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春风洞外面的花草染上了薄红。洞里,少女的发丝随着抱上去的动作摇曳,扫过落无悔垂下来的手,又酥又痒。
林三七脸上的绒毛被少得可怜的淡光映照得很是柔软。
鲜血给予的滚烫快感和她给予的温热愉悦二者在脑海里交织着,他抬手抚上她的发丝,缓慢地绕于指尖,暂时选择了后者。
少年没太多表情,眉眼微压着。
落无悔那双看似不染一丝尘埃的手将林三七的长发打上结,又轻轻地解开,如此来来回回几次才满意了。
两人贴着的地方温冷交加,暖有一瞬间压过了冷。
他忽道:“我们走吧。”
她仰起脸:“去哪儿?”
落无悔清澈干净的眼底似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皮肤白皙过头倒显出一抹病态的颓美,眼角的泪痣分外殷红。
说话的语调还是轻快的,像是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他的愉快心情,“去看看到底是谁屠了折柳镇,你不也想知道么?”
林三七是很想知道。
可问题是她出不去啊,“我没有锦囊,我出不去。”
他笑着偏了一下头,转动着眼珠,细长苍白的手指轻搭到她的手背上,“春风洞又如何能困得住我呢,我带你出去便是。”
林三七:……
我嘞个去!干嘛不早说。
*
等他们出了春风洞时,天黑了。
沈轻风和白千流带着雾球不知身处何地,他们还没有跟对方汇合,玉简又用不了了,无法传音。
林三七和落无悔行走在回折柳镇的路上,四周一片沉寂,空气充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却不见一具尸体。
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回到折柳镇的长街,本该热闹喧哗的画面一去不复返,灯笼清冷地亮着,随风轻晃,投落一道又一道虚影。
所有铺门紧闭。
地面七零八碎地散落着东西,还有蜿蜒斑斑的血迹,还是不见一具尸体,太安静了,似进入了人间地狱一样。
林三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绕过掉下来、染到血的招牌旗帜,牵着落无悔往前走了几步。
“咔吱”有一家店铺门没关紧。
鬼使神差地,她朝那家店铺走过去,踏上几级阶,迟疑着抬起手,一推,几道身影一晃而过,吓得林三七往回跳了几步。
好奇心害死猫儿是真的。
她脚下微软,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又踩住落无悔的脚了。他没有知觉似的,并没有理会,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店铺门口。
林三七快速地收回脚。
等她再回头看,发现那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不是活人也不是邪祟,而是已经死透了、被吊在里面的尸体。
晃动时能看见他们背后贴了一道符纸,是缚灵符。
挂在店铺前的灯笼恰好照亮了几具尸体,林三七仔细地看能看清他们的模样,走近一看,其中有一具尸体有些眼熟。
她见过。
是曾在街上吆喝叫卖冰糖葫芦的大娘,那时林三七还觉得大娘的嗓子气真足,叫得忒响亮了,可如今物是人非。
突然,一道火光掠过。
她反应很快地将落无悔拉进一旁的小巷,不忘探头出来看,一队人马随街而行,骑在前面几人显然是领头。
林三七看见了落家家主!
落无悔慢条斯理地玩弄着她牵住自己的小拇指,抬头草草地看了一眼,道:“不是他,他那时带我去别的地方求医了。”
那就是易容术了。
想嫁祸给落家家主。
还有,明空小师父说的事已成定局、不可改也是真的,领头当中有一名是落无悔在那晚去荒宅杀过一次的男子。
他还好好地骑着马,但是应该没了那晚的记忆。
这些人抓住了六姑娘和一名云家门徒,那名云家门徒样貌跟明空小师父如出一辙。
六姑娘无声地流着泪,以往挂着天真表情的脸满是恨意,要是眼神能杀死人,恐怕骑在马上的人早就被她杀死了。
另一名领头人忽然叫停。
他环视一遍附近,可能怕再出现什么变故,立即下令杀了他们,有两个人各拿着一根粗绳朝六姑娘和云家门徒走去。
下令之人戴着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巴和一双眼。
但他一看便是主谋,一出言,其他的领头人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易容成落家家主的人也是乖乖地听话。
落无悔眯了眯眼。
他两指夹着一瓣红莲,手一松,红莲掷向那张银色面具,可在碰到的前一秒被无法逆转时空的力量给轻飘飘驳回了。
因为以前没人见过戴着银色面具之人的真面目,包括带他们回到过去的明空小师父,所以无论如何他们谁也不能看见。
林三七目光定于一间店铺屋顶。
沈轻风和白千流正蹲在上面,头顶漂浮着浮浮沉沉的雾球,他们就算知道改变不了过去也忍不住想动手。
可雾球已经撑不住消失了。
他们也被迫回到现实。
*
寺庙的十盏莲灯还亮着,沈轻风和白千流相继地清醒过来,他们都见过屠折柳镇的几名领头人,一时间心情复杂。
那几名领头人已死。
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只是他们的后人还供着他们的画像,他们当年可是名门正派的一门门主!沈轻风深深地闭了闭眼,很是失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除了那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现在还活没活着。
白千流也沉默了很久。
他们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寺庙。
落无悔没他们这么多的感触,天生的冷情冷感,半搂着还没醒过来的林三七,无聊之余,用视线描绘着她的五官。
三百年来,他见过不少面孔。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好看的、丑陋的,林三七这张皮囊算不上最好看的,但莫名其妙地,落无悔看着她的脸最顺眼。
他们所坐的地方落了不少香灰。
林三七的小手从身上掉下去,也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他抬起骨相很好的手指温柔地一抚,一根一根地擦干净。
然后虚虚地压了一下她的手腕。
像是在寸量着什么。
其实林三七也很想醒过来,可暂时醒不来,被梦魇住了。
还是不变地做有关落无悔的梦。
*
梦中,少年套着一件松垮垮的红衣,劲瘦的腰肢系着一条银纹腰带,瘦得只有皮包着骨头的指尖轻而缓地抚过贴满符纸的墙面。
他本就是鬼体,虽说一般符纸无法造成伤害,但在贴满符纸的房间里待久了还是会受到影响,更别提日日夜夜如此。
这间房间布满了冰块。
就连摆放在正中央的棺材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冰棺,属于冰的雾气弥漫着,落无悔一步一步地过去,目光落在冰棺里面。
“第七天了。”
他笑着,“你怎么还不醒。”
冰棺里躺着一名穿着杏黄色衣衫的少女,她形容如纸,双手交叠地搭在腰间,紧阖着双目。
落无悔倾身过去,将泛着凉的薄唇印上了她同样冰冷的唇瓣,他依旧是笑吟吟地,“你又骗了我,林三七。”
没有人回应。
他直起身子,再越过冰棺,将里面的人温柔地抱起,侧脸贴上了她的脸颊,手熟练地梳着她的长发,低喃道:“院中的海棠花开了。”
“——可你还没有回来。”
贴满墙的符纸莫名燃烧了起来。
落无悔坐在棺材里笑得格外温柔,而怀中人随着符纸的燃烧瞬间地变成了一具白骨,他笑着笑着,唇角弧度滞住了,却又轻声道:“果然无法招魂啊。”
他轻柔地放下了白骨。
离开了摆着冰棺的房间。
红日西沉,钟声敲响。
绯衣拂过寺庙的门槛,落无悔踏了进去,挑起纤长的眼帘,望着被普通人称之为要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菩萨。
他看着菩萨,绽开了一个妖冶浓郁的笑,长袖一扬,手中多了一把红色长剑断莲,指腹摩挲着剑柄。
似在犹豫着要不要劈下去。
终极,没有劈下去。
寺庙外落叶纷纷,红衣少年跪在蒲团上,拿着几柱香的手腕系着一串红绳,他说了几句话,动听的嗓音模糊在吹进来的风里。
只隐约听得见三字:林三七。
温润如玉的声线牵动着晚风。
立于寺庙旁的住持垂着苍老的眼眸,身披着黄红色的袈裟,一声又一声地默念着经文,和着久久不息的钟鸣声。
寺庙的烛火烧得红润,光影在落无悔面孔上细细地流淌着,一双黑浓的睫毛微动着,眼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干净,映着菩萨像。
可他带来的招魂灯还是熄灭了。
落无悔漆黑的眼珠子很缓很慢地一转,视线落到了那盏招魂灯上,一丝光线也没了。
一道晶莹从瓷玉般剔透的脸庞滑过,少年迟缓地抬起手,冷的。他莫名地弯起眼睛,展颜笑着,“这便是泪啊……鬼也会流泪的么……”
“原来爱而不得是这样。”
“也罢。”
“你不回,我只好去找你了。”
他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正在转动着佛珠的住持一顿,轻叹一口气,继续念着自己的经文。忽然,落无悔站到了他面前,摁住了那只转佛珠的手。
“你为何念地藏经?”
地藏经是超度亡灵的经文。
住持闻着落无悔身上传来的凄清冷香,一时无言,他当住持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是在招魂。
而且招魂失败了呢。
默然良久,他垂眸道:“人固有一死,施主请节哀,莫要……”
落无悔嘴角扬起一个也许称得上好看的弧度,但看着诡谲至极,打断道:“她没有死,住持您就不要再念地藏经了,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割破您的喉咙。”
尾音微微上挑,好听极了。
听着既随和又有少年的散漫。
说话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住持一抖,没再念。
*
林三七一睁眼便撞入了落无悔似井水般的眸底。
寺庙的光线飘忽不定,映得他那无可挑剔、仿佛被用上好的笔墨细细勾勒过的容颜也半明半暗,“醒了。”
梦境与现实交织,她还没回神。
看来,得找个机会问问系统了,连续做了这么多次关于他的梦,还都这么真实,林三七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
落无悔见林三七还不站起,一手覆在她单薄的后背,一手握着她的侧腰,将人轻松地拉起。
“你为何用这种表情看我?”
他垂眸,视线幽幽地定在她的脸,容色平静,分明是鬼,杀人如麻却拥有着一副圣人面孔。
指尖缓压到林三七唇瓣上,落无悔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声音轻似树叶飘落:“你这样看着我,我有点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