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样,这区区一张毫无奇特之处的大红请柬,未出半月,就震动了天下武林,整个宇内。
委实称得上惊天动地,惊神泣鬼。
这张大红请柬之所以惊心,既不在它的外形,那么就该在它的内容了。
请柬的外面,写的是被邀请者的姓名,姑且不沦,也不值一提。
请柬里面的字儿呢?
也并非是什么锦绣文章,字字珠玑。
只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具有不可思议的无形力量,足以震撼人心,撕裂人胆。
这张请柬发出的目的,是在邀请那些被邀请之人,参加一个所谓千毒门的开派大典,注明敬备百毒大宴接待。
武林中,开派大典异常隆重,究属常事,不足为怪。怪就怪在这一向不闻于世,听起来十分陌生,但却令人讶异的三字千毒门名称上,何况,又有百毒大宴这种字眼。
这已经够震撼人心了,然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大典后举行赛宝大会,凡被邀请的同道,人人均可携带一件奇珍赴会,能以奇珍冠绝全伦,夺得魁首者,主人将以一宗稀世至宝奉赠,而那宗稀世至宝,赫然竟是天下武林人梦以难求的紫风钗。
日期是八月十五日,月圆之夜!
地点是在北邙幽冥谷!
而署名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千毒门主。
这张请柬,可说充满了神秘、恐怖、阴险、诡谲的色彩。
真能令人战栗不安,望而怯步。
可是,就因为它充满厂神秘、恐怖、诡谲,却更激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好奇之心。
也许是紫凤钗的诱惑力太大了。
这一宗稀世至宝的诱惑力盖过了一切,也淹没了请柬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字眼。
于是,八方风雨会中州!
谁也不考虑那请柬之后隐藏了什么。
谁也不考虑自身的吉凶祸福。
一时宇内征尘蔽天,车马动地。
通往洛阳的官道上铁骑频繁,行人不绝。
洛阳城内家家客栈客满,处处酒楼座无虚席。
小小的洛阳城,突然间成了风云聚会、卧虎藏龙之地。
这是八月十三的夜晚。
距那千毒门的开派大典,赛宝大会之期,只剩下一天。
洛阳城中,一家名唤中州第一楼的酒楼中,灯火辉煌人声沸腾。
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楼上,猜拳行令之声与那阵阵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曼妙歌声,汇合成一片无限热闹的气象。
这座中州第一楼,不愧有第一楼之称,建筑豪华,摆设雅致,招待亲切不说,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洛阳城中其他酒楼所望尘难及。
此刻华灯初上,座中早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逗人发馋的菜味酒香。
堂倌们往来奔走于酒客之间,汗流浃背,却笑逐颜开。
一眼望去,满楼酒客中,几乎九成清一色的是武林人物,是故那喧嚣之声及那阵阵震耳大笑,也较干日来得特别狂放豪迈。
这是武林人物的本色,也是扛湖豪杰与一般人的不同处。
不过,其中却也有少数人显得比较安静,闷声不响地静坐着,轻品浅尝。
与四下三、五成群,据桌大嚼,斗酒块肉的豪放人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是五个灰衣老者和几位年轻人。
那五个灰衣老者虽然也是聚坐一桌,举止神态却很斯文,而且人人眉宇间都有一种凝重端肃之气,对身边猜拳行令的热烈场面,与悦耳的丝竹歌声,直似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而那几个年轻人,有的也是共据一桌,有的则独占一席。
共据一桌的是四个劲装青年,眉宇间英气逼人,身披风氅,腰悬长剑,益显气宇不凡,飘逸晒脱。
那各占一席的一个是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一个是英挺秀拔的青衫书生。
白衣文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而那俊美英挺的青衫书生,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异露,手执一把玉骨描金扇,倒是甚为扎眼。
还有便是那靠近东边角落一副座头上的黑衣大汉,此人身躯魁伟,头戴一顶宽沿大帽,压得低低的,令人无法看清面貌,wrshǚ.сōm但由他颔下一把如猬虬髯看来,可知其相貌必然威猛慑人。
酒酣耳热之际,猜拳行令之声更形嚣张,竟将那阵阵丝竹之声压下去不少。
有些人,已自袒开了胸膛,丛丛胸毛,在灯下照耀生辉。
突然,乐声转急,一个曼妙甜美,恍若银铃般的悦耳歌声袅袅而起。
“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曲罢曾教善才伏,
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
曲红绡不知数。
……
血色罗裙翻酒污。
……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洲司马青衫湿。”
唱的竟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此诗本就伤感,加上唱歌人儿的一副赚泪歌喉,几乎将整个感情揉注其中,入耳直能令人荡气回肠,为之神伤。
好在满座均是武林豪杰,否则必然都要泪洒满衣襟了。
饶是如此,在一阵轰雷般掌声过后,仍自有人扬声叫道:“我等酒兴正浓,怎么大煞风景?换个应景的如何?话声方落,满楼一阵骚动,同声附和。
那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依然低头独酌。
角落里那黑衣大汉摇了摇头。
五个灰衣老者眉头微微皱起。
而那神采飞扬的青衫书生,却是一双入鬓眉陡剔,玉面上倏地浮现-丝轻蔑神色。
只是,他尚未开口说话,楼左那低垂帘幕之后已自又传出丝竹声,紧接着歌声复起,这回却换了杜牧的“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歌声始息,如雷的掌声又复暴起,但适才发话那人却又扬声豪叫道:“小娘子。我等不比那些诗人墨客,这些酸溜文绉的诗儿,听起来不大对胄口。再请换首通俗豪放的如何”
丝竹之声刚动,那青衫书生却突以手巾描金扇,指着发话那人轻笑说道:“阁下,够了,难怪有人说我们武林中人粗鲁莽夫,不解风流情趣,就凭阁下这-句,已足证人家所言不虚,阁下若喜通俗豪放,那么请!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此言一出,坐于东边角落座头上的那黑衣大汉哑然一笑,帽沿阴影下两道逼人寒芒飞快地向那青衫书生投过一瞥。
那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听若无闻,依然低着头,独饮独酌。
五个灰衣老者及那四名腰悬长剑、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则禁不住微笑点头,齐齐向那青衫书生望去。
只略一注目,突然神情微震,似乎颇为忌惮,随即收回目光,举杯做状掩饰。
满楼酒客也顿时为之一静,上百道目光同时投向那发声嚎叫之人。
发声嚎叫之人乃是酒楼正中,猜拳行令,嚣张不羁,肆无忌惮的一副座头上的五个锦袍大汉之一。
此人本就流露着满脸剽悍桀骛之气,哪能听得下青衫书生这几句话儿。闻言,神色微变,霍地站起,双目精光一注青衫书生,就待发做,结果又似为那青衫书生目中逼人的冷芒,及挺拔洒脱气度所慑;双目凶光微敛,冷冷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青衫书生手中描金扇轻击左掌,目光凝注,笑道:“阁下既为武林人,当知武林礼数,我认为阁下应该先行通名报姓。”
锦袍大汉神色又是一变,终又强行忍住,道;“多谢指教,我兄弟人称江南五通。”
一听江南五通四字,满座酒客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角落里,黑衣大汉帽沿暗影下两道冷芒闪射,面色焦黄的,白衣文士依旧一无表情。五灰衣老者与那身披风氅的四年轻人,却由神色中现出轻蔑不屑之色。
青衫书生呆了一呆,星目寒芒电闪,突然扬声朗笑道;“原来是江南五通,久仰,久仰!五位素檀偷香窃玉,理应深识那风流情趣,妙歌稚词,怎地竟做是语,此次大驾北上,莫非已厌倦那南国红粉……”
“住口!”锦袍大汉一声轻喝。寒着脸,冷冷挑眉道:“阁下休要卖弄犀利口舌,还不报出名号?”
青衫书生玉扇轻旋,淡淡笑道:“区区端木少华,阁下莫非不服?”
“端木少华”四字出口,全楼寂然,悚然动容。
连那角落里的黑衣大汉也不禁目光疑注,微微点头。
唯独那白衣文士依然如故,生似他不是置身在这中州第一楼之上。
锦袍大汉神情微震,凶态倏敛,一拱手,强笑说道:“原来是不归谷,端木少谷主,秦大空不知,多有得罪。”
青衫书生神采飞扬,双眉连轩,一笑说道:“岂敢,端木少华仰仗父荫,算不得什么,怎敢当这少谷主称呼?一谷、三堡虽说颇有声名,但在江南五通面前,却渺小得可怜,这‘得罪’-字,应该由端木少华……”
他这几句话明捧暗损,江南五通岂能听之不出。是以话犹未完,秦大空身旁另一锦袍大汉便突然站起,凝注着青衫书生,冷冷说道:“端木少华,你何必仗恃一谷之名,须知江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也并未将你们区区一谷放在眼内。”
五通之中唯有秦大空一人深知这位不归谷少谷主的一身功力高不可测,而一谷之名威震武林,绝非偶然,拦阻不及,不由大急,狼狈地瞪了身旁同伴一眼,一双手正待再次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