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太监下马痛哭,跪在地上给身前之人磕头,甚至把身旁年幼的太子公主一起压在地上。
追赶而来御林金甲校尉勒停战马,伸手命令身后八百骑停下,望着那夕阳下骑马而来的一袭黑袍。
“王爷!您得给小主子做主啊!那帮乱臣贼子疯了!都疯了!皇上薨了!就是他陈望亲手杀的!老奴亲眼看见了!”
黑袍人沉默不语,慢慢走近两个孩子,泪珠还挂在眼睛上的两个孩子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那是小皇帝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异姓王。
黑袍人把两个孩子抱起来,看着他们脏兮兮的小脸蛋,笑了笑。
“起来吧,随孤回宫。”
说罢抱着孩子翻身上马。
老太监眉稍有着挡不住的喜意,两个小太监骑马跟在最后,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御林金甲,心里没底的问道。
“干爹?是那位?”
老太监还未说话,御林金甲校尉率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浑身颤抖。
“参见大将军!”
八百御林金甲尽数下马,跪地拜见靠山王。
老太监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土,一边交代两个小太监。
“都收拾收拾,灰头土脸像什么样子。”
那一天,天京城硝烟刚起又散。三万御林军,八万辽东边军,一万天京城卫,四十万百姓,满朝文武,从城外,一直跪到凌霄殿。
逆贼陈望自尽,头颅放凌霄殿前,其党朋跪其头颅之后。
靠山王两手牵着两个孩子,走到殿前,望着众人,久久不语。
直到那头颅后跪着人中,有一胖子笑呵呵的喊了一声,“义父。”
靠山王才发话。
“滚,都滚。”
(二)
“都督,他们退了。”
王地藏撩起衣脚,擦拭手中长刀,微微喘气,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大厅的妻女,抱以一个微笑。
天京城的这座大宅,经历了一天撕杀,锦衣卫大都督王地藏,长刀杀敌三百七。
他端坐在厅堂的主宾位之上,不断有着带伤的锦衣卫儿郎赶来这座大宅,他端着一杯茶,听着孩儿们一个个跪倒在他面前,喊着。
“属下来迟,请老祖宗责罚。”
面如霜,不言语,静静听着一个接一个消息传来。
从靠山王一人进城。
听到陈望头颅。
听到靠山王的滚,都滚。
“杀,一个不留,除了赵三才那个胖子,剩下的全杀。”
属下们互相看了看,一个千户禀都督,“京城的儿郎们非死即伤,怕是人手不够。
手中茶杯瞬间被捏碎。
“把养得野狗都放出来,让他们给我咬人,事后全收镇抚司小旗。”
儿郎们领命退去,王地藏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一年,太短了,再给我两年,我就能护他周全。
天禧17年,幼帝赢夫登基,颁旨。
大秦一字并肩靠山王杨孝严加封摄政王。
锦衣卫都督王地藏罚俸三年。
辽王陈望及其余党,诛九族。
天禧17年,靠山王颁旨,命蜀王,吴王,剑北王,河东王,凌山王,长陵王,湖东王进京参拜新帝。
一辆马车,一个青年马夫,三千甲护送。
“娘~我们是要去见爹爹了吗~为什么这么多人跟着我们。”
妇人摸了摸女孩的头,风仪抬手可惊天人。
“以后不能叫娘喽,怕是要叫母妃了。”
妇人又伸手点了点看着窗外的小男孩的脑袋。
“你也是哦,小凌霄。”
男孩回过头来,却是满脸的泪痕。
“娘,我怕,我不要去天京,我们回老槐村好不好,我们去喊爹一起回去。”
妇人抱过小男孩在怀里,“凌霄乖,你知不知道,天京城里,整个大秦最重要的地方,用的就是你的名字。
(三)
“好一个大将军,好一个靠山王。”
她端坐长案边,拍手称赞,嘴角挂着冷笑。
眼前之人,黑袍换黑袍,不过这次,已经是秀着九条鎏金黑蟒的蟒袍。
都下去吧。她说道,宫中宫女尽数退去,那服侍她多年的老太监带独自守在门前,不许一人靠近。
“来吧。”
她掀开大氅,香肩圆润如温玉,胸若雪臂如藕。
杨孝严笑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你不是吗!”
她喊得撕心裂肺。
“你就是个土匪!你什么都想要!天下谁人不知是你要造反!杀一个陈望就算有交代了?狠!真狠!他陈望凭什么策反的御林军和城卫!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们娘儿仨!”
声音戛然而止,嘶吼中下意识不断向前的少妇太后,被一只手握住了一边胸。
杨孝严弓腰把嘴放到她耳边。
“孤知道孤比不了他,可是他要这天下,孤给了,他守不住这天下,孤就只能帮他守了。”
她十九岁封后,十三岁便与先帝相识,与靠山王相识。当今圣上尚且五岁,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母仪天下,如叶在海。
瘫坐在地上的她,瞪大着无神的双目,泪如雨下。
“你比不了他,你这个蛮子比不了他。”
杨孝严笑了笑,一手抓住那华贵的盘发,拖着她拽到桌安上,她就那样不知所措的趴着。
离开韶华宫时,黑夜大雨倾盆,杨孝严一人冒雨而行。大雨之中,一人身穿飞鱼服,身披八莽袍,手中长刀已出鞘多时。
养意两个时辰,手中长刀却越发颤抖,仿佛连雨水的拍打都招架不住一般。
那一天杨孝严把王地藏的脸踩在皇宫的地砖上。
“你这个练功法子不对。”
“你这个人就不适合练功。”
“你这样想练出来,就一个办法,当太监吧。”
“反正你要那玩意,也没什么用。”
(四)
“兵贵神速,辽东离京城也实在太近。”
落一子。
“里应外合,天京城不攻自破。”
落一子。
“分王在先欲养龙,自不量力是为死。没有靠山王,皇上从来没有想过没有靠山王,因为靠山王一直在他身边。”
落一子。
“龙既已养,又想杀龙。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了?”
手中棋子未落。
“够了!”
一声怒喝,一手横扫,满盘棋子落亭外池塘。
青衣文士眉间如水,柔容万物,纤长的眼眸看着眼前的青年。
王爷,制怒。
青年长发随意扎在脑后,眼眶微红,慈悲如佛,俊美的不像人间男子。
长陵王洛水,天下棋冠徐子卿。
“靠山王颁旨,我去是不去。”
“王爷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不过要我说,不妨去看看,走的慢点便是。”
洛水拂袖而去,徐子卿笑着再次把一盘摆了无数次的棋局一颗一颗的摆上去。
“先生,您造养龙时局,却不想靠山王终究是一手无理手。”
青衣自言自语,言罢看看了天。
解不了,解不了,怎么看,都是个死局。
那年天京封王侯,裂土八王震人间。
百战黑衣已离朝,天子得意尽满城。
长陵王洛水驾车,车中坐着徐子卿。一人佩剑,一人持书。未带一兵一甲,进京参拜新皇。
(五)
皇帝驾崩理应举国发丧。
最起码天京城不应该这么快就笙歌依旧,是皇帝有多不得人心?
幼帝服丧,靠山王府就是整个天京这些天最热闹的地方,赵三才有三才,打仗,喝酒,交朋友。这些天在靠山王府迎来送往,靠山王倒是压根没有露面。
这世道就是这样,当权者的态度可能自己还没表示,大家已经帮他决定了。
王地藏独自走在街上,身上新伤加旧伤,却挡不住这位锦衣卫大都督的那股锐气。事实上,靠山王的一顿打,让这位宗师境高手隐隐有了一丝破境的感悟。
“滚!”
路边一声大喝,一个人影被从楼里扔了出来。
那人一阵翻滚,站起来冲着楼内吼道,看清老子身上的衣服!老子是锦衣卫!你们特么活腻歪了!
“呦?你这连刀带官服都压在咱们赌庄了,还没忘自己是个锦衣卫呢?李狗蛋你真以为当了锦衣卫自己就是官老爷了?”
见驻足之人越来越多,汉子挥挥手。
“别看了别看了,还是那句话,有地契的带上地契,有媳妇的带上媳妇。赢了带着媳妇住新宅,输了媳妇也能住新宅。”
众人一阵哄笑,李狗蛋自知没趣,也不再纠缠,只是恼于那新领的绣春刀飞鱼服还没抖够威风。
一张银票近乎贴在了脸上,李狗蛋只能看到那大大的三千两字样。抬头望去,男子眉眼如剑,身上的衣服跟自己的飞鱼服差不多但看着比那千户都威风。
“去,回去把你的衣服和刀赎回来,然后把这些钱,都输了。”
李狗蛋莫名返回赌楼,他不知道,明天起,锦衣卫在这城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输过一分钱。
下一刻,王地藏飞身而起,一息破境,二息再破,三息跻身长生境。
天京城上空,一袭红袍如流星,一身黑衣拔地起,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朔斩将,二朔破军,三朔定江山。
王地藏手中绣春刀破碎,重伤之躯砸入靠山王府。
持朔驾马三千里,吴王李秀秀入京。
却终是没来得及救自己兄弟。
(六)
那年大雪杀辽东,尸横遍野满人间。
十几个泥腿子从死人堆里爬出辽东,最金贵的那个,是赢家大少爷赢胜,曾经坐拥半个辽东,如今死的就剩这一根独苗了。
最年长的那个,是第一个带大家烤死人肉吃的杨孝严。
官最大的,是十几岁就当了校尉的李秀秀。不过也不算军官了,国都没了,兵就剩下这十几个,还特娘不是一个将军手底下的。
这十几个人到最后就活下来了九个,一个当了皇上,八个封了王。
“大哥。”
靠山王坐在自家后花园,一人一壶茶,整个花园没有一个下人,只有赵三才带着一帮军中好手和几个江湖高手远远守在外围。
“恭喜吴王神功大成,宣你进京的旨意这会儿怕是才刚到你金陵城,你人就已经到京城了,三朔打残一个新晋的长生境。莫不是已经入了天人境?”
靠山王破天荒的开起了玩笑。
李秀秀瞬间气势全无,手中长朔靠在桌子上,坐在了杨孝严对面。
“你啊,明知不可为,还千里迢迢的这样赶来,修为受损,经脉逆行,最少要调养半年。”
杨孝严看着微微喘气的李秀秀,终究没有说下去,人是当了王爷,脾气还是个校尉。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着,先赶过来。”
李秀秀失落的说道。
一名青年从天而降,落在二人身前,蓝布短衫,满脸的书生气却是个庄稼汉的打扮。
“王爷,王妃和世子郡主入府。小世子哭了一路,我……我瞧不出是什么病。”
青年便是那给靠山王一家驾车的马夫,老槐村的赤脚郎中。
“你欧阳仲都瞧不出是什么病,那八成就不是病。我去看看,对了,这两个人,你给他们瞧瞧。”
说罢杨孝严起身,对李秀秀笑笑,说自己看看媳妇去,闺女儿子都还没见过你这个叔叔,一会调息好了,过来见见,长得都不像我,像他们娘,好看。
(七)
靠山王世子哭了三天,算上来的路上,哭了快半个月了。
欧阳仲能三个时辰治好重伤濒死王地藏,却瞧不出杨凌霄是什么病。
赵三才找了天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说世子殿下身体无恙,寻常人这么哭,眼睛早就哭瞎了。
靠山王束手无策,王妃亦是忧心忡忡。
这天,赵三才来到靠山王身边,王妃抱着哭泣的小世子就坐在一边。
赵三才咬咬牙,说道。
“义父,门外有一道士,说可以治世子的病。”
靠山王最厌僧尼道士,果不其然眉头一拧,脱口而出。
“让他滚。”
“周山青观李小凤,拜见靠山王。”
一句话,声如钟鸣荡天地,响彻整座天京城。周山掌门李小凤,世间道统第一人。
李秀秀瞬至亭内,望向杨孝严。
天人境?
靠山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门的境界太玄乎,说不清。
“孝严,孩儿不哭了。”
众人猛然惊醒,王妃怀中的杨凌霄止住了哭声,睁着大眼睛看着门外。
“让他进来。”
靠山王周身气势大起,李秀秀瞳孔一缩,竟然是实打实的天人境气息。
没曾想靠山王气势刚起,世子再次放声哭泣,吓得靠山王慌忙收起气势。
那一天靠山王世子杨凌霄随一老道离京,周山王楼壶继任掌门。
一胖一瘦两个黑面中年人在道南相遇,河东王赵肆,剑北王李中书。
一个憨子,一个呆子。一个文不成,一个武不就。
一个唤作小人屠,一个世称杀人谋。
两个人同车而坐,各带五百护卫,皆是老兵。
赵肆问李中书。
“李小人,你说,赢哥儿是不是大哥杀的。”
李中书眉头一挑。
“赵疯子,你居然能想到这是大哥的局?”
“你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人聪明,我府上也有好几百谋士,他们都说这是大哥的局。”
“那看来这天下不说,至少跟你府上那几百人比,我还算聪明。”
“妈的,你们读书人骂人就是不带脏字,杀了,等我回去全杀了。”
(八)
天京城的风向一变再变,踏破靠山王府的衮衮诸公尚未来的及喘息,自家在京城的产业就被锦衣卫里里外外踩了个遍。
众人这才想起,那个罚俸三年的玩味旨意,那个在京城刚刚立足一年不善交际的年轻武夫。
锦衣卫大都督王地藏,一年前横空出世,天京皇城第一高手纳兰池的徒弟,其实也算不得第一高手,第一应该是那登基之后极少出手的大秦皇帝。
不过无所谓谁第一了,反正这两个人,都死了。
文武百官,没人敢惹这位突然发飙的锦衣卫大都督,只因为靠山王还未发话,这位就已经让锦衣卫代为处置了除了赵三才以外的所有陈望逆党。
所到之处,掘地三尺,不留活口。
不过很快,这个事情也不算事情了,感情我们这个锦衣卫大都督也不是个难说话的主,带着重礼上门拜会一下,各自将城中产业分出几分薄利与镇抚司,也就相安无事。
只不过这世上多了一条规矩,锦衣卫赌博,不输钱,锦衣卫嫖妓,不给钱,锦衣卫听曲,不花钱,锦衣卫吃喝,不要钱。
一时间京城锦衣卫成了天下最吃香的行当,不过王地藏一声领下,锦衣卫当代天子监察天下,京城锦衣卫千总以下竟一个不剩的撒了出去,倒是也没引起什么骚动。
这一年,两股大军在西域狠狠的撞在了一起。一股如洪流破堤,为首青年笑容狰狞,他已屠了七国,他亲手杀了想睡蓝蓝的阿爸,亲手杀了抢自己肉吃的兄弟,亲手杀了跟自己争权的叔叔。
草原上的帝国刚刚凋零,就有一只雄鹰再次展翅。那措木带着族人第一次攻下一座城池起,游牧民族便不再仅仅游牧。被打散的匈奴人闻风而来,仿佛闻到了腥味的土狼一般。
那措木只跟他们讲同一句话,跟着我,有肉吃。
(九)
攻城何须费兵甲,自有佳人慕名来。
光明远这辈子最出名的,只怕是要流芳千古的,就是这燕子城一战。
守城名将王磊率八千人马出城,光明远身后尤有两万追兵。三千骑人人带伤,只是那白袍银甲的将军还没来得及拔刀喊出死战二字。
王磊就跟他谈了一笔买卖。
“身后追你的那条疯狗吴重德,看上了我家闺女,可我家闺女不喜欢他,对你这个白马银甲俊白袍甚是倾慕,怎么样,娶了我女儿,老夫叛出大周,麾下这八千兵马连着身后的燕子城都是我闺女的嫁妆。”
大周武神吴重德,天人境强者,暴虐蛮横,尤其好色。
再三确认王磊并非说笑后,光明远看了看身旁不远处那略显纤细的披甲身影,那面容清秀的小校纹丝不动。
这夜燕子城灯火通明,老将军嫁女,小将军娶亲。一片欢笑,可军中高手,各个严阵以待,谁都知道,那条疯狗必然会来。
王磊此生最心疼这一个闺女,今晚早已做好赴死准备。可一直到拜堂,吴重德还未现身。
光明远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身影,她果然没来吗。
城外十五里,一披甲小校,周身浴血,身前是那虎背熊腰的吴重德。
他并不急着下杀手,他想先耗干净这个女人的内力,凌辱后再杀,他要带着这个女人的尸体去拜会燕子城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
“嘿嘿,小娘们,你不知道世间男子皆是负心人吗。乖乖从了老子,老子让你的尸体,好看点。”
新郎飞掠至她身旁,她怒骂道,“你来干什么!成你的亲去!”
新郎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刀挑起头上又大又漂亮的新郎冠扔在地上。
“这亲,我不成了。”
这天,光明远强行破境,斩首大周吴重德。
事罢,他很没风度的一溜小跑捡起新郎帽戴在头上,一手抱起武阕,一手提着恶人头,跑回燕子城。
带着个女人再次出现在婚礼上,伸着两根手指头无耻的问道,老丈人,能娶两个不?
王磊看着人头抚须大笑,面色一变,“我王磊说一不二,你今晚只能娶我女儿!言罢笑呵呵的看着武阕,姑娘,愿意认我这个干爹不?”
那天小将军洞房花烛夜,老将军率军出城围剿吴重德残部,女儿陪嫁这么多,干女儿怎么也得有两万兵马当陪嫁吧?
天禧十七年,凌山王光明远,带二位夫人入京,终生困在长生境又如何,我比天人似天人。
(十)
微胖的中年人骑着一匹老马,风尘仆仆的来到天京城脚下,一身普通商甲打扮,下马牵着马随着人流入城,一眼看到那人流之中甚是惹眼的马车。
那马车平淡无奇,唯有那驾车之人,一身白袍刺金纹,不带人间烟火气。
中年人憨笑写牵马挤过去,一路上遭了不少白眼。
“洛水。”
中年人直呼其名,青年扭身望来,连忙停车,跳下车来开心的喊道,“六哥!”
惹来人流一阵躁动,嫌弃这二人挡了道,城门卫兵远远招手骂骂咧咧的让这两人赶紧动,真当是自己家门口了。
中年人笑笑对洛水摆手示意快走快走,边走边说。
新皇登基大典前一天,长陵王洛水,湖东王张云龙,一同进京。
几位王爷坐在养心殿里,靠山王小女儿杨遥跟公主赢雏玩的不亦乐乎。赢夫跟着老太监,一遍一遍的练习着明天的登基大典。
老太监此次勤王保驾之功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连带着那两个小太监都水涨船高,一个入了御马监,谁都知道怕是不出两年就是御马监掌印大太监。
另一人跟着老太监,据说已经放出话来,是以后伺候皇后的人选。
随着洛水跟张云龙进宫,大秦诸王,唯有蜀王未到。
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赢夫的洛水与张云龙,跟其他诸王一样,心中皆是一阵涟漪,像,太像赢胜了,哪怕只有五六岁,还是能看出来那眉眼间的神似。
小男孩望向两个新来的叔叔,心里知道,这肯定又是两个自己的王叔。
“大哥,三哥是谁杀的。”
洛水语气悲凉,这个问题他问了徐子卿,问过湖东王张云龙,没有人知道,这天下都没人想的到是谁。
除了靠山王,谁能让陈望一行造反,谁能连斩纳兰池与秦皇。
靠山王摇了摇头,洛水释然,张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的坐了下去。
其实众人或是无所谓,或是不相信,或是有疙瘩,也都憋着。就跟一家人过日子一样,和和气气的最好。家里最烦人的那个刺头死了,也不知是失手被外人杀了,还是被自家大哥一不留神打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对后辈,对年幼的新帝,那都是一样当自家孩子看的。
“父皇不是靠山王叔叔杀的。”
赢夫语不惊死人不休,孩子可能还小,可天家孩子如何同一般人相比。
众人望去,杨孝严更是一副欣慰的微笑。见赢夫双肩颤抖,眼中含泪,更是所有人都以为孩子在为靠山王鸣不平。
可是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瞳孔猛缩。
“我看见他了,我那天躲在桌子下面看见他了!”
“大胆!来者何人!”
老太监站在赢夫身边一声怒喝。
众人猛然回头,一年迈剑士背剑立于殿内,强如靠山王,丝毫不知此人从何而来。
赢夫眼泪还是瞬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指着骂人哭道。
“就是他!”
那夜,父皇告诉他,千万不要出声。他拼死捂着嘴巴。终于,在他快憋不住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捂晕了过去。
所以当他醒来后,趴在父亲搭档尸体上哭啼的时候,没人知道,小皇子是亲眼看着父皇被一剑一剑刺死的。
(十一)
大楚尚武,下至老农,上至天子,少有不习武者,便是女子,也都使得一手好剑。
楚京城血流成河,就是真的血流成河,战死,那便是满城战死,活生生用人命去填,用血去灌,整整六十万人,整整六十万人死在了这座城里。
楚魂无敌,生为大楚人死是大楚魂。
项皇有剑,名曰万里。
项后有剑,名曰江山。
大楚之后,世间无剑,大楚之后,世间无剑。
那是大秦立国最后一战,杨孝严亲战楚皇项无双,赢胜剑斩飞剑仙子姬海棠,李秀秀朔穿天下铸剑第一人张百川,洛水剑挑大楚太子项金缕,光明远刀杀藏剑山庄庄主李不言。
那天起,天下用剑之人的脊梁断了,楚京城近乎夷为平地,天下名剑尽毁,大秦教了这天下一个道理,任你尽得民心,任你全民皆军,大秦亦破之。
眼前之人,杨孝严再熟悉不过。
昔年被自己一杆大戟活活砸死的楚皇,项无双。
老者衣衫不洁,须发斑驳,除了背上那柄长剑,余下与一般老奴并与区别。
杨孝严起身,问了一句,“可否容我取个兵刃?”
老者枯瘦的脸庞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剑破窗而来,一把大戟被剑顶着砸向杨孝严。杨孝严伸手接戟,倒飞而出,一脚踩在墙上,烟尘四散,才稳住身型。
从那大秦皇宫藏宝阁所飞来之剑落入项无双手中,天地色变,一龙一凤,两声哀鸣。
杨孝严陡然发力,大戟砸向项无双。
项无双却是突然转身,抬剑一指,凭空戳向背后,那刚刚抬起刀的光明远,瞬间倒飞出去。
又一指,空手袭来的李秀秀倒飞而出。
转身握着那未出鞘的剑,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掌猛然拍下。
大秦诸王,那向前的身影猛然一滞,只觉得天地之间一股浑厚的力量将自己压的死死的不能动弹,然后喉咙一甜,身体不由自主的像后砸去。
杨孝言手中大戟猛的砸在地上,手握大戟,稳住身型,护住身后的老太监,老太监怀里护着小秦皇。
老人笑容渗人,天地之间,空气都在震动,方圆百里,每一把剑都在颤抖。天京旧时叫楚京,当年你们屠了这里,今天我也要屠了这里。
“海棠,我回来了。”
“今天,一个都走不了。”
“楚皇!”
一声大喝穿透天地,其中剑意亦是凌厉无比。
“大秦沈长安请剑!”
项无双睁眼拔剑,双手双剑,飞身而起,养心殿屋顶瞬间整个破碎。
那年大秦屠楚京,唯独不见沈长安。
蜀王沈长安,封剑祭剑冠,祭的不是哪个剑冠,祭的是这整座楚京。
(十二)
双剑一龙一凤,出鞘之际,哀鸣如嘶。
项无双手持双剑,凌空而立,望着眼前之人。
沈长安人到中年,封剑十载,整个人带着那么一丝严谨,一丝不羁,一丝潇洒,一丝凌厉,一丝温柔,说不出的神仙气质。
当年大秦屠楚京,唯独不见沈长安。
“娃娃,老夫知道你,老夫今天可以不杀你,你别自寻死路。”
沈长安摇摇头,十年来,沈长安封剑不假,但悟剑,一刻也没有停过。
十年来,天下剑道凋零,无数剑道大家,跌境,身死,道消,走火入魔。乃至于练剑近乎被天下所弃。
唯有沈长安,知道自己的剑,一直在变强。世人皆以为,是旧楚亡,天下剑道被大秦斩断了。
直到今天,沈长安看到老者那不受控制的爆乱剑气,他才知道,那天下人每出一剑就少一分的剑道,都去了哪里。
沈长安拔出背上长剑,长剑有名,名曰秦,长剑出鞘,哀鸣周停,天地为之一顿,一念若十年。
“沈长安,请楚皇还道天下。”
项无双剑齐撩,滚滚剑气如大江。沈长安一手问情式,剑柄抵心,互换剑心,向前刺去。
他强任他强,一剑开大江。
项无双飞身抬剑,左驾龙右驭凤,裹挟龙吟风鸣,整个人砸向沈长安。
“小辈,我乃天下剑主!剑道在我!你既用剑!就把你的那份也交出来吧!”
沈长安闭眼明悟,从十七岁那年,跟着大哥他们从辽东走出来,唯独他手中有一把还算完好的兵刃,那把剑叫秦。
当时赢胜开玩笑,长安,你这么宝贵这把剑,以后若是当了皇上,国号就叫秦吧。
任你是天下剑主也好,窃取天下剑道也罢。剑道在不在你,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我的道,便是我手中之剑。
沈长安睁眼,大江炸开,龙凤已当空砸来,沈长安向前一步,双手持剑改单手,剑指苍天背人间。
一只硕大白鹤凝于大地,展翅而起,与那睁着猩红双目的巨龙巨凤撞在了一起。
项无双身形向后倒飞出去十仗有余,心头一恼,正欲再战。
咔,咔。两声。
项无双手中的万里江山碎了。万里江山都没了,空有名字的两把剑,如何承受这天下剑意。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项无双癫狂大笑,万里江山碎了,这位亡国君主心中那股执念,也碎了。
大笑中的项无双,气势不停攀升,如火烧云般染红天地。
这一刻,大楚剑皇项无双,由诡道入魔道,近乎天下无敌。
(十三)
沈长安终于发现,这老魔头的气势,再涨,就不仅仅是棘手了。
杨孝严走到桌前,拿起那尊金黄色玉石雕刻的大秦国玺,扭身看看诸王。
“一起上。”
大秦诸王皆出,杨孝严,沈长安,李秀秀,光明远,洛水凌空而立,赵肆,李中书,张云龙率赶来的八百御林金甲结阵。一身飞鱼服飘落广场,站在大秦诸王之侧,王地藏怕是要一月内第四次负伤,青布短衫落下,欧阳仲会救人,亦能杀人。上至天人境的杨孝严与沈长安,下至区区小宗师境的张云龙李中书,无一人面露惧色。
杨孝严沈长安对视一眼,沈长安正处巅峰,人剑合一,整个人如剑锋一般刺去。杨孝严手持大秦玉玺,漫天黄雾向杨孝严涌去,大秦气运唯有秦皇与靠山王可掌!
杨孝严一手持玺,一手握戟,紧跟着沈长安飞身而去。身后跟着是取来长朔的李秀秀,拖刀疾驰的光明远,持剑不练剑的洛水,一柄秀春刀的王地藏。
冲阵!赵肆领下,八百御林金甲结阵冲锋。
徐子卿再落一子。
“这都是命啊,大秦杀戮出太平,自然有些账得还。”
那夜杨孝严提着项无双人头,哪怕众人皆带伤,也带着小皇子来到皇陵。
那葬在天京城郊的第一座大秦皇陵前,已经跪着一个酒鬼。
那黑袍人哭嚎着,说皇上,那人已经死了!地藏无能!只能给小太子尽忠了。
那年雨漫天京城,孩童跪讨救母钱。满街行人非无人,治病之法太费钱。
“纳兰,你看这孩子,能不能跟你学武?”
“你就收个徒弟吧,赶明死了还有个人给你送终。”
“来孩子起来吧,我找人给你娘看病,以后你得跟着这人好好练武,将来就不用求人给你娘看病了。
“我最喜欢给人封王,你以后就叫王地藏!你若有了出息,我封你个地藏王。”
靠山王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小皇帝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靠山王扔掉那颗人头,众人无言,一齐带着小皇帝离去。
自己兄弟坟前跪着的那个人,比这颗人头,值钱。
第四章世子一回天京城
这大秦的江湖,总是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江湖味,风雨几十载,最出头的不是几位异姓王,就是异姓王手下的诸位大将,就算江湖上名望最高的王震宇也被人称为九王爷。
出类拔萃的人物倒是也有,不过这名号着实一个比一个难听。比如号称江北第一人的赵建新,外号拐子新。新剑楼楼主据说刚刚破了天人大关,可出关连杀十一人,得了个剑疯子的名头,你说说这都谁起的名字,要我说叫杀人剑也好啊。
名头好听点的也就是人称老神仙的李小凤,玉菩提释万如,白头与君琴赵丹儿这么几个人,其中这赵丹儿的名头还就纯粹因为手上那把古琴它就叫白头与君。
抛开靠山王不论,什么长陵王,凌山王,湖东王,名号用个地名加个王字,就比这帮混江湖的响亮的多,更别提吴王蜀王两位封地近乎要占整个大秦一半的一字王。
“师父啊,那是吴王跟蜀王厉害,还是我爹厉害?”小男孩坐躺在干草堆上,身边是一个说不上邋遢但也说不上干净的老道士。
“当然是你爹厉害了,你爹的王位全名应该是一字并肩靠山王,一字,并肩,靠山。一字王之尊是最老的古例,并肩王源自早唐,地位犹在一字王之上,靠山王就是先皇自创的了,靠山王啊,皇上的靠山,整个大秦的靠山啊。”老道士说着眼神便迷离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赶着牛车的大胡子农夫这会心里都特娘快把这爷俩骂死了,天子脚下眼瞅就要到了,说胡话也不挑挑地方?当真不怕下锦衣卫大牢?自己是被鬼迷了捎这么两个货在车上。强压下心里的不满,耐烦的喊了喊俩人,说前面就进官道了,人多别乱说话了。
老道士笑呵呵的应着好,跟那孩子交代道,一会上了官道,自己跟着牛车进城便是,师父要去办点事。
小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问道:“师父,我不认识路呀。”
“进城看就蹲街上看,哪些个轿子好看就跟着那些轿子走。”老道士很没良心的说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办法的办法,十一岁大的孩子他也不怕走丢了。
老道士怎么走赶车的大叔压根不知道,到了城门口,头次进京的大叔看到几乎没有一点盘查的城门还有些愣神,看着别人交城门钱自己也在那摸索,谁知门口当差的兵丁一脸不耐烦的让他快走,他也赶紧赶着牛车就往里去,走了一会才想起来车上还有两个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都不见了。
心里暗暗骂了两个人几句,好赖捎了他们一程,又没要钱,也不客套客套再走。心里正想着,一个荷包直勾勾砸在自己怀里,砸的生疼,怕是得足有二十两。
小家伙站在天京城,一个很不起眼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望着街上车水马龙,他害怕的想哭,不是因为这城里太热闹,就是想哭,自从师父离开,打进了这天京城开始,他就害怕的不行,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害怕,就是想哭。
卖糖人的老头跟卖布老虎的老妇对视一眼,逛街的富家公子也正要上前,他却飞奔了起来。七八条身影赶忙跟上,到了九子巷,主道上的轿子跟人陡然增多,还有那挑着一担担礼物的随从,别说小孩了,跟着小孩的那几个身影都已经找不到了。
人群里一个小姑娘,正提着一盒淑贞斋的蜜三刀,也混在人群里,看模样就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头上的簪子说能让好几家人吃好几年饭怕是不合适,说值二百来条人命还差不多,倒不是多稀奇,就是插的太多了!
小男孩埋头往前跑,只顾着看着躲开周围的大人,视线完全看不到这个小女孩,眼瞅就要撞上去,小姑娘身边的一名路人眼神一飘,就要伸手去挡,谁知手被人抓住,眼神陡然杀机四起,抬头一看,却就是那位刚才那位,在小孩发呆时出现过的公子哥。
两人对视一眼,公子哥点点头,那人露出恍然之态。
“哎呀!”一声娇喝,小姑娘自然被撞了个人仰马翻,头上的簪子还掉出去两个,有那眼疾手快的就伸手去捡,刚抓在手里就被人一脚踩在手上,抬头就要骂人,那汉子看着却不好惹,只好乖乖的把簪子交了出去。
撞了人的小男孩,赶忙扶起小姑娘,小姑娘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那盒淑贞斋的蜜三刀让人踩了个正着,街上人多,谁踩的都已经不知道了。
“对不起对不起。”扶起小姑娘个,他慌忙道歉。
比他还小的姑娘却抬头指着他就骂:“走路没长眼睛吗!你赔我的蜜三刀!今天母!...今天我娘生日!我专门偷跑出来买给她的!一会就要开宴了!我得马上回去!不能再去买了!”
姑娘在凶他,他却笑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的开心极了,心里的恐惧也似乎都忘了。
“喂喂喂。”小姑娘不解的喊着眼前的小哥哥:“原来你是傻子啊,算了我回去再想办法。”
说着扭身就要走,手却被长得还算好看的小哥哥拉住了,姑娘的脸瞬间就红了,又害羞又害怕的扭身看向拉着自己的傻子,心想早知道出门就带个侍卫了,带个家丁也好啊!
“你!你干什么!”小姑娘想要挣脱他的手,可是对方似乎也没有使劲,就是自己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有个礼物!你带回去给你娘!她肯定开心!”他跟小姑娘说。
小姑娘鄙夷的看了眼前的小哥哥一眼,虽然还算好看,就是太寒酸了,不会是书里那种把自己一肚子学识当宝的酸书生吧,看年纪也不像啊。
“不用了,不用了,你别拉着我,我赶时间。”小姑娘又挣扎了两下,小男孩也放手了。
小姑娘连忙扭身就往家里跑,他就紧跟着她。吓得小姑娘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想赶紧回家。到了家门口,本来偷跑出去的她应该走侧门或者后门的,却直勾勾的往正门跑,看到门口的家丁侍卫就要喊,却扭头又看了看那奇怪的小哥哥。
“喂!你跟着我干嘛!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这是我家!门口的侍卫会打死你的!”小姑娘冲他喊道。
他笑了笑,看了看那人头攒动的府门,硕大的靠山王府四个字,开心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我没跟着你,我也回家,我家也在这。”
“你家也在这?”小姑娘扭头看了看自己家,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你骗人,我在家从来没见过你。”
“我小时候在这里,很久没回来了。”
“哦,那是爹娘是谁?”小姑娘想了想自己确实认脸认不太准,愈发觉得这个小哥哥眼熟,半信半疑的问道。
“我爹是这府里管事的!”
“哦,欧阳伯伯啊?哼!你一会知道本小姐是谁!吓死你!”小姑娘说着做了个鬼脸,冲他勾勾手,说:“你过来,跟着我,我们走侧门。”
这一路上,小男孩的眼睛就一直是月牙状的一条缝,嘴就没和上过,也难怪小女孩觉得他是个傻子。
进了侧门,小姑娘先进去,小孩跟在后面,先听到小姑娘“呀”的一声,进去后却是看见须发斑驳的中年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候着。
小姑娘扭身看看他,又看看眼前的中年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欧阳伯伯,被你发现了呀,我出去给娘买蜜三刀了!对了!我把你儿子带来了,这是欧阳哥哥的弟弟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跟欧阳哥哥说过!”
中年管家一个踉跄差点没背过气去,身边的下人也都一脸懵逼的样子。
“小姐啊!你胡说什么啊?”中年管家苦笑不得的说道。
小姑娘本以为自己被骗了,转手就要去骂,却听到身后欧阳伯伯的声音。
“恭迎世子回府。”
小姑娘愣了,扭头看看做着大揖的欧阳伯伯,又扭头看看那傻子小哥哥,又看看欧阳伯伯。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