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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会结束时, 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
大胃王出事以后，膳食阁就停业了，从二楼的会议室往下走，走廊两边灯光昏黄, 再配上斑驳掉漆的实木地板, 让人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恍惚感。
一楼大厅里聚集了很多人, 看到伊凡他们一行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原本乌泱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伊凡回过头去看走在身后的许义。
许义解释到, “这些都是公司的员工，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大家心里不踏实。”
伊凡点点头, 又问道, “变卖固定资产的事有眉目了吗？”
柳律师靠在棕红色的实木栏杆上，挑着眉眼, 淡淡地说，“又不是卖大白菜，哪有说卖就卖的道理？”
伊凡看了她一眼, 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扭头对许义说，“许总, 不管是变卖还是抵押, 我三天之内都要见到钱。”
她的话不轻不重，但恰好能落到大家的耳朵里。
许义对楼下的众人朗声道，“小伊总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三天之内她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今天大家都先回去，聚在这里影响也不好。”
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朝严师傅喊道，“师傅, 一个月的工资俺不要也罢，但俺就想问一句，这膳食阁还开不开，不开的话，俺们好重新找工作，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耽搁不起。”
说话的人是后厨的蒸菜师傅，也是严师傅的徒弟，他的话刚说完，很多人接着道，“就是，还开不开，给个痛快话，别总把大家伙儿吊着，你们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还等着米下锅。”
伊凡之前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她接过话，“膳食阁三天之内给大家发工资，一周以内必复工，没干活的这一周，工资也照常发，大家安心回家，好好休整一下，就当是带薪休假了。”
带薪休假一说出口，人群中有人开始笑起来，气氛缓和了许多。
又有人问了一句，“你说话能算数么？”
伊凡笑道，“算不算数不是靠说的，大家看着就行了。”
待人群散去后，伊凡和齐鸣刚走到停车场，就看到一个西装笔挺，斯文稳重的男人立在齐鸣的车旁，借着灯光，才看清楚是许义。
见到伊凡，许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向前走了两步，他低声对伊凡说，“小伊总，借一步说话。”
伊凡看了看周围，这个停车场是开放式的，这会儿周围人来人往，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她对许义说，“许总，上车吧，边走边聊。”
车子开出停车场，拐上车水马龙的大街。
许义说，“小伊总，有些话刚才当着大家不便说。我们现在赔偿款、工人工资、供货商欠款加起来，有差不多六百万的缺口，三天之内搞到这么多钱几乎是不可能的。”
伊凡扭过头，借着车窗外的浮光看清楚许义的表情，他斯文秀气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些焦急的神色，看样子是真心为伊凡着急。
她其实挺感激许义的，膳食阁出事以来，这算是第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盟友了。她还以为这几个老油条会继续看热闹，等着她三天之后下不了台呢。
伊凡温和地笑着，可语气却是一点不含糊，“许总，完成计划内的任务那叫工作，搞定别人搞不定的事才叫能力，您能坐到膳食阁的高位，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三天之内搞到六百万！”
“这...”许义一脸为难，这不是硬赶鸭子上架嘛。
他暗自诽腹，从伊非到伊凡，伊家这两个祖宗都是不接地气的主。
说话间，到了许义住的小区楼下，伊凡冲他挥挥手，依旧笑盈盈的，“许总慢走，我等您的好消息。”
许义一走，伊凡变了脸，直接瘫倒在坐椅上，撅着嘴扭头看向齐鸣。
齐鸣腾出右手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问道，“怎么了？”
“好累啊。”伊凡的呢喃里带着几分撒娇，“又累又饿。”
“送你回食百味吃饭？”齐鸣问。
“不了，直接回家吧。”伊凡懒洋洋地摇摇头，“张阿姨应该也准备了饭菜的。”
“好。”车子打了转向灯，直接往伊万钢家的方向开去。
前面有点堵车，红色的汽车尾灯在街道上排成了长龙，齐鸣侧头看了看双眼放空的伊凡，轻声说，“前面有点堵车，你把靠背调低一点，靠一会儿。”
“嗯。”她懒懒的哼了一声。
齐鸣看她不动，拉上汽车手刹，探身过去按动电动按钮，帮她把位置调低一些。
伊凡闭上眼睛，睫毛在灯影下微微颤动。
前车开始缓慢的前行，齐鸣放慢车速跟上，他视线看着前方，问道，“要是许义搞不到钱，你打算怎么办？”
伊凡突然睁开眼，窗外的灯光落在她的眼底，亮晶晶的。
她一脸坏笑，“我听说你一个签名都炒到十几万了，要不你帮我签...”她掰着手指数了数，“六百万，一个签名就算十万，买得多得算人家批发价，你就帮我签六十个签名吧。”
齐鸣都被她说乐了。
“你当我摇钱树啊？一个签名卖十几万那都是谣传，你真去卖试试，最多有那么一两个冤大头愿意买，估计买完还没到家就要后悔。”
“啧...”伊凡悠悠地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眼睛，“看来我是打错算盘了，原来你不是摇钱树啊，哎...”
齐鸣笑着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能不能好好说话的？”
伊凡笑嘻嘻地躲了一下，“哎...痒痒痒...好好开车你！”
车子开过堵车的这个路口，前面畅通了不少，齐鸣收回视线，开始专心开车。
他转动方向盘，语气轻松地说，“我明天往你账上转六百万，你先留着备用，要是许义那边没搞定，这六百万还能顶上。”
“好。”伊凡点点头，“利息就按银行的算，膳食阁周转开来我就还你。”
她眼睛一转，拖长了声调，“不过要是我玩砸了，就没钱还你了...”
齐鸣笑了一下，露出整齐的白牙，在灯影下泛着银光，“要是玩砸了，你就以身相许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小小的车厢里突然氤氲起一股暧昧的空气，伊凡干咳两声，突然觉得有点燥热，伸手把车窗按了下来。
伊家的白色小洋楼灯火通明，虽然家里只是多了晓虎，张阿姨都觉得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晓虎跑出跑进，到处探索寻宝，把伊万钢几十年前手写的食谱都翻了出来。
张阿姨就像讲故事那样，一行行地给他读菜谱。
读到猪油拌饭的时候，晓虎瞪着大眼睛问道，“张阿姨，我没吃过猪油拌饭。”
“猪油拌饭可好吃了。”张阿姨说着，人好像陷入了回忆，唇角微笑着，眼底都是憧憬，“香喷喷的大米饭上淋上一点黄豆酱油，拌上猪油和小葱，对了，得配小泡菜吃，酸酸脆脆的，很解腻。”
晓虎蹦起来，“我们做猪油拌饭吃吧。”
“可以呀。”张阿姨合上菜谱，“厨房刚好还有一块五花肉。”
张阿姨刚把切成肉丁的五花肉放进锅里开始熬猪油时，门外就传来了开门声，她探出头去看了看，招呼着，“小凡回来了？”
“嗯，做什么呢？这么香。”伊凡换好鞋，探头进去看了一眼，锅里噼里啪啦地炸着五花肉，油脂特有的诱人香气充斥在厨房里。
人在饿极的时候，最想的就是一口高脂肪高碳水的食物。
伊凡和齐鸣齐齐咽了一口口水，并且听到对方的肚子传来咕噜的响声。
晓虎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招呼他们，“你们俩快过来看，我发现宝贝啦！”
宝贝就是他发现的那本伊万钢的手写食谱，伊凡在沙发上坐下，齐鸣顺势坐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晓虎就跟献宝似的，把食谱捧到他们面前。
“你们看，猪油拌饭就是这里写的，可香了。”说完还夸张地嗅了嗅鼻子，“哇，好香，我要吃油渣。”
说完就扔下食谱，跑到厨房打牙祭去了。
伊凡捡起那本饱含年代感的软封笔记本，边角早就泛黄了，原本浅绿色的封面上还印着一张明星的彩色照片，右下角印着“日记”两个宋体大字。
里边认认真真地记录着满满一本食谱，每一份食谱的最下边还记录了食谱的获得途径。
在那个没有网络的年代，伊凡能想到伊万钢揣着这本笔记本走遍大街小巷，在某条巷子的一个小破摊前，得到了猪油拌饭的配方。
猪油要用猪板油熬油，先焯水撇去血沫，熬制猪油的时候要用“水油靠”的技法。
“靠”猪油一定要小火慢靠，否则油还没靠出来，猪板油就糊了。
一锅猪油里要下入三棵葱、三片姜和两克八角增香。
齐鸣靠在旁边和她一起看，他突然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指了指笔记本上的某一处笔迹，“什么叫“靠”？靠猪油？”
伊凡猜测着，“应该就是“熬”的意思。”
“嗯。”
俩人继续往下看。
伊万纲的字写得实在不敢恭维，从笔迹上看，他刚开始还是想认真写的，所以字虽然不好看，但也算端正。
可越到后面，伊总就越是放飞自我，写出来的字龙飞凤舞，堪比医院医生开的处方条。
伊凡和齐鸣连猜带蒙，一个个认过去，两颗头凑在一起，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气息。
鼻腔间充斥着一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是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伊凡呼吸一紧，浑身都燥热起来。
齐鸣比她更热，看了一眼厨房那边，突然用修长的手指包住她的后脑勺，欺身吻了上去。
他的舌坚定地撬开伊凡的牙，两条柔软的舌你追我躲，似要缠绵到天荒地老。
整个人被那让人抓狂的木质香气包围，伊凡的大脑轰地炸开，厨房里清晰地传来晓虎的叫嚷声，“哇，猪油渣好好吃呀！”
理智告诉她，晓虎和张阿姨就在不远处的厨房，随时有可能会出来，可身体却是很诚实，双手直接攀上了他的后颈。
甚至在这种禁忌的时刻，她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快·感。
这大概就是人类基因里带的最原始欲望，明明是一个双方都青涩的吻，却连灵魂都在颤动。
顾及到厨房那边的人，齐鸣虽然不舍，但还是适时地结束了这个吻。
伊凡依旧保持着双手攀颈的动作，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抬起头，气息不紊乱，“齐鸣，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种感觉这么熟悉？”
齐鸣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红着眼角，用拇指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哑声道，“让晓虎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张阿姨叫吃饭的时候，伊凡腿都是软的，手拽住齐鸣的胳膊借了一下力才站起来。
餐桌上的菜很简单，除了猪油拌饭，就只有两个小菜，一个四川泡菜，一个青菜豆腐汤。
伊凡想起来，以前家里的饭菜一直都是简简单单的，伊万纲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一直告诉他们要忆苦思甜，粗茶淡饭最养人。
虽然是粗茶淡饭，可在原身的记忆里，家里的饭还是很好吃的。
就像这碗简简单单的猪油拌饭，粒粒分明的米饭上淋上一勺酱油，再放半勺猪油，让它慢慢融化后，用筷子将米饭、酱油和猪油一起拌匀。
米饭裹上酱油，变成酱色，再裹上猪油，变得莹润，闻起来香气扑鼻。
混合着油脂的米饭吃起来非常满足，轻轻一嚼，满口的酱香和油香，就着酸甜的泡菜和清爽的青菜汤吃，一点都不会腻人。
晓虎从碗沿把米饭扒拉进嘴里，大口嚼着香喷喷的饭粒，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猪油拌饭这么香啊？”
伊凡把他脸颊上挂着的米饭粒揪下来，笑着恭维，“张阿姨手艺好。”
张阿姨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我可不敢邀功，这猪油拌饭要好吃，最主要是酱油要好。”
伊凡来了兴致，追问道，“那您用的是什么酱油呢？”
“这酱油是四川中坝酱油，以前我们膳食阁用的就是这个酱油，后来伊总生病后，伊非嫌这个酱油成本太高就用普通酱油替代了。”
中坝酱油伊凡听过，据说这个地方酿造酱油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她用筷子挑起一撮米饭，细细地去品这个酱油的味道，居然从酱油中品出了一丝蘑菇的鲜甜。
伊凡问，“这酱油里加了蘑菇？”
张阿姨笑着点点头，“我也是听以前伊总说的，这酱油用的是长城以北，张家口以外的口蘑作为重要配料，不但增添了酱油的风味，还有温中理气、健脾开胃、消食化积的作用。”
这口蘑可不便宜，再加上是古法酿制，难怪这酱油卖得贵。
伊凡又问，“您有那边供货商的联系方式吗？”
“有。”张阿姨继续说道，“这酱油虽然贵，但又能用多少呢？要我说，就应该继续用这个酱油。小凡，你说是不是？”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看着伊凡的转变，张阿姨一脸欣慰，但还不忘叮嘱他们晚上要少吃，尤其是晓虎，都干第三碗饭了。
吃完饭，张阿姨在厨房里收拾，家里有洗碗机，倒也用不着帮忙。
伊凡带齐鸣去房间里看了看伊万钢，他还是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
伊凡说，“昨天张阿姨说我爸的手好像动了一下。”
齐鸣揽住她的肩膀，“据我所知，像你爸爸这种长期昏迷的病人也会偶尔出现神经反应的，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我怕你会失望。”
“嗯，我知道。”
张阿姨在外面和晓虎说话，声音传到房间里。
伊凡听到她说，“晓虎，快来，你的风干机停了。”
晓虎蹦蹦跶跶地跑过来，从门口探进一颗大头，“姐，齐姐夫，快出来吃我做的牛肉干。”
晓虎把他的宝贝风干机从商场搬回来后，就请张阿姨按照食谱给他腌制了牛肉，他自己亲自把一条条的牛肉摆放在风干机的格网上。
经过6个小时的风干，现在牛肉已经变成了硬邦邦的牛肉干。
伊凡捡了一条在嘴里嚼着，“嗯，味道还不错。”
她点点头，把咬了一口的牛肉干递到齐鸣嘴边，“你尝尝，真挺好吃的。”
齐鸣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牛肉干不像外面卖的那么干硬，还带着一点点湿润的口感，咸味也刚好，许是牛肉很新鲜的缘故，鲜味也很突出，甚至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伊凡自然地收回手，又咬了一口牛肉干。
自从经历了之前的那场“唇齿交融”之后，俩人并不觉得分享食物有什么问题。
倒是张阿姨在旁边看着有点不自在，拿了一个白瓷盘出来，给他们捡了一些牛肉干，“上楼上房间里玩去，别杵在这儿，我要拖地了。”
抠门的晓虎又从白瓷盘里捡了两块牛肉干回来，嘀嘀咕咕地说，“不要全吃完了，给大康留一点。”
张阿姨叨叨着，“天天大康大康的念叨，这大康到底是谁啊？”
伊凡接过瓷盘，顺手又把晓虎捡出去的牛肉干顺回盘子里，“大康是狗，狗不能吃咸的，明天重新给它烤。”
原身的房间是二楼左转的第一间，伊凡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这间房间还比较正常，和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差不多，没什么中二少女的痕迹，这才放心地带着齐鸣去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被张阿姨收拾过了，干净整洁，还散发着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伊凡把牛肉干放到床头柜上，一抬眼皮，愣住了。
原身的那个飞机头男友正在木相框里咧着嘴冲她笑。
她僵硬地转过头，显然，齐鸣也看到了相框里的小黄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