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空
一个做和尚的, 有这么多问题,属实是出乎了沐钰儿的意外。
“整日花天酒地,荤素不忌, 给师兄惹了多少麻烦。”
——和尚吃肉喝酒就算了,还去花柳巷找乐子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仗着给寺里修建了藏书阁,欺压师兄,霸凌师弟, 拉帮结派, 就连方丈都要排挤。”
——本该清心寡欲的和尚做出恶霸的事,工作能力有点广。
“这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献上那个琥珀,叫我们以后怎么在诸多兄弟寺庙中抬起头来。”
——这倒是, 这不仅是当众打相国寺的脸,更是背后捅了一刀法明方丈, 算是把草堂寺的名声弄坏了。
沐钰儿在本子上奋笔疾书,随后问道:“这琥珀哪里来的?”
小和尚愤愤不平的话一顿, 下意识去看性能师兄。
一直垂首念佛的性能抬眸,平静说道:“许是性空自己的, 他出身富贵人家, 当年到我们寺庙出家时便家财万贯,山下家中有诸多财物, 这些年一直为寺庙纾难解困, 也丝毫不见困顿。”
沐钰儿扬眉, 不解问道:“那他为何出家?”
“说是当年一直做噩梦,无法排解,这才遁入空门, 寻求庇护。”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几人, 惊讶问道:“出家不是要六根清净, 尘缘尽了,他这个情况明显是有事情,想要你们庇护,这种你们也收?”
性能抬眸注视着沐钰儿,那双眼睛不染尘埃却又风雨如晦,被跳动的烛火朦胧遗照,借着夜色倒影在瞳仁中。
他这般注视着面前不解的女郎,却又好似看着当年的往事,可时过境迁,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沐钰儿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阿弥陀佛。”性能闭眼合掌,只是近乎谦卑忏悔地念了一句经文,“众缘所生法,即是无自性,若无自性者,云何有是法。”
“云何有是法?”沐钰儿把最后几个字含在嘴里喃喃念着,“法?”
“诸法寂灭无生,本来清净,但就世谛假名门,有迷有悟,有佛有众生。”就在屋内情况僵持间,门口传来唐不言回敬的声音。
诸位僧人一愣,随后齐齐合掌念佛。
“施主心胸,世人难及。”性能垂颈,恭敬赞道。
沐钰儿茫然地看着他们,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这是在打什么哑迷。
唐不言入内,站在沐钰儿身边,对着她微微摇头:“你们午时到酉时之间可是一直在一起?”
“午时我们用完午膳后就在院中闲谈,未时开始修习佛法,申时结束,之后我们就各自散开。”性能说。
沐钰儿回神:“也就是说,你们申时到酉时你们都是分开的。”
“几个小师弟都是第一次来,没有逛过相国寺,由性法师兄带着他们在边缘地方逛了逛。”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年纪稍大,身形矮小的人上前行礼,声音刚一开口,就让沐钰儿蹙了蹙眉。
就像从沙子里滚过一样。
“我们只在后山逛了逛,遇到几个佃户准备去劳作,我们便顺势交谈了一下,小师弟便去山上玩了一会。”
“你们上山了?”沐钰儿惊讶问道,目光落在眼眶红扑扑的小和尚身上。
“没有。”小和尚合掌,有礼说道,“贫僧清缘,佃户与我们说山上的松树最近开始掉叶子,有些地方很厚,里面生了沼泽,很是危险,贫僧要保护师弟,不能带他们去冒险。”
他一板一眼地说道。
沐钰儿看了他,又看了看唐不言身侧的另外三个小和尚,心中冒出一丝疑窦。
——佛法大会怎么找小孩子过来。
“那你呢?”沐钰儿去问性能。
“贫僧一人在屋中继续修佛。”性能说道。
“师兄过几日要上去代表我们三论宗的,这些日子一直很是勤勉。”一个年纪最小,看样子还未戒腊的小沙弥,脆生生说道,“我师兄佛法高深,你们要听一下吗?若是喜欢,还可以买……呜呜……”
清缘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板着脸说道:“师弟是不是困了,快去睡觉。”
小和尚无辜地眨了眨眼。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小动作不断的几个小和尚。
——这论调有些耳熟。
——她去南市买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她的目光自几个僧人身上淡淡扫过,白日里所有僧人聚集在一起,草堂寺的位置格外靠后,且衣服最是简单,现在看来不是苦修佛道,而是另有原因。
“那今日丑时到辰时,你们三人又在何处?”唐不言替沐钰儿问道。
“我们几个都在屋内睡觉。”清缘指了指几个小和尚说道。
性法垂眸,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甚至有种嘶声力竭的嘶哑:“贫僧在院外静坐。”
沐钰儿不解:“大晚上不睡觉坐在外面做什么?”
“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他微微阖眼,声音沙哑说道。
沐钰儿:?
——现在说人话犯法了吗!
她熟练伸手去拽唐不言的袖子。
“在性法师父看来,睡不睡没有任何区别。”唐不言垂眸看着她的手指,“他自觉草堂寺受人牵连,无心睡眠而已。”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可有人作证?”
“无人作证,可我确实并未离开院子,华严经需念七七四十九遍,才能洗涤执迷不悟,除去颠倒妄,重塑法身佛性、万德庄严。”
沐钰儿听着他沙哑嘶哑的声音,感觉不似作伪。
——喉咙都这样了,属实是把嘴巴念干了。
“那你呢?”她扭头去看性能。
性能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到:“我去后山了。”
沐钰儿写字的笔一顿:“你大晚上去后山做什么?”
“性空自未时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性能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张在夜风中晃荡的灯笼,微微叹气,“相国寺如今正忙,他离开时又神色匆匆,我怕他……又闹出事情。”
“你没问他去做什么了?”沐钰儿狐疑问道。
性能只是合掌沉默,嘴里无声地念了一句。
“性空脾气很大,平日里就对师兄非打即骂,我们从不主动和他说话。”清缘皱皱鼻子,不悦说道,“谁愿意和他说话。”
“就是,坏人。”
“总是欺负性能师兄。”
几个小和尚立马大声附和着,义愤填膺,显然都是积怨已久,愤愤不平。
“人不见了,你应该去寺庙里找,为何第一个想到的是去后山。”唐不言在一众混乱中,注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
性能神色恍惚,眉间微微蹙起,露出颓败之色。
“之前听到性空在问相国寺的澄心师父如何去往后山?”性能揉了揉额头,“贫僧当时觉得不对劲,便悄悄记了下来。”
沐钰儿不解,神色惊诧:“性空为何要去后山?”
性能摇头:“不知,他在庙中做事就不按常理来,且因为时常做恶梦,神色凶恶,久而久之一直都是一人一间,也从不和我们说事情。”
“我,我知道。”年级最小的那个小沙弥躲在清缘身边,细声细气说道。
众人低头去看小沙弥。
小沙弥胆子小,瞧着十来岁的样子,被众人这样看着,吓得连忙低下头。
“是不是他又使唤你了!”清缘立刻愤怒说道,“是叫你给他送饭,还是洗衣服,还是叫你给他捶腿。”
沐钰儿看着那小沙弥的高度,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沙弥才四尺高一点,只比桌子高一个头,竟然这般欺负小孩。
“性空师兄午时回来后就开始睡觉,我把性空师兄点的午膳端来,后来不小心打翻了糕点……”他红着脸,不好意思说道,“然后就发现其中一个碗底下好像有东西,就忍不住悄悄拿起来看了一下。”
沐钰儿神色一震:“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沙弥眨眼:“只写了四个字,玛瑙,后山。”
“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吗?比如纸是怎么样叠的,上面有图案吗?”沐钰儿问。
小沙弥歪头,仔细想了想:“纸就我手指头这么大,然后就这样对折了两下,对了,纸张上面有图案,是一个佛的样子,嗯,好像是弥勒佛,两行偈语‘口意不行恶,身亦无所犯’,对了,边边角角上面的花纹是莲花花纹,嗯,还香香的。”
沐钰儿把笔和纸递过去:“会画吗?”
小沙弥小脸憋得通红,最后只是小声说道:“不会。”
沐钰儿也不恼,反而自己在纸上画了几笔,一个和相国寺天王殿里的侧卧大肚弥勒佛非常神似的佛像跃然纸上:“是这样的嘛?”
小沙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扁扁的,人是站在这里的,头上有一个帽子,然后□□起来坐在莲台上。”
沐钰儿惊讶:“弥勒佛还有这样的神态。”
“有的,我之前在方丈的一本经书上看过。”小沙弥用力点头,急忙说道,“我还问过方丈的,这个为什么叫弥勒佛,方丈说这是最开始的弥勒佛。”
沐钰儿一脸茫然。
——谢了,我一个半吊子道家的,怎么就掺和到佛家的事情上去了。
“那本书叫什么?”一侧的唐不言出声问道。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老实说道:“不记得了。”
“是叫弥勒下生经是吗?”唐不言沉吟片刻,接过沐钰儿手中的笔和纸,问道。
“有点像,不记得了,当时睡过去了。”小沙弥扭着手指,不安地低下头来。
“这是弥勒佛的三部经之一,只是如今早已散佚,方丈怎么会有这个。”性能在一侧,听得一头雾水,“我们庙中也很少读和他有关的经书。”
“不知道耶。”小沙弥摇头。
“这书是方丈自己的?”性能又问。
“不知道耶。”小沙弥还是摇头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清缘抓了抓脑袋,不高兴说道,“早早便与你说,平日里少睡觉了,整日迷迷糊糊的。”
小沙弥被说的小脸通红,哼哧哼哧道歉着。
唐不言自沉思中回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说道:“小小年纪能记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小沙弥倏地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唐不言。
“是很厉害了。”沐钰儿也安慰道,顺手摸出几颗糖,一人一颗发给小和尚。
清缘没有立刻接过来,反而去看性能。
性能合掌念佛,这才说道:“谢谢这位施主。”
几个小和尚齐齐低头行礼。
那边唐不言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根随便裹着白布的炭笔,随后很快落笔。
他下笔很快,几乎没有犹豫,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沐钰儿立马探过去看。
只见纸上浮现出一个凸目宽鼻的阔面男子菩萨形象,菩萨头戴饰有串珠的宝冠,冠中镶嵌一颗椭圆形宝石,肩披袈裟,身缠璎珞,交脚坐在莲台上,右手抬起,左手放在膝上。
佛像面容慈悲,神态安详,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沐钰儿惊讶问道。
唐不言这才回神,看到小猫儿整个脑袋都探过来了,微苦的酒曲味不经意涌了过来,不由轻轻把她推开。
“这就是最早的弥勒佛。”唐不言解释着,把纸张推到小沙弥面前,“是这个吗?”
小沙弥一见便开心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个?”沐钰儿狐疑地看着他,冷不丁说道,“少卿不会又有事情瞒着我吧。”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确实有一件。”
沐钰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唐不言把笔纸塞回沐钰儿手中,似笑非笑说道,“司直的佛缘和道缘并不相通啊。”
沐钰儿呆在原处。
——被人骂了,但不知道如何反驳,真的很生气了。
“‘口意不行恶,身亦无所犯’是弥勒下生经的经文,这个弥勒就是根据此经文绘制的。”唐不言岔开话题,“如今民间并没有完整经文,你们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个佛像?”性能蹙眉,“为何贫僧也不曾见过。”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这是前朝的一位皇室子弟雕刻的蓝田黄花弥勒石雕,后因陛下几次更改二王三恪旧例,人员迁徙变动,东西几近流转,便不见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这样说知道这个弥勒佛形态的人不多,难道性空和前朝旧人有关。”
唐不言摇头,随后含糊说道:“两朝多姻亲,前朝之人不似其他朝代后人还要躲躲藏藏入庙当和尚避祸,且,前朝当年只留下一个遗腹子,此人也在高.宗年间去世,其余子侄人数不多,全都留置长安,并不曾外出。”
“性空有些市井之气。”性能出声委婉说道,“虽有些钱财,但为人处世多豪放,不似大家出生。”
言下之意,此人和皇家贵族是一点关系也搭不上边的。
沐钰儿看着那弥勒画像:“这个东西如此少见,可见不是随意能知道的,凶手传字条时还故意印上这个花纹把人引出去,可见这个东西对性空来说有重要的意义。”
“之前说纸上有香味?是什么香味?”沐钰儿问着小和尚。
小和尚眨巴眼看着她,沉默许久,磕巴说道:“就香香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倒也不多问。
唐不言垂眸,转而继续问着性能:“你上山可有找到人?”
性能摇头:“路上都是人,我也不敢随意上去,走到一半时还碰过相国寺的僧人,说黑夜上山危险,叫我不要自行上山,之后就送我下来了。”
他叹气,眉宇间的愁绪挥之不去:“我想着若是天亮后性空还未回来,我就请相国寺的人随我一同上山去找。”
“你何时上的山?”沐钰儿问。
“寅时过半。”
“路上可有异样,比如驴车或者木桶什么?”沐钰儿又问。
尸体肯定不可能是光明正大背下来的,一定是借着东西送下来的。
“不知施主所说的是何种异样,但路上驴车倒是很多,个个车上都是东西。”性能解释道,“听和我一起下山的相国寺僧人说,法明方丈改了主意,想要让山上的佃户连夜下山,免得侵扰到陛下,所以僧人和千牛卫寅时还未就开始疏散佃户,山上很是热闹。”
借着人流是最好浑水摸鱼的,凶手一定是趁着这一波把尸体送下山。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那性空这几日可有和谁结仇?或者他之前可有仇人,甚至是在俗家时。”沐钰儿又问。
性能摇头:“俗家时的情况不了解,但遁入空门后要说有这么大的仇却是没有的。”
“那他和法明方丈认识吗?”
“不曾听说。”
“认识的吧?”清缘冷不丁说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相国寺,但是刚来的时候,方丈并未出来,我还听到性空师兄骂了一句。”
“骂了什么?”沐钰儿问。
“好像是什么‘……得志了不起……’,我也不记得了。”清缘不解,“但性空师兄当时很不高兴。”
这话有些意思。
得志便意味着之前不得志,了不起就意味着在性空心中法明方丈已经不似从前。
这般说来,两人确实是认识的。
沐钰儿意味深长地把法明二字圈上。
寅时的更漏声悄然响起,天色出现一道微微的白,千牛卫巡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新的一轮换班开始了。
沐钰儿和唐不言走在安静的甬道上。
“性空如此胡作非为,草堂寺为何不把他赶出去。”沐钰儿问。
“佛家如今宗派林立,法明方丈修习密宗,如今如日中天,但有些宗派式微,当年草堂寺方丈未必看不出性空性格,但有钱素来能成事,性空捧着这么多钱想要入空门,许是一时鬼迷心窍,且性空这些年到底也没有做下杀人放火的勾当,便睁一眼闭一眼了。”
唐不言的声音散在微亮的夜色中冷沁沁的,听的人心头一颤。
沐钰儿吃惊:“佛家也如此……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现在看起来性空看起来虽然可恶,但还不到被人开膛破肚,活生生疼死的地步,到底是何人如此凶残杀人。”
“你说会不会是法明。”她声音微微压低,脚步轻盈的走在青石板上,“熟悉环境,身份特殊,来去自如,也是他提议让佃户下山的,而且还有一个玛瑙的仇。”
“可法明方丈如今声望极好,他若是对性空不满,自由其他办法,何必如此行事。”唐不言说。
沐钰儿蹙眉:“可似乎太巧了,说起来,如不是他执意要去找性空,性空的尸体未必会被发现。”
唐不言沉默:“眼下还有一个当务之急。”
沐钰儿抬眸:“什么?”
“要根据张一带回来的口供,先把官员中不涉及此事的无关人员先一步排出去。”唐不言说,“再过两个时辰,也就是辰时之后,相国寺就要对外开放,百姓就会上山拜佛,也会去看佛法大会辩论,只能放一波走一波,不然人实在太多了。”
沐钰儿听着直叹气:“确实,我估摸官员也安耐不住太久。”
两人很快就回到解剖尸体的厢房,陈菲菲独自一人捧着油灯,弯腰仔细打量着那具狰狞的尸体,门口的千牛卫早已吓得站在台阶下。
——毕竟不经意一看,人比尸体恐怖。
沐钰儿入内,看着陈菲菲紧皱的眉,随口问道:“有其他发现吗?”
陈菲菲直起腰来,指了指尸体,不解说道:“这和尚出家前是做什么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膝盖上有一次刀砍的伤痕,伤可见骨,当时应该是断了,只是不知被哪位高人又接骨接回来了。”
陈菲菲指了指他右边的膝盖,随后又指了指他肩颈处的伤口。
“这里也有一道,锁骨都断了,只是他大概用很好的药都抹去伤疤,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加上人被放血后整个人都是青白的,我差点没发现。”
“还有胸口也有一个贯穿伤,陈年旧伤,至少十年的样子。”
陈菲菲笃定说道:“每一刀都很凶险,瞧着未出家前不太像良家男子,或者现在佛门都需要如此血拼拉信徒了?”
沐钰儿打量着了这几个伤口:“这几个伤口很像江湖人士才会伤到的位置。”
“观众人所言,性空似乎出家前有些来路。”唐不言说,“我这就去礼部找人调取他的档案。”
陈菲菲挥了挥手:“你们去草堂寺那边可有查出什么?”
“查出不少,但也推动不了案情。”沐钰儿叹气,“一个在长安为非作歹的僧人莫名死在洛阳,本就很可疑,情杀和仇杀都不太可能,这种情况都不太可能用这么凶险的手段,如今看来就是仇杀了。”
“仇杀确实有可能。”陈菲菲点头,“若是当和尚的时候没什么大问题,我看是不是可以从这些伤口上入手。”
说话间,唐不言已经转身离开,沐钰儿见状,也跟着溜溜达达过去。
“司直一夜未睡,该去眯一会儿了。”唐不言蹙眉说道。
沐钰儿摇头,一双眼睛反而亮晶晶的,瞧着比白天还要晶亮:“不睡!少卿不是也没睡吗,我去给你取吧。”
唐不言摇头拒绝了她的帮忙:“我自己去,也方便说话。”
“少卿在礼部有认识的人?”沐钰儿问。
“我有一个同窗好友如今正在礼部任礼部郎中,正负责此次舍利会和佛法大会的事情。”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想起之前夜市时他无意提及的人:“就少卿之前说的,读书时一起逛街的人?”
唐不言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官员入住的右厢房,远远看到张一带着千牛卫正一个个敲门询问。
“少卿。”千牛卫副统领钱素名上前见礼,“可是要一起询问?”
唐不言摇头:“明郎中在哪里?”
“嗯,以实,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唐不言转身。
只见背后站着一个穿着绯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瘦,肤色白皙,眉目狭长,声音温柔,见了人便笑起来。
沐钰儿想起白日佛堂上,有一个询问陛下是否继续开佛法大会的官员就是此人。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也穿着绯色官袍,那人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见到沐钰儿就不错眼地看着她。
沐钰儿疑惑,眨了眨眼,也跟着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康成,少名,你们从哪里回来?”唐不言上前,不解问道。
“佛法大会马上就开始了,但出了性空法师的事情,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带人去仔细转了一圈明日的场地,然后又去见了明日第一场论法的两位师傅,澄明师父和华宗智慧大师麾下大徒弟玄气师父,让他们先走一遍场子。”
为首的那个人就是明庭千,无奈苦笑着:“可不能再出错了,不然要被人扫地出门了,这位就是沐司直?”
唐不言侧首准备介绍,就见沐钰儿正瞪着眼睛,像一只警觉的小猫儿正虎视眈眈地竖起尾巴。
“少名。”明庭千顺着她的视线顺势看过去,露出无奈说道,“你在做什么?如此失礼?”
“哈哈。”那名叫少名的人大笑起来,指着沐钰儿,对着唐不言说道,“三郎,她好像一只小猫儿啊。”
沐钰儿不甘示弱,扭头去看唐不言,大声说道:“少卿,他也好像一只小狗狗啊。”
“你骂谁呢!”少名剑眉立刻竖起。
“谁对号入座就是谁!”沐钰儿龇了龇牙。
明庭千先一步替人道歉:“少名性格直爽,无心之举,还请司直见谅。”
唐不言也跟着无奈说道:“司直还不曾在嘴上吃过亏,你也少说几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
“这两位是我读书时的好友。”唐不言介绍道,“这是北阙的司直沐钰儿。”
三人互相见礼,其中两人是捏着鼻子。
“案子可有眉目了。”明庭千问。
“想问你要性空的资料,你这里有他出家前的东西吗?”唐不言问。
明庭千摇头:“礼部也只是统领之责,上报的资料无非是出生年月日,何时遁入空门,何时戒腊,做了什么成就,有过什么惩戒,更具体的资料都是在草堂寺,你不妨去问他们。”
唐不言蹙眉。
“怎么了?”明庭千神色微动,“这个案子可是他出家前惹下的事情?”
“还在查。”唐不言并未多言,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你了,你早些去休息吧,等会有的忙了。”
明庭千苦笑:“只希望平平安安把此事掀片翻过去,让我安然回礼部坐着。”
“你这就有点死贫道不死道友了。”一侧少名摸了摸下巴,嘴贫说道,“我家三郎的案子还没头绪呢,是吧,小猫儿。”
“是的呢,小狗狗。”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说道。
两个人简直是莫名不对付。
唐不言和明庭千对视一眼,各自拉着两人的手臂,把人带走。
“走吧,我们先回去。”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这猫儿还挺凶。”少名可怜兮兮开口。
“这小狗真讨厌。”沐钰儿委屈巴巴说道。
“少明说话确实有些不过脑子,我瞧着张一也快好了。”唐不言忍笑,安抚道,“还是办案要紧,早些结案,你也可以早些回北阙看一下陛下的赏赐。”
沐钰儿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重重踩步离开。
“若不是少卿好友,我肯定要揍他的。”走到一半,沐钰儿还是忍不住幽幽说道。
唐不言忍笑:“只要不打脸就行,他皮实,小时候就经常被阿姐打。”
“为何打?”沐钰儿来了兴致。
“不知,他好似有个本事,每句话都能踩到人不爱听的点子上。”唐不言不解。
“打得好啊。”沐钰儿板着脸,“下次大娘子要打他,我替她下手。”
两人回到观音殿时,看到不远处的大雄宝殿内灯火通明,人影走动。
有僧侣正在擦拭佛像,扫地,摆放贡品,也有僧侣正站在梯子上,认真检查着头顶的莲花灯。
澄明正站在台阶下,和一人说着话。
“希望明日一切顺利。”沐钰儿看着繁忙的一切,喃喃自语。
她听到小沙弥说到那个弥勒佛时便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沐钰儿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天色微亮,陛下的车架就在辰时前下了山,千牛卫也跟着走了一大半,原先随驾而来的官员们派人催了好几次,唐不言不得不给了午时前的时间。
沐钰儿正带人马不停蹄把官员们一个个排查干净,把可以先一步走的人罗列出来,只是半大厚的纸还剩下不少时,只听到门口传来陈策凝重的声音。
“大会出事了。”
此时,午时正刻的钟声刚刚响起。
作者有话说:
修文ing
1.弥勒佛那个造型为一件西安博物馆的文物,手部形象略有改变(主要是玉雕的手断了,所以是我瞎编的),其余来源自百度。
大肚弥勒佛的形象来源于五代十国的一个那边的和尚,叫布袋和尚(?好像是这个名字,还是化称来着),唐朝都是清瘦形的。
2.几个佛语,来自三论宗的百度,佛法高深,我自己参悟,要是不对,就……我也没办法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3.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庄子的齐物论。大概意思就是天地万物不分你我,小雪人笑女主没有佛缘。
4.二王三恪——古代安置前朝皇子的一个,政策?!
感谢在-04 23:54:-05 23: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贰 5瓶;有时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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