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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康熙十二年秋, 曹府中院。
纳兰成德挽着书致那张砭廉弓，搭箭张弦，拇指微微一松, 那箭矢便离弦而去, 正中院子另一头的草靶。不一会靶心附近就插满了羽箭。
“哟，不错嘛。”曹寅进来便见这幅场景, 拍拍成德的肩膀, “怎么是你, 我还以为是书书在玩呢。”
书致坐在旁边晒太阳, 闲闲地翻过了一页书：“书书他五年以前就不玩固定靶了。”
“呵，把你嘚瑟的。”曹寅嘲讽他, 又问成德，“你今儿怎么有空出门，稀客啊。”
“来你这儿放风来了。”成德笑叹。
他们兄弟俩也跟着明珠上了吴三桂的悬赏令, 明码标价一千两银子。如今他们一家人，上至父亲下至最小的揆方，都物理意义上的非常值钱。明珠名义上是在家里闭门思过，实为受到侍卫保护。书致要进宫上班, 觉罗氏管不住他，就天天拘束着大儿子不许出门。
虽然书致屡次替哥哥声辩——吴三桂的刺客潜入京城不去杀康熙, 反而来杀他哥的概率甚至低于成德被粉丝跟踪误伤的概率, 至少那些他哥是真的被粉丝丢的东西砸到过, 而所谓的南省刺客只存在于福晋们以讹传讹的臆想当中。
但就跟后世那些认为孩子不穿秋裤就一定会得老寒腿的母亲一样，这个时候的觉罗氏是讲不通道理的。成德只好蜗居家中以安娘心, 今天是因为和弟弟一起去曹寅府上才被母亲大人恩准出门。
说话间, 曹娥捧着一个果盘进了后院, 向二人福身笑道：“大公子, 书哥哥，吃水果。”
那是一个精致的果盘，小巧的秋梨被剜去了果核，中间盛着鲜红的石榴籽，旁边用碎冰镇着，呈花瓣状摆在红玛瑙盘子里，旁边还装点着几朵茶色的小盏菊。
“多谢，放那儿吧。”书致正看一本《鬼谷子》看得着迷，闻言抬头冲她笑笑，然后又继续埋头看书。
“嗯，这个梨还挺好吃的诶。”曹寅过去，毫不客气地从中间拿起一块就吃，瞬间打乱了妹妹精心摆出来的造型。
“好吃，就是有点凉。”曹寅点评道，大手一挥，使唤妹妹，“你纳兰大哥不能吃凉的，去换个没冰的来。”
“哥！”曹娥跺脚道，“客人还没吃，你怎么就自己先动了？”
曹寅嘴里含着梨，一脸茫然：“都不是外人，我在自己家吃个梨，难道还要请旨？”
曹娥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抱着托盘走了。
“越大越古怪，女孩子真是难养。”曹寅挠头，郁闷地向成德抱怨。
“那是因为你傻。”纳兰成德笑道，也不点破，又慢悠悠地射了两箭，终于等到雅布带着西林觉罗氏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雅布向几人抱怨道，“过关防的时候遇到个脑子轴的，说我带着兵器进皇城，非要核对我的关防阴符，怎么解释都不听，还是撞上了阿达海大人巡视关防才把我带了进来。”
内务府八旗的驻地就在皇宫附近，曹寅的家就在日后的长/安/街往东不远处，离紫禁城只有不到一里路。
“特殊时期，皇城戒备森严也是应该的。”几人都道，“我们也没等多久。”
西林觉罗氏也命人献上礼物，向曹寅福身道：“恭贺令妹芳诞，小寿星人呢？”
“刚才还在呢，跟我拌了两句嘴，气跑了。”
“那必定是曹大人你的不是了。”西林觉罗氏笑道，“怎么过生日还惹人家小姑娘生气呢？”
几人一面说一面在中门处分了手。西林觉罗氏到里面去见过曹寅的母妹，几位年轻爷们都到外院席上入座。
满人女子早婚，通常以十岁、十一岁为成年。今天曹娥满了十一岁，也算是在娘家过的最重要的一个生日。因此曹寅在家中大宴宾客，席上除了书致等小伙伴，还有他们家堂族、母族的一些亲戚，书致都不大认得，只是看穿着打扮大约都是内务府旗下人。
除此之外还有陈维崧、姜宸英等曹寅在词坛上认识的文人朋友，这些人也是纳兰成德的好友，顾贞观原本也受邀了，只是临时着凉了不能来。
熟悉纳兰成德的人都知道，不同于诗文里的忧郁形象，他本人是个热情好客、风趣健谈的人，如今数月不见，姜宸英等人都很想他，一上桌就跟成德聊得火热。书致在旁听着，偶尔插一下话，不久又遇见曹寅的姑舅表哥李煦过来敬酒。
李煦的母亲也是康熙的乳母，只是他年纪略长几岁，今年已满了二十四，所以没有像曹寅一样在康熙身边当差，而是进了内务府，如今已经做到了正五品内务府坐办堂郎中。
曹寅正在跟他商量曹娥进宫当差一事。
按照惯例，内务府旗下出身的女孩子，成年之后就要参加一年一度的“小选”，被选上的就要入宫去做宫女，到婚嫁之龄才能放回。
但近年来，八旗人口繁衍，已经有了上万名适龄未嫁的包衣女孩。一来宫里用不了这么多宫女，二来有钱有势的包衣人家也不愿意让女儿再进宫去做那伺候人、一年才能见父母一面的活计。因此双方达成默契，愿者参选，不愿的交一点钱把名字抹去就得了。
这样一来，就只有那些家贫无济，指望女儿进宫当差挣银子的家庭，才会去参加这个小选了。
曹家的家境在整个内务府八旗都算上层，曹寅又做着宫里的官，当然不指望靠妹妹挣钱养家，于是敬了舅兄一杯酒，轻描淡写地说：“你下回见到内务府的陈大人，替我说一声，让她走个过场就完了。”
“当真？”李煦笑道，“勾掉名字容易，但你就不想给小娥在宫里谋个前程吗？”
曹家的情况又有不同，曹寅和康熙关系亲厚，他如果愿意让曹娥进宫在康熙身边伺候。想必后者也会给他这个脸面，即便不能为妃为嫔，但一个贵人的位份还是能混上的。
李煦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没想到曹寅听了，嫌弃地撇撇嘴：“就她？又懒，又馋，又没规矩，指望她伺候皇上，还不如我自己上呢。”
李煦：......
我们俩说的伺候好像不是同一个意思吧？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书致听了插话，“你不是才刚吃了你妹妹的梨？给她听见又要撕你的嘴了。”
曹寅抱臂哼道：“丫头片子，早晚给我收拾服帖了。”话音未落，忽然听身边丫鬟叫道：“姑娘请大爷进去一趟，有话要说。”
曹寅虎躯一震，险些以为给妹妹听见了。他整整衣裳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拍拍书致的肩膀，朝月亮门里一指：“找你。”
书致不由一头雾水，过去一看，却见是曹娥穿着一身品红旗装，带着几个来做客的亲戚家的女孩子，七八个小姐妹环佩叮当、花枝招展、言笑晏晏，一同猫在月亮门边，鬼鬼祟祟地向外面张望着。
“书哥哥。”曹娥招手叫了他过去，踮起脚尖耳语道，“她们想看看纳兰大哥长什么样子，你替我们指一指，哪个是你哥哥？”
少女们也都情不自禁地凑过来，一脸羞涩笑容，眼睛里却透出狂热而兴奋的光。
果然哪个朝代都少不了追星少女这种东西啊。书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什么粉头站姐一类的角色，抬手扶额：“左手边第二席上，穿黛蓝长衫的就是。”
“哦——”姑娘们顿时发出惊喜的呼声，争先恐后地挤到月洞门边，脑袋叠脑袋地向外张望。
其实纳兰成德背对着她们坐着，谁也没看清他究竟长这么样，不过正是这种近在咫尺又求而不得的感觉最是勾心，能够引出人的无限遐想来。女孩们都激动得在原地做兔子跳。
书致见她们七八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像初春的小麻雀一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禁觉得可爱又好笑，忽然有心想要成全她们一回。
“嘿，哥。”书致突然出声喊道。
成德回头，见弟弟站在月洞门边叫自己，便撇下众人，起身走了过来。
“呀。”女孩子们尖叫一声，早在他回头的时候就已经红了脸，一眼也不敢多看，就慌不择路地四散躲避，有的躲进屋里，有的藏身树后，好像正在走过来的不是她们心心念念的纳兰公子，而是什么会喷火的大怪兽似的。短短十几秒钟，就只剩书致和曹娥大眼瞪小眼了。
“啊这？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书致抓抓脑袋，难得有点不知所措。
曹娥不禁捧腹大笑：“早就跟你说过，她们是叶公好龙。见了真人，躲还来不及呢。”
成德知道，亦是哭笑不得，抬手拧了弟弟的耳朵：“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一时用完了午饭，大部分宾客都各自散了，雅布又把三人叫到院中，说是有重要事情要跟他们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