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醒来找纸擦鼻涕的。孙施惠睡眠很浅,身边人才撩帘出去,他就醒了。
汪盐唯一要认真认可孙施惠的就是,他任何时候醒来都没什么起床气,也不会抱怨谁搅醒了他。只微微惺忪眼,问她干嘛?
擤鼻涕。汪盐对他也没什么包袱了。
呼噜一通。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
她如实陈述,“我好像感冒了。”
孙施惠懒骨头地皱眉,再朝她招招手,要她过来,他借着她的手跃起身,手背探她额上的温度。
好像没烧。
应该是她下雨回来,衣服没干,坐在冷气里吹透了。
再热汗一场。
孙施惠问她难受吗?
汪盐穿着系带的睡袍,赤着脚站在床边,不肯上床,长发散在腰后,一直吸鼻子。“头疼。”
有人笑一秒,再直男口吻的,“多喝热水。”
汪盐懒得理他,她原本睡北边的,这时候不大舒坦,也就迁怒人,赶着孙施惠睡北边去,她只想就近躺下来。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夜里三点不到,外头还听到落雨不断的动静。汪盐才躺到孙施惠带着温度的这一半床上,恹恹的表情,阖上眼也在凝眉。
听到孙施惠问她,“喝水吗?”
如果可以的话,“要热的。”确实要多喝热水。
于是,被吵醒的施惠少爷骂骂咧咧地下了床。怪汪盐,怪老天爷,怪为什么要下这鬼扯的雨。
孙施惠去了一会儿,端着一杯热腾腾的东西过来,他招呼床上的人,趁热喝。
汪盐以为是热水,要他搁一会儿,太烫了。
孙施惠不依,要她起来,“喝药。”
是浓浓一杯板蓝根。
汪盐毫不怀疑,如果马克杯再大一点,他的药量会更足。
“这是放了几包呀!”她说话已经带鼻音了。
“别管几包。你趁热喝。争取发发汗。”
汪盐光看着就想摇头,这和喝中药没什么区别,她打小就怕喝板蓝根、蒲地蓝这些。
“我……能不能不喝呀……”
“……”孙施惠端着杯子抵到她唇边,“能,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发发汗。”
汪盐早说过的,这个人的温情蜜意永远是试用装、体验卡。
他的好相处好言语,永远撑不过三秒钟。
夜都快亮了。汪盐不像他,有折磨人的癖好。看在他去殷勤冲泡的份上,汪盐硬着头皮地喝了两口,越喝越甜,甜中泛着苦,总之齁甜又齁苦。
她都快哕出来了。
孙施惠又像只大狗一样地看着她,汪盐象征性地喝了三口,把杯子推还给他,表示实在喝不下了。
她宁愿吃药。又哄他,“我感觉好点了。”
孙施惠冷笑一声,“骗鬼去吧。”随即,他接过杯子,含一口要来喂她,汪盐说什么都不肯,就伸手来捂他的嘴,只见孙施惠咕哝一声,他自己咽下去了。
他喝下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下,随即相约一笑。汪盐讷讷出声,“好在是板蓝根,是吧。”
不要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终究,她不想喝了,有人不也勉强她,就着她喝过的杯子,咕哝吞下剩下的。
“你干嘛呀!”
“我怕被你传染。”
汪盐忿忿躺下去,清水鼻涕还在流,她拿纸巾塞住鼻子。她躺的还是孙施惠的位置。
有人被她这么一折腾睡意去了一半。重新去倒热水。
汪盐看他一个晚上殷勤好几次,气性也去了一半,认真啜饮了好几口热水。
良久,她试着开口,“孙施惠,印象里你就生病过一次。”高二篮球赛那会儿。
他重新躺回去,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一条腿懒散支膝,“我别的时候你没看到罢了,或者没告诉你。”
“什么时候?”
“很多。”
“你出国那几年?”汪盐试着理解。
他懒懒的,更多的是倨傲。指使她,“快喝。”
汪盐端着一杯热水,水汽把她脸颊、眉毛熏蒸得带着湿意,人也跟着柔软。她摩挲马克杯沿许久,才扮作无意地告诉他,“其实你篮球赛生病那会儿,我想打电话给你的。”
身边人微微偏头来,目光投在汪盐脸上,她觉得热水太烫,蒸得她脸上热辣辣的,“又怕你……”
“怕我什么?”他催她说。
“怕你嫌我烦。”
孙施惠保持他那样枕手的姿态许久,也怔了许久,再起身来,摘她手里的杯子。
他要往床头柜上搁的,一时失手,杯子掉到地毯上去了。
闷闷无声。
孙施惠一面叮嘱汪盐,歇一天,别去上班了;
再来拨她的脸,问她还难受吗?
难受的话,他帮她分担一半。
汪盐还没明白他说的分担一半什么意思 ,孙施惠就来尝她又甜又苦的唇舌。
她要推开他。
“别动。让我试试这样灵不灵。”
上学时候,就有这样的传言。感冒的时候,情侣接吻,难受的一方会被分去一半。
汪盐笑无稽之谈,也笑孙施惠,幼稚,会相信这样的话。
“汪盐,我宁愿传言是灵的。”
……
是日,天刚亮,一夜疾风骤雨,院子里绿荫的叶子抖落了一片。
阿秋一早来他们院子,问他们早饭弄什么。
孙施惠洗漱才出来,要阿秋把昨天他同学送的一摞伴手礼拿去吧,他们也用不上。带给她女儿女婿也是好的。
阿秋不同他客气,爽利应下,但听施惠声音翁翁的,问他这是怎么了,“伤风啦?”
孙施惠嗯一声,说头疼。
阿秋眼尖地往房里投一眼,以为是两口子吵架,盐盐给施惠排头吃了。
等着盐盐出来的,一听她说话,也这样。
夫妻俩约好的似的,一起头疼喷嚏的,不让人想歪都难。
点点星(14)
溽热刚起, 孙开祥的身体就有了每况愈下的苗头。已经停了羹汤、烂米饭这些,只能进流食了。
夜里也不大躺得平,有时藤椅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懊糟一身大汗。
孙施惠昨天一天的事务, 又忙着和汪盐置气,他回来根本没时间和她说家务事。
昨晚本该琅华守夜的,孙施惠睡前去的那一趟,爷爷换衣擦汗这些富芸芸没让施惠沾手, 连同琅华的值夜, 富芸芸也心疼她,要她回去睡吧,你爸爸到底要面子, 也不会真要女儿帮什么手的。
富芸芸依旧在孙家客居且隐形人的自觉。这一向孙施惠看在眼里,原先他还存疑, 眼下他跟汪盐说,痴人。
说他名正言顺的奶奶,祖母。
富芸芸因为长子的意外事故,多少年没能原谅孙开祥。
到头来,又甘愿这么服侍他一场。
没名没分。还不受亲闺女待见。孙施惠不大懂,图什么。
心安。汪盐试着作答。有些情有些意,一旦不囿于世俗的枷锁了,反倒松快了。我不要世人对得起我,我也不必对得起世人。我只想活得畅快, 心安。
汪盐反倒是觉得富芸芸活得几分闲云野鹤的调性。她当初有你若无情我便休的勇气, 如今也敢孤落落地回来, 只因为这个人到底和她羁绊一辈子, 谈不上值不值得, 辜不辜负。
因为他们这个年纪已经不争较这些了。
万事乘除, 只过个顺遂、安心了。她只是不想自己临了还后悔罢了。
孙施惠笑,笑汪盐,看淡的样子,老气横秋的,像个老太太。
“你又了解她了?”他在翻手系领带。汪盐坐在衣帽间边的长凳上穿长筒的丝袜,他们今天有个商务会议,有着装要求。
“谈不上,不过我一向佩服孤勇的女人。你知道琅华不是你奶奶本意生的吗?是爷爷为了挽留婚姻,强行了,可是她还是对他冷了心,夫妻不成夫妻了。她才执意离婚的。”
“女人孤身一人,想再把琅华接走,孩子又不大认她。留在孙家,条件又与她去有云泥之别,权宜之下,这才狠心撇下了两个孩子。”
后头的一切,事与愿违。再也盘不活了。
孙施惠淡淡愣了下,再说汪盐,任何时候都有让别人朝她交心的本事。
长凳上的人丝袜挽到小腿上,让他出去,她要换衣服了。
系正领带的人,饶有兴致地手抄袋、两腿交叠,倚在门框上,要她换她的,“我并不占你多大地方。”【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
汪盐不理会他,转头去换衬衫的时候提醒他,“你奶奶的事,我答应她不告诉别人的。你不要和琅华说什么,她们母女俩说到底还是别人的事。”
“那么不告诉别人,怎么告诉我了?”孙施惠在后头自动搜罗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