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没能与令师交个朋友,实为生平憾事,今日一见老弟,心里大感投缘,本想与老弟好好交个朋友,不想老弟另有要事在身,唉!”
殷朝歌一笑道:“秋老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们现在还不算是朋友吗?”
秋水一怔,旋即大笑道:“好,好,老子总算没有看错人!”
“年轻人涉世不深,一时上了秋水老儿的当,那也是常有的事!”
花窗无风自开,烛光一暗又已复明,桌边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
秋水笑道:“难怪说狗鼻子最灵,老子就知道这顿好酒会把你给招来!”
老人一口气灌下半壶酒,盯着殷朝歌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秋水笑道:“说出来、只怕吓你一跳!”
老人道:“我胆子大的很,你说。”
秋水不理他,自顾对殷朝歌道:“这个老家伙叫第五名,最大的本事就是窜到我这里来打秋风!”.殷朝歌起身一揖,道:“在下殷朝歌,见过第五前辈。”
这人竟然叫第五名,好奇怪的一个名字。
看他的功力,绝不会在秋水之下,可严子乔也从来没提起过这个人。这可真是怪事。
第五名拿筷子点着他,道:“坐,坐,你叫殷朝歌?
奇怪,从前没听说过嘛。”
秋水得意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知道他师父是什么人?’
第五名正努力地嚼着一片猪耳朵,咬得嘎嘣乱响,一面道:“谁?”
秋水一笑,慢悠悠地道:“严,子,乔。”
第五名“哎哟”一声,咬了舌头。
秋水忙递过一杯酒,笑道:“吓着了吧?喝杯酒,压压惊。”
第五名盯了殷朝歌一眼,道:“原来是故人之后,失敬,失敬!”
殷朝歌微笑道:“前辈太客气了,在下不敢当得很。”
秋水瞪了第五名一眼,道:“你那些烂账找金不换算去!殷老弟是老子的朋友!”
*** *** ***
金刀庄。
这是一间密室,密室正中有一方石桌。
一灯如豆。
昏黄暗淡的灯光照着站在石桌边的两个人。
麻四海的双眼瞪的溜圆,像大白天里见了鬼似地张大了嘴。
他和李凤起相识、相知有三十二年,可他根本不知道金刀庄后院的地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宽敞的一间密室。
半个时辰前,刚一走进李凤起的书房,麻四海就吓了一大跳。
才不过大半天的时间,李凤起就像是老了二十岁。如果不是李凤起一见到他就冲上几步,紧紧地捏住他的双手猛摇了几下,麻四海简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平日里好个威风八面的“李金刀”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他麻四海来说,就如同做梦一般。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一言不发的李凤起身后,来到后院的石桌边。
李凤起拉着他一起在桌边的石凳上坐下,伸手在桌沿下轻轻一按,麻四海只觉得自己坐着的石凳微微晃了一下,整块地面突然悄无声息地滑动起来。
他的眼前,很快出现一个八尺见方的大洞口。
低头看去,洞中漆黑一团。
麻四海吃了一惊,心跳一瞬间加快了一倍不止。
麻四海忽然想起李凤起在今天清晨对他说的一句话“老弟,这些年来,我只有一件事瞒着你……现在……现在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莫非……莫非……?”麻四海心里暗忖,心情不知不觉就紧张起来。
三十二年来,他和李凤起可谓情逾手足,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李凤起依然是一个谜一样的人。
有很多时候,他就坐在李凤起的对面,但却会感到李凤起离他很远很远,像一团朦胧飘忽的晨雾。
麻四海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论他听到什么,无论李凤起即将告诉他的是一件什么事,他都会以一种最最平静的态度来接受。
但他看见方桌下的密道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金刀庄内,尤其是这看似空空荡荡的后院内,各处都埋伏着大量的各式各样的机关消息,这一点麻四海是知道的。
事实上,他对这些机关消息几乎和李凤起一样熟悉,因为整个金刀庄的防御系统,原本就是他和李凤起两人共同设计的。
但他从来就不知道石桌下还有一处密室。
你说麻四海能不吃惊吗?
走下四十多级台阶,穿过一段长而狭窄,阴冷潮湿的通道,李凤起伸手在石壁上轻轻一推,麻四海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扇门。
李凤起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密室中央的石桌边,用手里的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密室很宽敞,紧贴着四面墙壁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数百只巨大的木箱。一进门,麻四海的目光就被这些木箱吸引住了。
李凤起淡淡一笑,笑得很苦,很涩:“老弟,你知不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是今天夜里他们见面之后,李凤起说的第一句,他的声音也和他的笑容一样,又苦,又涩。
麻四海摇头,不说话。
李凤起笑得更苦:“这里面装的是我,还有老弟你三十多年的心血!”
麻四海怔住了。他实在听不懂李凤起到底想说什么。
李凤起走到墙边,将右手摊开,平贴在最上层的一只木箱上,缓慢地、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箱壁。
他嘴角的苦笑消失了,但他那对一直很暗淡的眸子里,却迸出了一丝光芒。
李凤起眼中精光更盛,他平贴在箱子上的右掌突地自箱壁上撤开,又重重地击了上去。昏暗的密室陡然一亮。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这是沉重的金条跌落到石板地上发出的声音。
木箱里满是金条。金条自破裂的木箱里倾泻到地面,堆在李凤起的脚边。
李凤起右脚一抬,踢开脚边的几块金条,疾步走到另一面墙边,右掌挥出,又一只木箱应手而裂。
又是一阵“叮当”撞击之声。
麻四海的双眼早就直了。
第一个被打破的木箱里装的是金条,多少有些在麻四海的意料之中,但自第二只被击碎的箱子里散落出来的东西却让他又吃了一惊。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然后就直勾勾地定在了李凤起的脸上。
李凤起右掌凌空一抓,一柄单刀自他脚下跳了起来,刀柄恰恰落入他的掌中。
他向前走了几步,将单刀递到麻四海的眼前,道:
“看见没有?看清楚没有?”
麻四海当然看清楚了,这是一柄用上好的精铁打制的狭锋单刀,刀口处闪动着幽幽的蓝光,虽够不上“神兵”
之称,但绝对可当“利器”二字。
李凤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倍,他挥动着手里的单刀,四下指点着,吼道:“你看见没有,这里都是这样的上好单刀,这几箱子全都是!看见那几只箱子没有?那里面装的全是铁抢头,还有长剑,还有铁戟,还有各种各样的暗器……”
他喘了口气,又接着吼道:“你明白了吗?各种各样的暗器,飞刀、飞镖、铁胆、铁莲子、袖箭、铁驽,……
你来看看这里,这几个箱子里全是奇珍药材……”
麻四海直觉得自己的右手腕被捏的生疼,但他却连一声也不吭。只是踉踉跄跄地跟在李凤起身后,绕着密室走了一圈。
李凤起不停地吼道,声音已嘶哑:“全在这里,全在这里!三十二年哪!我为的是什么?”
他突然停住脚步,两眼紧紧盯着麻四海:“你说,我为的是什么?!”
麻四海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脸上居然还显出种大无畏的神情来。
李凤起将脸直逼到他的鼻尖前:“你说!”
麻四海静静地道:“不知道。”
李凤起怔住。
麻四海接着道:“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哥做的事总是对的,总会有道理。”
李凤起不吼了。他呆呆站了半晌,忽然又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很干、很涩、很苦。
“对?对个屁!道理?狗屁的道理!”
麻四海的眼睛早已瞪得溜圆。
他还是使劲地瞪着眼。
他的舌头已咬破了好几处,嘴里又腥又咸又甜。
这已是他咽下的第四口带血的唾沫了。
只有不停地使劲咬自己的舌头,他才能控制自己,不至大叫出声,也只有不停地咬自己的舌头,他才能肯定自己绝不是在做梦。
李凤起的话实实在在让他吃惊,太让他难以相信了。
——他竟会是圣火教的人。
——他竟会是圣火教教主严子乔的贴身死士之一。
——这么多年来,他仍然对严子乔忠心耿耿,一直在为严子乔东山再起积蓄资金、兵器和各种珍奇药材。
他曾对李凤起的身世、来历有过很多种猜测,但这些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他实在想不通,李凤起为什么一直执着地相信在当年那种形势下,严子乔不会死?
可以想象,在李凤起的心目中,严子乔已不是一个人,而是神。
但现在,这尊神却无情地抛弃了他。
无视他三十二年的忠心,无视他三十二年的努力,无视他三十二年的执著与信念,无情地抛弃了他。
麻四海终于明白了李凤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李凤起现在看起来已很平静。
自密室出来,回到书房后,他一直都很平静地向麻四海叙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