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年纪一大把,你也哭得出来,别把我这暖章阁地板给糟践了。”
女帝嗔怪,李庭赶紧收敛,抹了一把眼泪,神色突然慎重:“陛下,这消息刚到,传到我这里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不知陛下?”
“你是怪我无端责备?”
“不敢!”
女帝笑笑,摆摆手,李庭已经是三朝元老,看起来却是少年身,每每都让他有种心里不爽的感觉,借题发挥一下可以,太过责备就寒了这位老人的心。
于是将此事揭过,问道:“李爱卿,穆王推荐将那个空着的位置留给他,你看如何?”
那个位置!
李庭顿时打起精神,只从女帝登基,第一日就罢黜了曾经那位。现在位置空缺十多年,如何又旧事重提?
穆王这样看重他,女帝心思却不得而知,真要说错话,怕是会被狠狠记上一笔。
“陛下,老臣觉得穆王忠心可嘉,可他一别多年,未必清楚京都局势,陛下若是有了打算,老臣愿替陛下效犬马之劳!”
老狐狸,女帝眉目一挑:“我是问你觉得他顶替这个位置如何?”
“老臣不敢妄言!”
悦意女帝脸色已经难看,看着对方拱手低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偏偏要问出个结果来:“那你妄言便是!”
妄言便是?
李庭额头汗水密布,心情那个烦闷,好端端的喜事,若是说错话,不就成了悲剧。
却已经不能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陆轻鸿出生诸子百家,现在是边野一任堂主而已。资料和生平都有遗漏,那个位置太过重要,没有具体弄清他为人出事,是否忠诚陛下之前,老臣当真不敢妄下定论。”
女帝脸色稍霁,手指轻轻在雪白的大腿上敲打,沉默片刻:“现在西南局势还不明朗,庆野那边这么久一点眉目没有?”
“陈剑洲推断这种局势还要维持一段时间,妖皇只是分身过来,同时大梁周围许多国家也有妖皇化身出现。现在可能还在打探阶段。”
“打探?”
我大梁不就成了桌上几百道菜中一碟?任由他肆意挑选?选中了就是灭顶之灾,选不中还要赞他仁慈?
女帝看着桌上果盘,目光游离,这样沉默许久,才有了计较:“国书可曾收到回复?”
“尚与,一是路途太远,二是妖皇眼皮下他们大多……”
女帝话题很跳脱,李庭应对却是滴水不漏。
这番话说完,女帝不满道了一声:“一群废物!”
话音刚落,又安排道:“陆轻鸿是吧,三阶还不够看,至少要五阶才能够坐稳那个位置。另外李庭,去把四阶五阶药材备上一份,交给陈剑洲,让他自己看着办,什么时候该给交给他再给。”
让陈剑洲自己看着办,李庭一时头大如斗,却还能说什么,拱手道:“陛下圣明。”
这已经不仅仅是考验陆轻鸿,连陈剑洲也捎带上了。
是不是任人唯亲,是不是用心在办陛下交给他的事情。是不是有能力镇守庆野………
若是陆轻鸿表现良好,两人都将平步青云,若是到时候让女帝不满意,都没好果子吃。
可怎么做,做了什么,全部取决于陈剑洲的安排。到时候怎么说道,全看女帝心意。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生性跳脱、心思不定的女帝。
………
风波亭内。
已经黄昏,在里边看不到外边的风景,却能隐隐透过天幕看到些许赤色的红晕,日落西山,晚霞万里。
陆轻鸿坐在书房,看着眼前画卷。
薛蟠来得快去得也快,画卷收下,心里多少还有些过意不去,这样的厚礼,只为了一份承诺,值得吗?
仙女采薇。
梁轼看不出所以然不奇怪,陆轻鸿看出了一些别人注意不到之处。
初看只会被对方画中意境所折服,从而失去了对细节的认知。陆轻鸿一眼入神鬼画道,靠的就是明察秋毫的观察力。
画一入手,他就有了很多猜想。
画中一共仙子九人,神态微妙,或半身隐藏在花丛之中,或者翘首以盼,等着同伴归来。
看起来很和谐,可人物比例已经严重失调,若是画出被遮住的地方,这九位,无一例外,不是仙子,而是鬼魅。
更有,作者看似不在画中,却处处皆在,温和的阳光像一条细线,而起伏的山峦便是一张巨大的手。
手中弄线,提线木偶!
他操控着一切,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只是画而已。
陆轻鸿看着画面已经入神,他要告诉别人什么?他的良苦用心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线索,既然留下,必定关乎甚大。
天、地、人、妖同处一卷。
服饰很不寻常,却没有任何线索,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想要找出以前的资料作参考已经太难。
这不是另外一个世界,传承几千年的文化都有明确遗址、文字记录。
大梁立国之前的一切,好似凭空消失一样,任何蛛丝马迹都被时间磨灭,真就看出不所以然了吗?
如果有文字说明该多好。
陆轻鸿心心念念,却毫无办法,一点一点合上画卷,可就在这时,突然想到什么。
色块!
画中颜色精彩纷呈,却非常和谐,完美融合到画卷之中。
青色的群山、雪白的衣襟、蔚蓝的天空、橘色的光线……
虽然共存,但却又将彼此分割开,这是泼墨画中所不常用的手段。
必定有深意。
陆轻鸿赶紧找来碎纸,将每个板块区分开,然后……
这是———地图!
没有人知道大梁远方有多远,也没有人直到陆地海洋面积有多大。可是那些蔚蓝,单独看波光嶙峋,不是海疆又是什么?
那些山峦赤土不正是荒漠戈壁?
还有女子的衣衫,正是雪国。
找到对应的地方,再做判断,事实已经在眼前。
这个人野心之大,不仅仅是操控几个傀儡,而是要只手遮天,独断古今。
何其可怕!
可在这样大的地图上,要找到大梁位置还是太难,除非找到周围数万里的各方势力,拿出局部地图,一一拼凑,或许才能揭开冰山一角。
这样,已经千难万难,他是如何做到的?是否又揭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是宝藏?或许是其他?
陆轻鸿知晓一些情况后,再看画面已经截然不同,可就这样思量、观察许久,还是没有找到一个特殊的点。
就像少了最关键钥匙,依旧无法破题。
无数年过去,真就还有人能够了解事情的真相吗?
他轻轻一叹,合上画卷,目前只能做到这样,既然已经再也发现不了有用的信息,只能说时机未到。
施楼儿明日要离开,在这里才费工夫不值当。
起身走出房门,小妱正在填灯。
“堂主!”
“小妱,你去忙吧,交给我来就是。”
拿着烛台,扣响施楼儿房门。
开门的是宁念晴,并不欢喜,失失落落。对于陆轻鸿这样漫长的分别已经惆怅难言,更何况是小孩子。
他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念晴温顺地摇着尾巴,施楼儿坐在窗边,对镜贴花黄。
她平时是不打扮的,陆轻鸿不由好奇:“楼儿,你这是?”
“听说庆野夜市又开了。”
“夜市,也没什么好稀奇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吃喝玩乐,不过如此。”陆轻鸿才开口,施楼儿一对明月珰刚刚挂上,正用红纸染唇,不由勾勒出一抹笑意。
“那么,我许久未看,还想看看呢?”
陆轻鸿惊道:“现在?”
“是啊,就是现在。”施楼儿淡淡一笑,惊艳了世人。
陆轻鸿点头,可这里离庆野三百里,过来整整用了七天,这已经天黑,怎么能够?
施楼儿却笑着道:“已经足够。”
话音刚落,一位宫装妇人婀娜多姿出来,一身穿着不俗,看起来三十好几,却是碎月过去,不留痕迹。
施楼儿转身一福:“师叔,这就拜托你了?”
“你啊,还是贪玩,罢罢……只是一夜,且去看看,你小时候心心念念的糖葫芦,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妇人很随和,陆轻鸿赶紧请安,对方随和一笑。
施楼儿穿戴整齐,才又看看陆轻鸿:“还是那身白衣好看。”
这还能说什么,换呗。
女为悦已者容,其实男的也差不多,恋爱中的人最喜欢打理自己,陆轻鸿琐事分心,这一提醒,立刻跑去换衣服了。
“师叔,记得不要提起芙山的事。”
施楼儿窃窃私语,妇人摇了摇头,这一趟也不知来对没有,若是无缘,何必多生枝连。
一行人出得大门,小妱却直愣愣看着那妇人,风波亭全在自己掌握,她是怎么进来的?
陆轻鸿示意无事后,她才不甘心应了一声。
一艘精致的船凭空出现。
穿云舟,陆轻鸿只曾听说过,啧啧称奇,施楼儿却不太多解释。
坐上船舱,小丫头惊得坐立不安,施楼儿搂她在怀中,头枕在陆轻鸿肩膀。
陆轻鸿不放心:“楼儿,师叔远道而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没有,只是听到我受伤的消息不放心我独自回去,才过来接应。”
真的是这样吗?
施楼儿绝不是受了伤就到处找人的人,她这样的性子,只会自己承受这一切。更何况,前两天都还决定自己一个人上路,不可能预料她师叔亲自过来。
可是施楼儿不愿意说,陆轻鸿不可能硬要问出个是非所以。
只有宫童对芙山还有一些了解,看样子以后少不得麻烦他。
施楼儿今天一只带着笑意。
有些刻意了,陆轻鸿搂住她肩膀,温润入手,心中却不平静。
芙山真的出事,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穿云舟升空,漆黑的夜空中顿时多了几点光彩,光彩飞逝,偶尔会引起下方路人惊叹。
失去老狗的村长,骂骂咧咧:“又是哪个么蛾子作祟?”
也有妖族惴惴不安:“这是墨家大杀器?是去了哪里?”
陆轻鸿全然不知,施楼儿轻声道:“要是有机会,还是离风波亭远一些。”
“怎么,妖族真是冲风波亭来的?”
“难说,不过这边白宇和伏念你要特别小心,特别是伏念!”
如此郑重,再次交代,陆轻鸿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施楼儿伤势大概何其脱不了干系。
………
庆野街道,因为几次世家破灭,整个庆野城宵禁许久。
夜市一开,人满为患。
死人可怕吗,当然可怕,可死的都是别人又都是大家世族子弟,与普通老百姓何关?
薛昧走在夜市,回来爹爹亲自带着,其他人还在后面吃灰呢。
见到夜色盛景,薛蟠走街串巷,完全没有城主架子,仿佛梦回当年,突然说道:“晴儿,还吃刘家豆花不?”
一说完,在薛昧惊讶的目光中,今惊愕回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已经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薛昧和她一般无二,自己努力让她安静一些,学做大家闺秀,她却越来越像她母亲的样子。
“爹爹?”
薛蟠两眼一花:“走,去吃豆花。”
薛昧应着,直到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巷,商贩见到来人,惊惶道:“小的见过城主。”
却是个年轻人。
薛蟠失落道:“老刘根呢?”
“爹他……他在家,我现在照顾这个摊子,城主您……”
听得儿子一惊一乍,老刘根一瘸一拐跑出来,待看清来人,才声泪俱下:“薛……薛大哥,你来了?”
薛大哥?薛蟠?
小刘呆在原地,薛蟠却一点儿不责怪,扶着老人:“你慢些,慢些,瞧你这个样子,腿脚不利索就不要勉强。”
“使得,使得,谁说使不得,你来了,我就是躺着也要起来不是。”笑眯眯看着薛昧:“你家闺女?”
薛蟠得意点头,对方却又叹息:“哎……我那儿子长得磕磕绊绊,要不然,嘿嘿,她随她娘,真好看。……还是老样子?”
薛蟠笑着道:“看样子。”
爹爹原来也有这样的朋友?薛昧并不因为老刘根的话觉得难堪,其实普通人家也挺好。
一盏小灯,不大的铺子,人不多,却是难得的惬意。
不远处,陆轻鸿一手拉着施楼儿,一手拉着宁念晴,一边带路,一边献宝:“楼儿,你看就是这里,去年我还在这里卖画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