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从长途电话亭往外走的同时,强尼在匆匆暮色和周围一群路人的艳羡中陪着咖啡色美女走进老梧桐树下的一家咖啡店。美女虽然嘴上说是喝茶,强尼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喝什么不重要,好似找人一起吃饭其实并不是想吃饭一样。
咖啡店从外表看来简直朴实无华,内里却大有乾坤。这家店在行人稀少的巷子里能一开就是三年多不倒,自有其屹立下来的道理。强尼目光浏览过去,发现店内的摆设实实在在是简约到了极点,却又协调到了极点。店内的摆设均走的是墨绿色的调调,连从店内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看到的都是一簇簇墨绿色的树叶。门口一棵大树,把日照和光阴都遮挡下来,正如都市中的一抹丛林,让人心旷神怡不已。
强尼和咖啡色美女找了个临窗位置坐下,都在心中为这个店的设计赞叹。不过这赞叹没支持多久,两人喊人叫过东西后,强尼又开始直勾勾地看着咖啡色美女。这回不仅因为她是强尼心中的那个绝代美人,更因为美女吐出的三个字。
很显然,对方是一个美利坚合众国的海外特务,强尼跟这种人打交道多了,知道其中的干系利害。CIA足迹踏遍从南北两极开始的地球上每一寸土地,乃是美国当世界警察的重要臂膀和筹码资讯集中地,和它们齐名的是连第三世界国家穷孩子都听说过的FBI。在美国国内,这两家互相不对付,你骂我一句我损你两句,互相指责对方办事不力并吹捧自己的丰功伟绩,互相攀比的事例举不胜举。两个部门这样闹来闹去的直接后果就是,美国人民经常向上帝祈祷:幸亏美利坚合众国只有一个国防部,不然肯定会出现一个六角大楼。
综合实力差不多的两个地方,论到海外活动的能力和历史,肯定是CIA比较能行。只是这几年海外势力给美国人民的创伤实在太多,让美国人民不那么信任CIA了。在这种斗争微妙形势严峻的时候,一个CIA特工出现在自己身边,这代表着什么?
喝了小半杯咖啡,强尼咂嘴赞叹:“好味道。”
这句话基本上属于没话找话,咖啡色美女对着他女笑了一下。这一瞬间强尼觉得自己都快能闻到她身上散出咖啡的香味了,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咖啡色美女,等她说话。
暴力机关出身的强尼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其实就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的。所以他现在老老实实坐的这里欣赏绝世美女的风姿连个屁都不敢放,据粗略估计,眼前的这个绝世美女最差能在三招之内把自己推到踩上一脚,这种没有悬念的抗争还是不做的好。
想到这里,强尼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妈的不是说美国人已经把精英都奉献出来为全世界反恐事业做贡献去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强的人围着一个回国的澳洲留学生打转?这就是八国精诚合作精神所在么?
心里嘀咕是一回事,强尼也是笃定了对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才敢跟着来。对于这种突发事件强尼一向有自己的判断。无论如何,英美两家有太多要一起穿的裤子,美国佬不会为了这个在这种地方跟自己翻脸。CIA的中国的活动多半是上不得台面的,他强尼堂堂一个八国特别行动组的调查员,打官腔办官面上的事,还怕了这个妖女不成?
咖啡色美女盯了强尼很久,一直到手上的咖啡已经从热变温了,看得强尼眼神都有点不稳了,才扑嗤一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琪。大家都叫我柒柒。”
强尼愣了一下,刚才他觉得这个女孩的相貌不好分类,虽然头发眼睛五官乍一看仿佛亚洲人,仔细端详又觉得染染头发描描眼睛也有欧洲人的神韵——他倒没想到对方居然报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中文名字:“中国人?”
江琪眨眨眼睛:“美籍。”
强尼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这种问题答案都是明摆在那里的,他这是在白白浪费对话机会。
好歹也是半个谈判专家的强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本来已经形成自然反射的一些东西忽然之间都像没了一样?他尴尬地动了动嘴唇,以退为进,用可怜的巴巴的表情盯着眼前的美女,活脱脱一头发qing的小无尾狼。
强尼的示弱得到了江琪的同情,用看起来柔若无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杯,她悠悠地问强尼:“你这么用心,还帮被跟踪目标抓贼,你知道Jerry·Yang的真实背景和情况吗?”
强尼一愣,心说我当然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了?这个心理活动他只停留下皮肤之下,皮肤之上的表情则生动得能领奥斯卡:“不知道。”
“我是知道一点。”江琪弯起温和的眼看着强尼,“可是我怕我一说,我们就成了八国里独享情报的异端分子,会被舆论指责,会被人炒鱿鱼……”
强尼眼珠转都不用转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赶紧举手发誓:“我发誓,绝不将今天听到的消息泄漏给任何人……”
两人这一番话也就是一唱一合,江琪知道强尼不是那种把诅咒发誓放在心上的人,强尼也知道江琪本意就是打算给自己泄漏情报。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互相配合之下,江琪才悠悠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杨志今天去的是杨曳云的墓。”
说完,江琪伸手在强尼脸上划了一个勾魂的口红轮廓,飘然消失在咖啡店的门口。强尼愣愣地坐在那,他知道自己就算起身去追也没有任何可能追上那朵咖啡色的云。
静静坐在座位上,把冷掉的咖啡都喝光,强尼摩挲着自己脸上的奇妙感觉。
CIA的人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给他指向调查方向?
强尼看着窗外的墨绿色渐渐变成墨黑色,又给德普去了个电话。
看起来很有欧洲贵族气质的金发青年在咖啡店里再一次证明了中国人问候他人的水平乃是世界一流,他用流利的粤语开始轰炸德普。说了几句之后,强尼发现服务员正在直愣愣地看着他,明白自己有点过了,飞快地结账走人。
杨志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原来祖国的月亮竟然这么圆,大大的如撒了芝麻的黄金点心盘桓在空中。广州的气压低,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湿气,几条黑白纹的猫在楼下走来走去,偶尔看见人低低叫上一声,闪入小区的停车位。
窗外月光洒进没开灯的房间,也落在杨志手中的事务上。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角落有一点奇怪的痕迹。仔细看下来,会发现那是被Photoshop修饰过的痕迹,某个站在一家人合影背后的头被抹掉了。
这样的照片杨志只有这么一张了,剩下的一张被留在了银河公墓。家族里原本还有一些关于他的照片,自从两年前他离开中国之后,这些照片一张都不剩地被销毁了。原本就从来不为外界所知的他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照片被杨志小心翼翼放在了钱包里。就算这个世界上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被抹煞掉,就算再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他是否存在过,凭着这张还有一点改动痕迹的照片他就能确认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那些经历也是真实存在的。
想起杨曳云的良苦用心,杨志长叹一声。
大概所有的年轻人都是靠不听老一辈劝告得来新的经历和体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
就让所有的一切迷雾和不安,从这个奇妙的包裹开始吧。
杨志第二天早上一早就拿着邮件寄出地址去了医大和中大合并之后的主校区。在那里,他得到了和意料之中差不多的回答,学校里叫杨志的倒是有那么四舍五入将近20 个,不过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包裹把十几个杨志都喊过来问一遍。
杨志在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自己外表对女学生的杀伤力,拿出英国流氓在高级宴会上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四处打听学校里叫杨志的人,经过差不多一整天的努力,他掌握了这些杨志的基本情况,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搭讪和调查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一直到晚上学校放学,杨志带着失望打算离开的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中一个人说:“还是人家牛逼啊,空校舍说利用就利用,哪像咱们这拨废物,租个教室都办不下来。”
另外一个则说:“大学城现在人也不算满,没听说么,这个狗屁大学城得建到09年,早呢……”
大学城?
杨志心中一动,当年自己来广州的时候还没机会接触高等教育行业人士,也不知道广州还有一个所谓的“大学城。”那么如此说来那个给他寄东西的杨志很有可能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大学城。
想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一个人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寄东西,杨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有了这种想法,杨志立刻找人打听了通往大学城之路。今天天色太晚不能动身了,他顺着原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在饱满的月光下,杨志看见一个身影轻轻掠过深夜的小巷。他停了一下脚步,继续向前。
前方,窄窄的巷子,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