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这样过去了一个月,明家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明荟从一开始还有些担忧,后来却是逐渐平淡了下来。
就像秋嬷嬷所说的那般,若是明家出了事,父亲肯定会往宫里修书的,所以她也无须这么担忧。
先帝去世的后笼罩在皇宫里的阴霾正逐渐消散,大部分宫侍都恢复了原来的活动,除了日常服饰和饮食注意外,一切似乎都朝着原来的方式恢复着。
"祁王?"
正吃着小厨房新出的甜糕的女郎惊讶抬眸,”祁王来慈宁宫做什么?"
秋嬷嬷奉上一杯热茶,含笑道, "姑娘既已经是太后,作为人子,祁王自然理应过来拜见太后。""这么说,难道先帝的那些王爷皇子公主们都应该过来拜见本宫?"可是也没见几个过来拜见的啊。
秋嬷嬷颔首,“礼法上,的确如此。”
只是当今太后所属祁王一系宫中众人皆知,那些个皇子公主们碍着新君,自然不敢前来拜见。如今祁王突然登门,也不知是何意。
“那就先请祁王稍等片刻。”
明父在家中时就对祁王极为推崇,在钦天监的批语出现后,也曾生出过将嫡长女嫁予祁王为正妃的念头。
只可惜被祁王婉拒了,后来在想得到从龙之功的功利心的驱使下,被自以为聪明的明父当做给病重的先帝冲喜的工具,送进了皇宫里。
明荟也从未见过这位倍受贵女们倾慕的祁王,只是在明父的影响下,对于温润有礼的祁王还是有些好奇的。
她急忙将最后一块糖糕吃下,回了内殿让青竹青菊给自己换了一套庄重得体的服饰,而后朝着外殿走去,
慈宁宫外殿,十几位宫侍垂首屏息
此时,萧逸轩也立于慈宁宫里等着,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殿内的布置,若有所思。慈宁宫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
还在孝期中,殿内自然也没有色彩过于艳丽的东西,可无论是摆设还是布置,都少了不少庄严肃穆厚重之感,多了几分轻快之意。
萧逸轩然眸色微敛,笑意温润,默默等着太后的到来。
内殿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萧逸轩然抬眸看过去,只见层层珠帘被宫侍撩起,身着靛青色宫装的女郎走了出来。
靛青色的宫装是新君特意让尚衣局的绣娘新制的,用得是上好的料子。腰肢上粗宽的革带也被换成了细细的宫绦,将腰肢勾勒地细细窄窄,宫绦上还坠着两个玉佩,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女郎自是怎样都好看,不施脂粉的脸莹润细腻,红润的唇略带着上扬的弧度,因对名满京都的祁王有些好奇,一双盛着好奇的杏眸也莹莹生辉。
萧逸轩眸光定格在女郎的面容上,唇角的笑顿住,本来清亮柔和的眸色多了几分怔然。原来……这便是明远山擅自送进宫来帮他的嫡长女吗?
没有想象中被磋磨的模样。
看得出,这位小太后被保护地很好。萧逸轩收敛心绪,温和有礼地问安。
“见过太后。”
“免礼。”
不愧是京中贵女们倾慕的郎君,身着月白色衣袍的郎君立于殿内,芝兰玉树的身姿修长挺拔,昏暗的殿被如同蒙上了一层柔柔的白光一般。
女郎打量片刻,也很快让人起身。
萧逸轩眉目含笑,温和中带着淡淡歉意, "父皇去了后忙于悼念,本王没有及时过来向太后请安,实在罪过。"
这么有礼貌的郎君的确容易招人好感,女郎抿唇一笑,连忙道, "既然是忙于先帝之事,又何须请罪。"
然后就让人坐了下来,又让宫侍奉茶。
"近来为陛下小选一事朝臣闹出的动静颇大…”萧逸轩唇角笑容微敛, "…本王听说还有臣子弹劾了太后,不知太后可知此事?"
女郎吃了糖糕也觉得渴了,也饮了一口茶,干燥的唇被茶汤弄得湿润,她闻言略微抬眸,点点头, "此事本宫是知的。"
目光略过女郎的唇瓣,被女郎唇角处的白色吸引注了目光,萧逸轩顿了顿,眼底有笑意,而后意有所指道, "太后方才可是食了糖糕?"
明荟有些诧异, ”王爷怎知?"
迎着一双灵动疑惑的眸子,萧逸轩笑容渐深,目光意有所指般略过女郎的唇角。
意识到唇角沾了糖粉,明荟脸颊绯红,她接过宫侍奉上的帕子,忙解释道, “方才的确用过糖糕,想来是沾上了糖粉,内殿昏暗,也没注意……
4;
明荟说完,便捏着帕子细细地拭着唇角。
为了不让祁王久等,她并未上妆。女郎眼睫卷翘,唇瓣娇艳,捏着深色帕子的手指纤细泛粉,明明是十分平常的一幕,却让围观者无端端觉得,甚是薛丽。
不知是否是错觉,萧逸轩竟也觉得自己有些渴了。即便小太后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忍不住挑
眉,却也还是十分有耐心地等小太后将唇角的糖粉拭净。
“那想必,太后亦是知晓,明参知被罢官一事?”
父亲被罢官?
这事她倒是不知。将帕子放下的女郎眸露茫然。
萧逸轩见此,心下有了揣测, "明参知被罢官已有一月,我听说他一月前曾修书入宫,还以为太后已经知晓了。"
家里传递消息的都是安排在皇宫里的暗桩,可这一月来,明荟的确未曾收到过家里来的书信。
所以是,有人将书信拦了下来了?
除了皇帝,谁又能在宫里将她的信拦住呢?
思及此,明荟的心猛地一跳,小脸微白,神色惶然。将女郎仓皇惊惧的模样看在眼里,萧逸轩握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而后才缓缓垂下眸。
"……还听说上个月的小选中,竟无一名贵女被选中?"
女郎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也只是嗯了一下。
萧逸轩并不在意,他微微一笑,眸光略过殿内垂首的宫侍,而后轻笑一声道, "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女郎闻言回过神,意识到忽略了来客之后脸颊微红,有些窘迫地颔首。
萧逸轩宽慰般温和一笑,便朝着殿外走去,很快走出了慈宁宫。
阳光正好,郎君回首看了眼外表大气古朴的慈宁宫,唇角的笑容淡了淡。
小选无贵女入宫。
多次出入慈宁宫。
对明家手下留情。
登基不久,就频繁整理朝堂.…
所有对于他那个六皇弟近来举动的的疑惑与不解,在见到慈宁宫那位荏弱明媚的女郎后,徒然清晰开朗。
不曾想到,原来那个被明远山送进宫的女郎,竟然是这般…这般蛊
惑人心的模样……
又想起,对方曾想将嫡长女嫁予自己,却被自己拒绝一事。说不清是不是有悔意滋生,只是那位女郎若成了他的皇子妃,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可惜了。
只不过,在自己提起小选一事,小太后脸上并无异色,想来对于他那皇弟的心思,对方该是一无所知的……
芝兰玉树的郎君闭了闭眼,在察觉自己那颗心正急促地跳动着,他试图将心里的那股悸动赶走,却发现无济于事。
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无奈,他睁开眼睛,清浅的眼眸多了几缕暗色,他抬眉扬眸,朝着宣政殿的方向看了过去,唇角的笑容却透着丝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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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走后,明荟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戳着碗里的饭,看着身侧饶有兴致地取代了布菜的宫侍的郎君,咬了咬筷子,有些心不在焉。
玉色的玉著压在女郎的唇瓣上,丰润的唇瓣被压下了一个弧度,白色与殷红相互衬照着,秾丽惊人,新君喉结动了动,却依旧不动声色。
终于……再憋不住事的女郎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瞥了他一眼后,终于忍不住犹犹豫豫道,"陛下是不是让人截了,截了我父亲给我传的信。"
萧谌眉目微挑,状似思索了片刻,才悠悠道,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微微一笑, "朕登基大赦天下,近来许是需要放一批宫人出宫,如今后宫无人,想来此事还需要太后多费心。"
放宫人出宫?
明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忙点头应下。等点了头才反应过来,眼眸一下子睁大。
先帝年老昏庸,元后又去得早,对于后宫的管理实在松泛,在宫中布置暗桩人手的行为在京中各家蔚然成风。
陛下这举动,莫不是想要将宫里的暗桩全部清理出去?
对于父亲递进来的家书被截走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曾经还用过家里的暗桩给父亲传递过消息的女郎有些心虚,也不敢继续说起被对方截走的书信一事。
而且、而且陛下都没有生气,想来那些被截走的家书里,应该没有太过分的话吧。明荟又有些心虚地想,可转而想到父亲的性子,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女郎神色怔然,没
有继续提起关于明远山递的家书一事,可萧谌却不愿意就这么略过。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笑意, "太后莫非是想知道那两封家书里写着什么吗?"女郎眼睫微动,点了点头,却不语。萧谌眼眸笑弯,自顾自道, "既然太后想知道,那朕就说与太后知晓。"
“朕一月前罢了明远山的官位,"萧谌注意着女郎的脸色,见女郎并无异色,继续道, "这第一封信,便是央求太后为其向朕求情,让朕予其官复原职。"
果然,明荟心里暗叹了一声,眼睫紧接着又垂下,有些不敢看眼前的新君了。
萧谌唇角上扬,凝视着垂着的毛绒绒小脑袋,继续道,”这第二封信,则是希望太后给明家下帖,将明家嫡次女召进宫来……"
明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并且信中还写着,希望太后能为亲妹引见朕?唔,太后您说,明参知这是什么心思?"萧谌接过宫侍递过来的丝绢,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好整以暇道。
什么心思,不就觊觎国丈这个身份的意思么?
女郎的眼睫越垂越低,执着玉著的指尖收紧泛白,好半晌没有回应。
虽然早已经清楚了父亲是怎样的为人,可当知道两封信里头的内容时,明荟还是觉得有些心寒。
自己这个太后在这个宫里究竟是什么处境,父亲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却还是希望自己冒着得罪新君的风险,为明家,为他自己谋前程。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那两封信里,可有只字片语关心作为女儿的自己的处境的?
明荟一时间有些恍惚,父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那个会在元宵节带着自己上街,会在下朝的时候给自己带好吃的点心的父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明荟想不明白,只觉得心里难受,各种情绪翻滚着。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女郎,同样也心里清楚,新君对她这个太后已经算极为宽容的了。可就是这样对她还算宽容的新君,就足以称出明远山这个父亲有多无情了。
唇瓣抿紧,手里执着玉著的手指有些发白,垂着脸的女郎眸光盈盈,眼尾湿润。
注意到小太后神色不对劲的萧谌拧眉,好整以暇的神色收了起来
,可女郎垂着眼,他看不请对方的神色。
神色一凛,也全然不顾殿内伺候着的宫侍,指尖微挑,挑起女郎光洁的下颚。
女郎的面容暴露在暖黄色的灯火下,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了,眸子微微睁大,眼眶泛着红意,眼尾湿润潮红,忍着泪意的模样映入萧谌眼帘。
心徒然漏了半拍,萧谌的脸色却猛得沉了下来。
回过神来的女郎猛地站了起来,惊呼道, "你做什么?"这般轻佻的动作实在过于放肆,还沉醉在伤心情绪中的女郎脸色绯红,双眸泛起火光。
指尖的温热细腻消失,萧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眸光落在女郎隐隐泛红的眼眸上,平波无井的话里里带着寒意。
“你哭了。”
新君的笑已经消散,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此时盛着冷意,周围更是弥漫着令人觉得胆寒的气息。
已经习惯了对方温和模样的女郎有些不习惯,她抿了抿唇,想反驳自己没有哭,可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一而再,再而三。
又怎么会不委屈呢?
女郎眼角的泪渍在灯火下一片晶莹,萧谌搓了搓指腹,压抑着想要覆盖那片柔软的冲动。他闭了闭眼,置于身侧的手泛起了青筋,勉强才能压下见到女郎落泪的戾气。
和。
“朕说予这些给太后知晓,并非是想看到太后难过落泪的。”此时的他声音却是带着难得的柔
"可惹得太后难过,却是朕的过错错。不如让朕为太后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