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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翌日。
薛寄云睡了这几日来最舒服的一次觉, 睡到浑身骨头懒洋洋的，几乎不想爬起来，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将衾被拉上去, 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惺忪睡眼。
“金麟儿，醒来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自耳畔传来，离得很近，似乎有温热的气息轻抚耳尖, “醒来就不要睡了，起来吃点东西, 难不成要哥哥抱你去用膳？”
薛寄云的耳朵被他说得直发痒，往后挪了挪, 将衾被卷在身上，卷成一条春卷，妥协似的半坐起来。
“我自己去。”薛寄云小声道。
萧挽河半倚在床头，身上衣衫齐整，想是从前朝忙完回来, 见薛寄云还睡着, 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见薛寄云羞赧地眼神乱飘，他见好就收，笑了笑道：“哥哥给你备了礼物，你下来便看到了。”
醒来后萧挽河一副如沐春风的语气令薛寄云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他两眼，却见他脸上一如往常，仿佛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变化, 薛寄云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他磨磨蹭蹭下了床, 身上随意披了件萧挽河的外袍, 这时两个小黄门像是掐算好了时间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两个檀木做的大箱子。
“这是什么？”薛寄云好奇道。
萧挽河眼神掠过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打开看看。”
薛寄云颇有些好奇地走过去。
小黄门将东西放下后，伸手打开了箱盖，薛寄云探头望去，却见一箱里头装了许多把玩的玉器装饰，另外一箱里则是些笔墨纸砚经史子集。
萧挽河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了片刻，才道：“那些玉器……是我自作主张，见你爱玉，便着人抬了进来，一会儿让他们搬去甘露殿去。”
“不，不行。”薛寄云原本听得喜笑颜开，又听萧挽河说要放去甘露殿，忙摇摇头，“甘露殿人多，还是先放在这里，哥哥，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原本是想等金麟儿住进了王府，拿来添置在你房间的，但既然你喜欢宫里，便留在宫里吧。”萧挽河将薛寄云拉到身边来，“哥哥以前并未考虑过这些身外之物，倒是委屈了金麟儿。”
薛寄云摇摇头，小声道：“我也不是那么爱玉的。”
不过是见旁人有的好看，又彰显气度，才念着想着，但这东西不好打理，又分外脆弱，以前他从萧挽河那里得了个玉环，玩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心疼得他直哇哇大哭，伤心了好久才将自己哄好。
“那金麟儿喜欢的是？”萧挽河趁机问道。
“哥哥，你真笨，”薛寄云没出息的一笑，附在萧挽河耳边，一字一顿地强调，“我都叫金麟儿了，自然最喜欢金子，还有银子。”
金银才是真正可以傍身的东西，他娘便最喜欢金子，比喜欢薛丞相更喜欢，再说了是个人都应该最爱金银吧，薛寄云理所当然地想。
萧挽河了然地点点头，薛寄云瞬间被哄得心花怒放，没骨头似的腻在萧挽河身边，低声叫道：“哥哥。”
“嗯。”
“你真好，哥哥。”薛寄云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这样和风细雨，这样柔情似水，都不像他认识中的萧挽河了，难不成不过隔了一夜，萧挽河被什么人附体了不是？
坦然接受了薛寄云由衷的赞美，萧挽河只是微微一笑，而后从另一箱里抽出一卷书来：“这些书则是往日国子监里学的功课。”
“……”薛寄云还没乐完，瞬间有些错愕地歪着头看他。
果然还是他那个比薛丞相还冷硬的哥哥，方才的温柔果然都是幻觉！
“便是住在宫里，也不能荒废了学业。”萧挽河面目柔和，却真的像是一个规训弟妹克己复礼的长兄，一板一眼地道，“这几日你便先住在东配殿，每日起来温书、临字，晚膳后哥哥会定时抽查。”
薛寄云撇了撇嘴，往后退了一步，隔着两个凳几坐到另一边桌子前，有些不甘心地道：“我也并非闲人，李公公有伤，我还要去照看陛下的……”
萧挽河目光微冷：“陛下那边并不缺人伺候，金麟儿，前朝人多口杂，难免会影响内殿，哥哥事务繁忙，有时难以照应到你，若是被崔太后的人撞到你在大明宫里，将你偷偷抓去了该怎么办？”
半是吓唬半是威胁，萧挽河对付薛寄云向来这样简单粗暴的一套，偏生薛寄云心有余悸，被吃得死死的，忙道：“罢了罢了，都听哥哥的，我只偶尔去看一眼陛下就好，其他时间都待在东配殿温书。”
知道完全将他关在东配殿是不可能的，萧挽河如今也不大舍得这么做，先前本不想在宫中过于亲近薛寄云，怕崔太后那边得了把柄，可如今他将薛寄云截回来，崔太后未必没有察觉，如今表面上虽未和崔太后撕破脸皮，但难保崔太后暗自怀恨。
是以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要万分小心，起码这大明宫里不能有崔太后的人，其他的事情则要徐徐图之。
萧挽河亦是摸透了薛寄云的脾气，勾唇道：“你可看那几本书下面还有什么。”
薛寄云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有什么宝藏不成？薛寄云止不住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挪到萧挽河身边，一只手撑着萧挽河的大腿，将半个身子探过去，嫌弃地把最上面的几册书丢到一旁之后，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下面整整摞了一打话本子，他只粗粗扫了一眼，其中十有八九都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薛寄云腾得坐起身，目光灼然地望着萧挽河，忙不迭娇声叫道：“哥哥，哥哥哥，哥……”
萧挽河莞尔，他倒是越来越发现薛寄云自有那股子娇嗔劲儿，旁人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只他自己浑然不觉，还理直气壮的，更显出几分非同一般的憨甜来。
“这下可愿意温书了？”萧挽河不动声色劝说道，“温书可帮你了解话本里的典故，金麟儿，你应当也不愿意做连话本都读不懂的小呆子吧？”
薛寄云摇摇头，小声道：“我肯定都会读透的。”
说话间，宫人拎来了餐盒，萧挽河看了眼道：“哥哥用过了，陪你。”
看着薛寄云吃饱喝足，萧挽河顺带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果然手感不错，这才起身离开，继续去处理公务去了。
待萧挽河一走，薛寄云如同泄了气的河豚，望着那一大箱书来，颇有些沮丧起来，若是他能早些时候读书，或是读书努力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越想读书，越发读不进去。
不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浪费了萧挽河的苦心。
但只歇息了片刻，薛寄云又坐起来，不管了，读书也非一日之功，若是不会了再请教萧挽河好了，薛寄云安慰自己，遂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块玉璲，开始在自己的腰间比划。
待他臭美完，听到有人传唤，打外头又进来了一行绿衣宫装美人儿。
薛寄云循声望去，但见十几个女侍手中端着绫罗丝绸鱼贯而入，走到薛寄云面前，福了福身道：“摄政王爷差奴婢送来衣裙，来为娘娘梳妆。”
薛寄云“啊”了一声，这时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还不是自己的衣服，那件皱巴巴的襦裙不知被放到哪里去了，想必是见他连衣服都没有几件，萧挽河这才找人为他准备了。
但——
女侍们将那些衣服依次在他面前展开，几套衣物，或是牡丹缠枝襦裙，或是凤羽云纹衫裙，亦或是海棠织金广袖飘飘，俱是御贡的蜀锦吴绫，琳琅满目，锦团花簇，眼花缭乱。
其后更有为每件衣裙搭配的首饰配饰，珠翠罗绮，玉佩琼琚，更是令人目不暇接。
“娘娘，今日想着哪一件？”
薛寄云一时茫然，这是什么阵仗？
“殿下说，娘娘偏爱浓重华丽的款式，不若试试这件凤羽云纹衫裙。”打头的女侍温声介绍道。
薛寄云暗自腹诽，他虽爱华冠丽服，却不是女郎穿的衣裙，而是，而是……
等等，薛寄云转念一想，那儿郎穿的衣物，倒是少有能比女子衫裙华丽的，譬如萧挽河穿的，除了绛纱袍官服，便是各式玄衣，若不仔细看去，甚至无法分辨是不是同一件。
薛丞相倒是老来俏，穿的繁复一些，但也不如大夫人俏丽，就连小皇帝穿的，也不过是单调的龙袍，更是不如崔太后的衣裙金装玉裹。
所以萧挽河才这般嘱咐的吧，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其实偏爱女郎的衣装？
不过现在穿这样姹紫嫣红的衣裙合适吗？薛寄云又有些迟疑了，小皇帝还躺在正殿，病入膏肓了，他却穿得这么……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说出了口，女侍坚定温柔地笑道：“陛下若是醒了，见娘娘穿得这样精神，应当也会开心的。”
这样吗？
薛寄云心中不住犹豫思索着，甚至渐渐说服了自己，他本就在这宫中穿着裙装穿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何必再扭扭捏捏说这些来。
何况十几位女侍手中端着那样重的东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选择，若是不选，便一直这样端着，臂膀恐怕到了晚上会酸疼。薛寄云越发于心不忍，随手指了一件，正是方才女侍推荐的。
于是一行人走过来，各司其职，为他换好衣裙，又将他带到梳妆台前——昨夜这里似乎并没有这个东西来着，薛寄云也顾不得了，他好想回到了入宫那日，彻底成了个精致的木偶娃娃一般被摁在镜子前。
绾发，编髻，点珠，佩钗，仿若他便是盛装的宫妃皇后，钗环成了他的装点。
不知捣鼓了多久，铜镜里映出一个妍姿艳质的宫装美人，一旁梳妆的女侍不由得低叹道：“娘娘真是天生丽质。”
时至今日，薛寄云已不大听得明白对方到底是真心实意夸赞还是恭维，心中逐渐没有了先前被称赞的激动，反而变得有些莫名羞怯起来。
等他晕晕乎乎穿着迤逦至地的衣裙出了殿门，正好撞见候在一旁的沈钩鸣。
沈钩鸣原本冷漠的视线扫过来，而后被他的装扮一惊，瞳孔紧缩，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地打量着他。
“沈将军。”薛寄云也有些意外，沈钩鸣怎么还在这里。
但他如今没有心思关注这些，厚重的裙装让他不得不放慢了步调，脚下的鞋履垂着珠翠，生怕踢坏了似的，薛寄云莲步轻移般走到沈钩鸣面前。
沈钩鸣的黑脸隐隐透露出一丝红晕，但因为太黑，完全看不出来，只是方才还分外锐利的目光隐隐躲闪开来。
只见薛寄云面若桃粉，有些不好意思地扶着鬓发问道：“沈将军，我这样打扮是不是不太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