道透明身影,那似乎是一条人鱼,却看不清具体面容。
祈玉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就这么穿过了人鱼的手臂。
那是个虚影。
可至少……是碰到了的。
不同时空的两道身影接触的一瞬间,这片空间忽然亮了起来,点点梦幻的星光四散徘徊,所及之处宛如拼图被点亮。
当最后一块拼图合上时,七彩的极光如虹段飘来,陆离星子缀满“天际”,美得有如仙境。
祈玉呆愣片刻恍然回身,惊觉眼前的人鱼虚影有了改变——长发乌黑,鳞尾细腻,眼尾几点银鳞,皮肤仍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这已经是一道实体。
那道只在录像里看到过的身影,此刻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是病恹恹的模样,从头到尾都是完整的,漂亮得像是一个童话。
甚至尾巴都还在微微摆动,映射着天边极光,形成几段更瑰丽的色彩。
然而此刻,那些所有人类眼中的“美丽”,都与祈玉无关了。
几乎在看到人鱼面容的一瞬间,祈玉便僵住了。那种宛如来自灵魂的触动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终于见到你了。”人鱼游近了一些,嗓音温和如涓涓溪流,含着几分无奈,“我在这里等你已经很久啦。”
“……”
祈玉尚抬着的手不自觉颤抖,血脉深处有什么在疯狂悸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青青对他的称呼总是无师自通的“妈妈”,正如此刻,他几乎同样是脱口而出——
“母亲……”
人鱼以笑容回应,逐渐凝实的五指轻轻抚他面颊:“但见到你,我就知道那些等待不是没有意义,我的孩子,你比我想得还要优秀。”
祈玉一把捉住脸侧的手,眼眶微微发热。
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美好场景此刻就切实发生在眼前,让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好孩子,不要难过。”人鱼与他相似的眉心同样蹙着,却笑着安慰他,敞开另一条手臂,拢过祈玉肩膀,轻轻道,“没能守护在你身边,也没法保护你,我一直都很愧疚。好在现在我终于能给你一个怀抱了。”
祈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僵硬地被人鱼抱在怀里,人鱼带着他慢慢坐下。
身体很快就放松下来,来自人鱼的怀抱让他前所未有的安心。
人鱼轻轻哼起了吟唱般的摇篮歌,不多久,祈玉竟然真的陷入了睡梦之中。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还靠在人鱼怀里,神情不由得有些尴尬。
“没关系的。”人鱼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而盖住他的眼睛,“你以后一直可以在我的怀里休息,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祈玉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卷曲的睫毛在人鱼掌心划过,哼了声:“可我睡饱啦。”
人鱼移开掌心,宠溺地捏捏他耳鳍,起身:“醒了那就跟我过来吧。”
话音落下,四周的星点便再次集合起来,集体飘去了前方,像是一盏盏小灯照亮路途。
祈玉依言跟在人鱼后面。
走出几步,他才发觉自己还是双腿的状态,奇怪的是每一步踩下足尖都会出现一圈涟漪,仿佛在水面行走。
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环绕着他,祈玉甚至蹦跶了几下,像是个刚学会跳跃的小孩。
不知走出多久,祈玉忽然产生了一丝恐惧。
还要走多久?
越走,他越觉得身体轻盈无比,思维变得简单而纯净。似乎不止□□上的疼痛都远去了,连精神上的那些负面情绪,都变得不再重要。
太舒适了。
……反而显得不真实。
祈玉拼命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脚步也慢慢停下。
就在这时,一个朦胧缥缈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出现:“为什么停下?你难道感受不到这种轻松吗,你难道不喜欢现在这种无病无痛的轻盈吗?”
祈玉有些茫然:“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那声音顿了顿,有些颤抖,又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这里没有别人,没有痛苦也没有烦忧,只有幸福和平静。你已经受过太多苦了,应该去享受美好。”
“……”
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听到祈玉叹了口气。
那声音最后问:“继续走,好吗?”
祈玉说:“不好。”
他闭了闭眼,扬声道:“母亲。”
过了很久,人鱼才缓缓回过头。
两行泪水顺着人鱼白皙的面颊落下,说不出的凄艳。
祈玉心中一痛。
人鱼艰涩问:“真的……想好了吗?你可以选择与我一起的,人间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祈玉沉默。
人鱼大概以为他在纠结,赶紧一扬手,让星点聚拢过来,照亮下方:“这里是人鱼族灵魂的归处。我们不会有真正的死亡,当□□消亡,灵魂便得以永生。”
光亮之处,青草在海底生长,夜蝶在林间穿梭。
“好孩子,你混着人类的血,无法独身前往人鱼的归乡,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等你、接你。但我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事实上我早已超过了灵魂留在那个世界的极限,如果你选择回去,那你将……永远也得不到灵魂的自由。这对你太不公平。”
祈玉嘴唇动了动,艰难道:“可是在那个世界,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没有走完。”
人鱼顿时激动起来:“有什么值得留恋?!我亲眼见到他们对你做的一切,那么……”他有些说不下去,美丽的脸庞满是痛楚,只能深吸一口气,“我就不应当……不应当把你留在那里。”
祈玉没有说话,他的眼中不是没有挣扎。
人鱼的痛心,事实上正是他自己所经历的“人生”。那个世界确实带给了他疼痛和折磨,与他人迥异的畸形、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命运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能将他彻底吞噬的牢笼无处不在,可是,可是……
——不要害怕自己的影子。
——你不需要战胜命运或向命运低头,因为命运不是你的敌人。那些影子不是牢笼,是你生而拥有的天下无双的能力。
——你还可以选择你站的地方,选择你想追的光。
几句简单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那夜火车头上的风仿佛再次从耳边拂过。
祈玉闭上了眼睛。
他的选择。
他自己的命运。
不被谁操控,不属于任何人,由自己来选择脚下的路,由自己来选择从哪里看天边的太阳。
“……我要回去。”祈玉疲惫道。
在那种灰暗人生中,有幸遇到的太阳,它发散出的光芒,远比他所想的更炽热和明亮。
比起人鱼归乡那片无拘无束的海底,他更想要追逐天上的那个耀阳。
人鱼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赶在对方说话前,祈玉再次开了口。
“我还有……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
“我不能不辞而别。”
“死亡虽然能让灵魂得到解脱,但那不是真正的自由,只要我继续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那么多不堪都已经熬过来,又怎么甘心停在快要见月明的这里?
他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到心灰意冷放弃一切的年纪。
人鱼看了他很久。
“你会后悔的。”
“或许吧。”
祈玉目光直直看着人鱼,“但如果现在就离开,我一定会后悔。”
不知过去多久,人鱼忽然鼓了鼓掌。
顷刻间,天地翻覆,幽谧梦幻的海底美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道路。
不见来路,不见归途。
一条笔直、没有尽头的路。
但是天空变得敞亮起来,云海升腾,旭日东升。
“沿着这条路回去,你会在实验室醒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你会得到永恒的安乐。”
以祈玉所在为分界点,前方是静谧深海,蝶舞海花丛,身后是煌煌天光,鸟入云海巅。
祈玉最后看了远处宁静的深海一眼,强行扼制血脉深处的渴望,后退半步。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人鱼擦了擦眼睛,忽然游过来,再次拥住他。
“你的出生不是错误,反而是在万众瞩目中诞生,你是深海送给人间的瑰宝,所以不要质疑自己。”
冰凉的蹼爪轻轻抚平他总是皱着的眉间,伴随一句更轻的——
“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不管怎样,我都会永远爱你,小玉。”
祈玉鼻子发酸,他仰头看着天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把泪水逼回去。
“我也很高兴,谢谢您。”
原来我的出现不是错误,我的生命也是被期待着诞生。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也真的很高兴。
这幅常在海洋中的身体是凉的,但拥抱却温暖无比。
他用力抱住人鱼劲瘦的腰,鼻尖嗅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海洋的味道。
祈玉一步步往回走。
人鱼的话语终于让他释怀,也更有了往回走的勇气。
——往前走的勇气。
另一头,人鱼静静站着,目光一直追随那道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长路下海洋又起涟漪,几道虚虚的身影游至人鱼身旁,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句:
“唉,傻孩子一个。等到现在,我们也终于能走了。”
人鱼道:“你们见过在飞向天空的鱼吗。”
虚影们愣怔,随即唏嘘不已。
“……或许让我们强行把他带走呢?等以后,他会感谢我们的。”
人鱼却摇了摇头,反而噙着些许笑容:“不走前人路,也很好呢。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灵魂的永恒,我们的故乡也不是他的归乡,相比起灵魂归于何处,更重要的是内心的归所,我尊重他的选择。”
说完,他率先转身游向远方。
随着时间流逝,天光与深海都逐渐黯淡,消散,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就像人间的人鱼一族。
随着最后一条人鱼返程,这条道路,以后也不会存在。
或许很久以后会有契机,至少在这个纪元,再不会有纯血人鱼出现在人间。
*
祈玉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行泪水顺着侧脸滴入雪白的枕头。
他没有动,兀自平复心情,直到一块柔软的帕子贴上了脸颊。
“还好吗?”
祈玉的眸子缓慢转了转,他本意并不想回答,俞珪并不在屋里,别人也没什么可以聊得——直到瞥到了说话之人的瞳子。
一闪而过的碧色,伴随着菱形的瞳孔。
祈玉睫毛颤抖,直直看了会儿,嘴唇微动:
——你是谁?
那个穿着研究室统一白大褂制服的青年,看着他眼中的欣喜瞬间变成失望,像是觉得好笑般轻轻哼了声,眨了眨眼睛:“身体怎么样?”
祈玉嘲了句:“多谢救治,还没死成。”
白大褂:“不谢,不谢,应该的。”
祈玉:“……”
祈玉试图坐起身,然而刚一动就差点倒回去。
疼倒是其次,关键是身体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那绿瞳孔的人帮助他坐起身,然后腰间什么东西就响了起来。
祈玉知道,那是实验的联络器。
大概是被呼唤了吧。
“要好好保护自己啊,就算死不了,总也会疼的。”白大褂轻拍他右腿,起身走人。
离开前,最后笑着说了句,“好好养养吧。”
祈玉的脸色瞬间变白,那一下的力道其实相当轻,但他的腿部皮肤全是裂口,这么一下差点疼得他叫出声。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疼痛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祈玉怔怔许久。
“祈玉。”
正当他开始乱猜时,熟悉的、听了十几年的声音打断了他。
周寻推开门,祈文光皱着眉头来到床头,看着祈玉,表情骇人。
“用这种方式违抗我,你也真是厉害。”
祈玉问:“那你会退步吗?”
祈文光冷冷道:“你觉得呢?”
祈玉有些疲惫:“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命在我手里,我可以‘违抗’一次,就能违抗到底。”
“……”祈文光喉结滚了滚,嗓音仿佛含着砂砾,“你就这么想死?”
“没有,”想起了方才所经历之事,祈玉自嘲地笑了笑,抬眼道,“我只是想平等地与你谈一谈。”
祈文光:“谈什么?”
“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祈玉说,“如果你想的是救那群鱼蛋,我愿意帮你,如果你想要的是鮹丝,我也可以给你,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要求?”
仿佛是觉得好笑,祈文光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要求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是你没有听。”
祈玉皱眉:“告诉过?”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问,“生一个孩子?”
祈文光没有回答,但从表情来看像是种默认。
祈玉只觉得荒诞。上次听祈文光这么提起时,他只当是对方不了解了人鱼种族的性别构成,现在这种情况下却完全捉摸不透了,周寻也在一旁,总不能也不知道吧。
“我用什么生?没有第二条纯种人鱼来造器官和给……给胚胎了。况且,你要孩子做什么?”
祈文光嗓音更哑了些,已经颇有阴鸷的味道:
“孩子当然没有用,有用的是脱落的胎盘或那个器官——无论那个器官是人造的,还是原生的。”
祈玉一愣,转而反应过来藏在祈文光话语背后的意思,眸子瞬间瞪大。
胎盘很好理解,可器官——是说那个,人鱼造出来,本来不属于人类的器官?
那种器官……还有原生的?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祈玉脊椎。
“梦境”中所见到的,他口中的母亲,性别分明与自己一样。
如果一定要从人类的遗传学角度来定义的话,那应当算是把他从蛋里孵出来的“养母”。
如果那种器官在人鱼体内有,那么……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祈文光冰冷道:“那条人鱼的尾巴里也有,但是不能用了。是的,其实我大可以迷晕你,用手术刀打开你的尾巴或是肚皮,但我没有,你猜是为什么?”
祈玉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因为需要我的配合?”
祈文光却摇头,嘲讽似的勾起了嘴角:“不,不需要。答案是不管怎样,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这件事,才是不变的事实,我并不想真的要了你的命。”
祈玉像第一次认识那样看着祈文光。
祈文光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种笑容也充斥着讽刺的味道:“所以你应该听话一点啊。”
祈玉一阵恶寒,却再说不出话。他垂着眼睫,眸底一片深潭。
自从做过那个见到人鱼的梦后,仿佛是血脉被唤醒了,关于人鱼的事情他知道了许多。
生小人鱼是不可能的,倒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具备这种功能,人鱼的繁衍与人类完全不一样。
一定要说的话,人鱼族的“生母”排完卵后就什么都不管了,由“养母”来完成孵化和带孩子的工作,所以在人鱼的意义上根本不存在“怀孕”这个说法。
而且人鱼族的“生母”,一个群落就只有一个,也就是那个人鱼群落的“王”。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个器官”,到底指什么?
“阿圭呢?”祈玉问。
“隔壁。”
“你们把他怎么了?”
祈文光回头,示意周寻打开监控投影仪。
对面墙上的白某块屏幕瞬间亮起,照出了另一间房间里的俞珪。
屏幕里的俞珪也瞬间看过来,眉眼间满是欣喜:“哥哥,你醒了。”
祈玉看着俞珪憔悴的神色,有些心疼:“我没事。”
“把他带过来。”祈文光说。
于是俞珪身后的两人瞬间来到俞珪身边,比了个手势,朝向缓缓打开的门。
不多久,俞珪便出现在了这间房间里。
祈玉注意到俞珪的脖子上多出了一圈金属质地的“项圈”,重且厚,将颈上皮肤压出了一道红痕。
“这是什么?”祈玉问。
“防护的东西。”
“注射器。”
俞珪和周寻的声音同时响起。
祈玉抿着唇,不再问了。
“现在,你们可以继续昨晚没有完成的事了。”祈文光慢慢地说,“这里水和陆地都有,医护和研究人员也都在,就算想寻短见也没那么容易。”
似是印证了他的话,门口呼啦啦进来了一群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俞珪。
站在俞珪身后的人推了俞珪一把,俞珪却绷着身体没有动。
祈文光看过去,说了句:“阿圭,你不听我的话了吗?那个营养池里的鱼卵们,你也不想管了吗?他们的生死可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俞珪没有说话,但眼底藏着深深的痛恨和疲惫。
这一刻,祈玉终于知道祈文光是靠着什么威胁俞珪的了。
那一池的雪白色的“小石头”,他们的血亲兄弟,全靠池中的营养液才没有彻底死亡……原来一个人的不择手段可以到这种地步。
祈文光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俞珪脖子上的金属圈就发出了“滴”的一声,指示灯发出绿光,意味着机器正在被启动。
俞珪的眉间也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双拳猛然紧握。
祈玉瞳孔骤缩:“这里面装着什么?!”
哪怕知道祈文光不可能让俞珪真的陷入危险,他仍然焦急,尤其是看到俞珪拧在一起的眉宇时,“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俞珪死死咬着牙:“我……我不要紧的。”
周寻:“催/情剂。”
仿佛是为了防止俞珪逃跑,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站到了俞珪身后和门口。
祈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不多久,他闻到了一股极其特殊的气味。
异常的香,宛如拉丝的棉花糖,软烂而甜腻。
在嗅到那股气味时,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迷蒙。
下一刻他用力咬了口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就看到俞珪紧紧锁着眉,眼中全是血丝,尖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
祈文光又扬手。
周寻犹豫了一下:“过量会对身体造成损害的。”
祈文光:“总得有一个做出牺牲。”
于是短暂的犹豫也消失了,周寻移开了目光,按下按钮。
金属环再次发出声音,俞珪发出了半声痛呼,又咽回去,额前全是细密的汗珠。
正常情况下人鱼不会大量出汗,可此刻,俞珪身上简单的的白衣都快被汗液打湿了。
那些人又推了俞珪一把,这次他踉跄了半步。
而后一步,又一步,以极慢的速度挪向祈玉。
祈玉想从床上起来,却发现自己腰间还系着那条该死的铁链,怎么都扯不下来。
他看到阿珪眼中隐藏得极深的愤怒和悲哀,可那丝情绪也快被血色吞噬干净,那是理智正在被药剂驱逐的标志。
祈玉快要绝望了。
“没用的……”祈玉狠狠砸了一下床沿,吼了起来,“祈文光,我根本——”无法做到你所要求的事情。
周寻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小心!”
轰——
地板忽然猛烈震动,池水泛起巨大涟漪,炸响落在每个人耳边。监控中,某个走廊发出了爆炸,火焰升腾起来,警报一时间此起彼伏,走廊间灭火的水和气铺天盖地。
已经挪到床边的俞珪没站稳,膝盖一弯便摔了下来,祈玉只来得及伸手扶住,而前者已经一头磕上了床边挂水的金属柱子。
他瞥了祈玉一眼,然后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祈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应该是快完结了,之后会有日常番外,可以提前点点想看的梗之类的(?
我好鸽啊,呜,发个红包浅浅补偿一下大家的等待吧(土下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