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戌时初,正德寺后山小院佛堂内。
夕阳西下,夏日的知了一声接一声的鸣叫,一抹染着碎金、红澄澄的光从半开的窗外落于佛堂内,落在石清莲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扯的绵长,如岁月般在光芒中流淌。
石清莲跪在蒲团上抄经书时,江逾月又来了一趟。
她在佛堂中跪不住,总是找理由来石清莲这边转悠,一双眼时不时的瞄—眼厢房处,但又不爱与石清莲多说话,故而坐一坐,便又起身走了。
她这样来过两趟,双喜与墨言都起了防备,墨言守在了院门口,双喜则进佛堂来跟石清莲咬耳朵。
"奴婢瞧着三小姐那模样不安好心。" 双喜一张碎嘴叨叨的念:"她与夫人又不亲厚,一趟趟的往这跑做什么!夫人,奴婢觉着,咱们也得盯着她。”
石清莲正在抄经书,提笔收势,点头道:“你盯着吧。”
双喜得了令,一扭头便提着裙摆跑出去、看林子那头的江逾月了。
而墨言沉默的在院子里面把树上的灯笼挑下来————灯笼烧了一夜,里面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她开始清理里面的烛泪。
双喜擦着她的肩膀跑出去了。
双喜像是个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时时刻刻准备叨人,她把后宅当成她的战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扑棱着翅膀扑过去,而墨言就像是家中最镇宅的老狗,有人路过,她会撩开眼皮看一眼,但永远不会追出去,只是安静地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把烛泪清理干净后,双喜走到佛堂门口,低声问道:"夫人,今夜可还要挂灯笼?"
敏锐如双喜,已经察觉到了石清莲的些许变化与秘密,而且,夫人挂灯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她能明显感觉到,夫人之前没挂灯笼的时候,整个人都焦躁起来了。
石清莲手指一顿,一点墨点滴在了佛桌的宣纸上。
她想起昨夜的荒唐,以及今晨差点被捉奸在床的事,不由得咬着下唇道:“不挂了。”
她说话的时候,墨言正盯着她们夫人看。
夫人侧对着窗外霞光,垂着头的时候眉目柔顺,嫣红的唇瓣被她自己咬着,泛出水润的光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瞧着,夫人好似比前些日子更好看了,一颦一笑都直勾人
的眼,她一个女子瞧了都发怔, 愣愣的拥阳不开目光, 待到夫人疑惑的望过来时, 墨言才回过神来, 赶忙点头退出了佛堂。
当天晚上,石清莲在佛堂抄了许久的经书,等夜深人静后,她才回到房内。
厢房内空无一物,床铺干净整洁,窗外一抹皎洁的月光落下,将天青色的床铺照的发亮,石清莲瞎了一眼那床铺,脑海里便窜出来好多画面,比如沈蕴玉手臂用力时,在月色下如同大理石般坚硬的肌理走向。
她只想了一下,便觉得腰腹发热,赶忙晃了晃脑袋,快步走到了床榻前准备休息。不能想,不能想!
她再想下去,药效要发作了。石清莲卧上床铺。
正德寺的床铺是用一层厚褥子铺垫而成的,虽然不如江府的绸缎顺滑舒适,但也足够柔软,躺上去时还能嗅到淡淡的草木清香,她一倒下来,筋骨都跟着放松,但一转身,便在被褥下摸到了东西。
她伸手去拿,拿出了一小瓶避子丹,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一打开,里面是一行走势锋锐的小字。
“明日未时初,烦请夫人与佛堂等候,沈某有要事相求。”石清莲瞧见这一行字,心中微微发紧。
这青天白日的,沈蕴玉是如何将这些东西送进来的?满院子的人竟都没有察觉。沈蕴玉相邀约,她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她要去,还得想办法瞒住隔壁院子里的江逾月。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滚,石清莲拿出避子丹,小心的塞进了嘴里。
这避子丹有些微苦,她咽下后,又用水漱口,最后才将纸条烧掉,上床榻入睡。
到了第二日未时,石清莲将墨言唤过来,叫墨言穿上她的衣裳,去代替她去佛堂跪拜,又叫双喜看着门,别让外面的江逾月摸进来,然后她则在佛堂窗前等着沈蕴玉。
墨言早就知道夫人有秘密,但她沉默的跪在那,不回头,不好奇,不问不看,像是块石头一般。
沈蕴玉说是未时初来,便是未时初来,一刻都不晚。
此时正是青天白日,石清莲眼睁睁的瞧见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翻墙入院,悄无声息的奔到了窗口。
石清莲被他从窗口处抱出来的时候,心口都扑通扑通的跳。这绝对是历史上光明正大的偷人,大白天就来偷!
沈蕴玉抱着她翻身入山林,按照和上一次一样的路线
离开,树枝与风都在沈蕴玉的靴下,她还是上次那个姿势,坐在沈蕴玉的手臂上,大半个身子压在沈蕴玉的肩颈上。
沈蕴玉抱着她到了山路上,山路上停着一辆双头并驾的马车,马车旁边立着一个校尉,沈蕴玉与石清莲进了马车之后,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这个校尉很擅长驾驶马车,双头大马并驾齐驱,马车上只有细微的颠簸。
这还是上次从河道上回来的时候坐的那辆马车,石清莲记得沈蕴玉还给她递过一杯凉茶。
进马车后,沈蕴玉将石清莲放到马车的床铺上,然后递给了石清莲一套衣裳。
“换上衣裳。”沈蕴玉道:“沈某有一宴要赴,临时找不到女伴,烦请石三姑娘扮做女伴,与沈某走一趟。”
那是一套颇为华美的衣裳,是用昂贵的鲛纱所制,上半身为牙白色襦裙,外搭月白色长衫,下是用天蚕丝所做的足袜,天蚕丝轻薄紧致,如同琉璃一般紧紧地裹在她的腿间,露出娇美的一截小腿,还能瞧见雷白的胴色——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穿法,坊间不再流行那些繁缛的绸丝鞭裤,而是流行贴合身体的天蚕丝足袜,但是这足袜金贵,穿两次便会破,一个足袜要十五两银子,不是寻常人家穿的起的。
石清莲拿起足袜,抬眸看向沈蕴玉。
沈蕴玉也拿了一套衣裳,是玄青色的一套男子骑马装,玄青这种颜色太冷沉,寻常人穿了只会被压的菱靡,不显气色,但穿在沈蕴玉身上,却正好衬他那张跌色过浓的眉眼,一眼望去,那冷沉的衣裳仿佛都多了几分流动的锋艳。
石清莲抬眸的时候,沈蕴玉正毫无芥蒂的当着她的面扯下玉带钩。
石清莲像是被烫了一样避开目光,原本想好的话也被烫乱了,磕磕绊绊的吐出来:"大、大人还没说,什么宴会,为何是与我呢。”
她不信沈蕴玉寻不到一个女伴。
"马场围猎宴。"沈蕴玉道:"沈某需要去办些私事,要有人为沈某作证词,非石三姑娘莫属,时间仓促,场地简陋,石三姑娘且先将就,换下衣裳。"
石清莲明白了。
沈蕴玉这是要去办坏事,一般人他信不过,唯有和他有同样阴私、互相有把柄的人他才用的放心,不怕被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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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蕴玉开始利用她了,看来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她。
沈蕴玉正脱下官服,垂下眼眸时便瞧见了石清莲眉梢都是压不住的欣喜。显然是因为与他一道出游而高兴,也不枉费他费这一番心思,把人带出来。
马车嘎吱嘎吱的往前走,石清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蕴玉当着她的面换好了衣裳,然后坐在一旁,端起了一杯凉茶,没有任何要避讳的意思。
而她,还抱着衣裳没换呢。
石清莲抱着衣裳,羞臊的抬眸看向沈蕴玉,可沈蕴玉就坐在那里,端着那杯茶,目光清冽,神色淡然的看着她道:“石三姑娘还不快些换吗?正德寺距离马场并不远,我们要到了。”
他这般正常自然,好似显得石清莲在耽搁进展一般。
石清莲抱着衣裳坐了片刻,然后慢慢的爬上了床榻,拿着床榻上的被子把自己给盖住,然后在被子开始换衣服。
沈蕴玉便端着茶杯,看着被子里的石清莲拱来拱去,时不时还探出白嫩嫩的指尖来,将被子外面的衣裳全都扯进被子里面去,然后在被子里蹬腿,翻身,像是头摇着尾巴尖儿、圆滚滚的小狗崽子,偶尔将被子掀大了点,就赶忙紧张兮兮的扯回去,笨拙又可爱。
他的指尖加重力道,握着那天青缠釉的杯壁缓缓地捻,盯着那一层鼓鼓的被子瞎。
石清莲在被子的遮盖下,吭哧吭哧的换衣裳,换了一刻钟,终于把自己折腾妥当了,夏日炎,纵然衣衫轻如蝉翼,但也让她出了一身薄薄的热汗,她一撩开被子,便觉得一阵凉爽。
马车内,沈蕴玉正端坐在椅子上,见她出来了,也未曾多瞧她,让石清莲紧绷的心舒缓了一点,她整理着裙摆,坐在床榻边上,问沈蕴玉:"我这个模样,行吗?"
沈蕴玉像是才注意到她换完衣裳了一般,抬起眼眸,神色冷淡的看向她。
月白色的薄纱襦裙裹着她柔媚娇嫩的身子,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牙白的蓬软纱织外袍裹着她纤细的手臂,露出一截纤细的、白的脆生生的手骨和嫩的发粉的指尖,外袍纱裙掩盖下,露出一点小腿与玉足,天蚕丝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忐忑的坐在原地,轻轻摁着着自己的发鬓,似乎担忧自己的头发被刮乱。
她的脸在被子里捂了太久,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春潮带
雨,总让人记起她在床榻间失神,抓挨他手臂时的模样,她大概是承受不住沈蕴玉的目光,所以稍微偏过了脸。
沈蕴玉望着她瞎了半晌,无甚波澜的点头,道:“石三姑娘的模样没什么问题,左右你是要戴斗签的。”
石清莲便放下了心——确实有不少姑娘在与男子出去的时候戴斗笠,虽说大奉顺德年间民风开放,但若是男女接触的时候,因某些原因谈不成,却又被人知道了正在相处,会耽误双方相看下一个,故而都会遮掩稍许,戴斗笠很正常。
石清莲安心的戴上了斗笠。
马蹄哒哒,马车摇晃,行驶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他们到了马球场。
这马球场在外京的一处郊外庄子附近,这里是许家的地方,原先是一片良田,后来被许家改成了马球场,京中马球风靡,不管是男女踏青还是朋友游玩,都会来这边转转,故而许家的马球场日日都有人相约,时常是三五好友结伴一起来,然后发现马球场的人都互相认识————能在内京玩儿马球场的,都是有些身份的,寻常人家连门都摸不进来。
马球场占地极大,一眼望去足有百亩,有专门种植修剪的草坪,马球场旁边还有建造的观景台与凉亭,在马球场不远处,还有一家修建好的,为人落脚的客栈,客栈的远处有一个占地很广的马,以及一片跑马场,如果不想打马球,也可以去骑马。
石清莲以前未出阁的时候,随着她娘嫂来过许家马球场两次,她那时年岁尚小,来马球场也不是来相看人,是真的来玩儿的,只是她君子六艺学的一般,骑术很差,故而没有上马球场,而是去租赁了一匹矮脚马,在跑马场由马场的马奴牵着跑了片刻,颇为有趣。
她撩开车帘往外瞎的时候,便瞧见了一大堆适龄男女聚在一起,都是一身骑马装,干净利落,英姿帆爽的模样,因着长辈不在,所以言谈都很随意,气氛松弛。
她还瞧见了不少熟人,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和正当时的五陵少年,一些马奴正牵马过来给他们,也有人自己去马厩挑马。
"今日是许家三嫡子办马球赛,邀约了很多官家子女,别怕,三娘随沈某逛便是了。"沈蕴玉把石三姑娘改成了三娘,免得被人听了名去,他先一步撩开马车车帘,伸出手到石清莲面前,道:“下来吧。”
沈蕴玉把石清莲扶下来的时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沈蕴玉身为天子孤臣,是与在场的少年们的父辈、叔辈一样的官场人,偶尔会赴一些大臣们比较正式的宴会,比如庆功宴、寿诞之类的监宴,虽然岁数只长他们不到十岁,但也俨然是两个阶层的人,这还是沈蕴玉第一次来他们这种年岁不大的少年人们组的马球局。
所以看见沈蕴玉从马车上扶出来个柔弱的小美人儿的时候,他们都疑心自己看错了人。
“这得是谁家的姑娘啊?”某家的小公子掷地有声的用手里的马鞭敲另一只手的掌心,道:“瞎了眼跟他相看!”
沈蕴玉之前连抄三家朝臣,那血浸在麒麟街花岗岩的地面上,连着三天才被冲洗干净,他踏着满地血水走出来时,那一脸煞神降临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忆犹新,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姑娘喜欢?
“说不准不是官家女。”旁边也有人道:“没瞧戴斗笠呢?”
说话间,那从马车上走出来的女子露出了全部身形。
她面目掩盖在薄纱下,看不分明,但一眼望去形如青鹤般挺拔俏美,手腕处的肌肤在阳光下耀着水冷冷的瓷器釉光,身上穿的是绫罗鲛人纱,脚下踩得是最昂贵的蜀锦云缎浅口展,纤纤柳腰,扭动起来时衣摆飘扬。
虽没瞧见脸,但一眼瞧过去,光是这身姿就足够动人。
石清莲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隔着一层薄纱,远远地瞎见一帮人在远处杵着,抻长了脖子眦着他们,她瞧见熟人,多少有些心虚,又恰好下马车,便整个人都压向沈蕴玉,本能的拿沈蕴玉的身子当抵挡。
沈蕴玉将她接了个满怀。
小蔷薇的腰肢细的一只手就握的过来,他的手肘一压,便将她单薄的背都摁在了怀中。
沈蕴玉喜爱这种将她完全掌控在手中的姿势,更喜爱她此时躲避在他怀中的模样,她只能依附于他。
他的手掌不断用力,试图将这朵娇嫩蔷薇揉进他的胸膛里。
石清莲被他的大力压的轻哼一声,埋在他的脖颈间问:“大人,怎么了?”
细小温热的气息和不安的声音从侧颈处传来,沈蕴玉面不改色的答道:"似是有人觉得三娘眼熟,在瞧您呢。”
石清莲被惊得魂飞魄散,她可是已嫁女,就算是要和离,面子上也得弄得漂亮好看,若是她被人认出来了,她死路一条了!
/>她手臂一紧,想也没想的抱紧了沈蕴玉,把自己整个人贴在他的怀中,声线发颤的道:"大人,您,您可别叫他们瞧见我的脸。”
被她抱上的时候,沈蕴玉的胸膛紧绷了一瞬,然后才语气平淡的回:"三娘放心,没人敢从沈某的手里抢人。”
石清莲这才稍稍安心了些,缓缓地从沈蕴玉的怀中挪开了。
她挪出沈蕴玉胸膛之后,抬眸看向沈蕴玉的脸,本想问沈蕴玉“您要我配合您做什么吗”,却望进了沈蕴玉一双暗沉沉的眼。
那双眼如同深渊怒海,瞳孔中翻腾着她看不懂的晦意,慑的石清莲浑身一僵。
但下一瞬,沈蕴玉便挪开了目光,远远地望了一眼马场,道:"三娘想骑马吗?沈某带您去跑马场走一走。”
好似刚才要吃了她的目光都是错觉一般。
“好。”石清莲努力忽视沈蕴玉的目光,干巴巴地咽了咽唾沫,道。
她开始思考自己那里得罪了沈蕴玉,想不出来,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刚才沈蕴玉看她的眼神实在是算不上良善,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漏了马脚。
她思索的时候,沈蕴玉已经带着她走到了马厩前,挑了一匹玄乌色的高头烈马。
这马比石清莲都高,是从漠北引进来的纯种大驹,被马奴扯着缰绳过来的时候还在高声嘶鸣,蹄子对着地面的草坪踩踏,一踏便是一个小坑,若是踩在人身上,怕是一蹄子就能踩断骨头。
“这位公子。”马奴并不认识沈蕴玉是谁,他只以为沈蕴玉是寻常公子哥,他一边费力的压制住烈马,一边道:“此马才刚送来马场,野性未驯,唯恐伤了公子姑娘,不若换一匹?”
马奴弓腰赔笑时,沈蕴玉已一手摁上了马头。
那马刚才还是桀骛不驯、逮谁踢谁的模样,被沈蕴玉伸手一摸,却立马安静下来了,蹄子也不刨了,响鼻也不打了,任由沈蕴玉牵着缰绳,温顺的跟着走,瞧的马奴啧啧称奇,好话一箩筐的说:“公子当真是人贵命重,马儿都不敢与您放肆。”
沈蕴玉单手抱着石清莲于怀中、飞身上马,石清莲穿着蓬松裙摆,不方便跨坐,便侧坐与马上,依靠在沈蕴玉的怀中。
这马果真是一匹好马,行如奔雷电弛,沈蕴玉坐在上面人若磐石般坚固,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用
以固定石清莲随马颠簸而起的身子。
她依于沈蕴玉胸前,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习武之人气息绵长,血气充足,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清晰,如同擂鼓一般"怦怦"的钻入她的耳朵。
她还想着沈蕴玉之前看着她的眼神,心里发慌,嘴上便闲不下来,总想找些话来说,试探沈蕴玉对她的态度,幸而隔着一层薄纱,沈蕴玉也瞧不清她的脸,她不必担忧被沈蕴玉瞧见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紧紧靠着沈蕴玉,问他:"沈大人也信人贵命重的说法吗?"
坊间总有这样的流传,说是那些贵人们生下来便是不同的,皇权天定,君位神授,如康安一般,生来便是命格极贵,紫气东来之人。
而下面的人生下来便是辛苦命,要劳累,要奔波,要永生都抬不起头来,日复一日的在繁重的苦活中挣扎,被权贵与官老爷倾轧,人卑贱如蝼蚁,惶惶的在地面上为了几两碎银卑躬屈膝,奴颜诌媚,忙碌终生,纵然因为某种原因得了一场泼天富贵,但最终也要还回去,那身轻骨头,受不住这些好东西。
她问完之后,便听见正在纵马的沈蕴玉低笑了一声。
他一开口,胸腔都跟着嗡嗡的震,石清莲听着他的心跳与震动声,在风中与马蹄声中起伏。
“那有什么人贵命重,不过是这马上有一根横骨,捏住了它的横骨,它便会乖乖俯首听话,小三娘,对待畜生,只要捏着它的命脉,它便再也猖狂不起来了。”沈蕴玉的语气近乎轻柔,却隐隐带着几分意有所指:"三娘,别看它现在温顺,方才,它可要踢你呢,但凡你柔上一分,它便要硬上三分,对畜生,不能心软。”
石清莲觉得他在指桑骂槐,但是又不知道他在隐喻什么,只好假装自己听不懂,幸而她本来就长了一张貌美到看起来就没什么脑子的脸,装傻很合适。
而这时,沈蕴玉突然提了马速,马蹄咕呐达向前跑过,风吹起她的面前薄纱,她赶忙伸出两只手挪住薄纱,她摁着薄纱的时候,正巧听见前面一片吵闹声。
她从薄纱缝隙中抬眼去看,原是三个人纠缠在一起—————康安帝姬与许青回共乘——骑,本来在浓情蜜意的走过,结果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个马球,一球砸在了许青回的脸上。
马球是用上好的皮毛缝制而成,十分沉重,砸在许青回的脸上,直接将他的
发鬓都砸的散乱垂下,江逾白纵马前来,给许青回赔礼,言明"一时失手,都是意外"。
许青回是个外表颇为风流,瞧着有些闲云野鹤、淡泊名利的温和模样的男子,生了一双杏核单眼皮,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江逾白给他致歉的时候,他赶忙伸出手还礼。
康安帝姬在一旁用团扇掩面,一双眼左瞧瞧右瞧瞧,似乎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个男子的表情。
看见江逾白表面谦逊有礼背地里踢球砸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样子,康安帝姬心里受用的很。
而这时候,沈蕴玉抱着石清莲,踩着马蹄"路过"了。
石清莲畔见江逾白和康安的时候,腰间都跟着发麻,指尖渗出冷汗,紧紧地抓着沈蕴玉的腰带.
她若是知道康安和江逾白也在这,她她她哪敢跟沈蕴玉来啊!江逾白对她何其熟悉,万一瞧出来端倪怎么办!
因此,她越发贴近沈蕴玉,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沈蕴玉的怀里。沈蕴玉勾唇,目光凝望着江逾白,缓缓地揽住了她的腰。
而这时,江逾白刚刚从情敌的脸上收回视线、抬起眼眸来,正好看见沈蕴玉骑马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的脸。
分明沈蕴玉的表情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但不知道为何,江逾白瞧了一眼,就从他的冒眼中瞧出来一股嚣张跋扈、挑拨寻衅的模样,隐隐还有些莫名的得意。
在看见沈蕴玉的时候,康安帝姬立刻与江逾白对了一个眼神,他们俩都记得沈蕴玉当日将江南受贿案翻出来,狠刺他们俩一刀的事。
而一旁的许青回瞎见了沈蕴玉,又赶忙无知无觉的给沈蕴玉行礼:"沈大人,早。"五个人,只有许青回一个倒霉鬼被蒙在鼓里,其余人都揣着一肚子心眼,在外面蹦的欢实。
“许三公子,早。”沈蕴玉抱着石清莲下马,先给这位脑袋冒绿光的许公子见了礼,然后又含笑望着江逾白道:“沈某与未婚妻同游,恰逢诸位,不若一道去客栈休息片刻,饮些茶水?”
沈蕴玉说这些的时候,江逾白扫了一眼沈蕴玉怀中的女子。
虽戴着斗笠,但光天化日之下却与沈蕴玉搂搂抱抱,两人半个身子都贴在一起,当真是有伤风化。
且,他也未曾听说那家姑娘于沈蕴玉订了婚——沈蕴玉在
朝中的名声很烂,他文官武官都抓,甚至太监都杖毙刑审,朝中的人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就连人人厌恶的东厂太监都不爱跟他搭边,没有一个人会把自己养的女儿嫁给他的。
因为这已经不止是名声问题了,还有站队问题,若是寻常锦衣卫便罢了,沈蕴玉他可是锦衣卫的头子,堂堂的指挥使,不知道多少阴私在他手里握着,跟他掺和上婚事,没好处的。
大概是个商户女子,亦或是沈蕴玉在外面养的外室。
江逾白拧着眉,想收回视线。
他平日里对这种女子根本没什么兴致,但今日他望了一眼后,不知为何,总觉得让他格外在意。
他的目光从沈蕴玉未婚妻的身上搜刮而下,从她纤细的身姿看到她掩盖在水袖下若隐若现的半个粉嫩指尖,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到底在哪见过这个女人?
而这时,一旁的康安已经开口道:“好啊,既然沈大人相约,那就一道走吧。”
江逾白垂眸沉思,不说话,唯有旁边的倒霉鬼许青回笑着捂着被砸伤的脑袋道:“是极是极,今日能遇到两位大人,真是巧,我得叫酒童温两壶好酒才行!"
石清莲默默地扫了一眼许青回——这人就没跳出来不对吗!沈蕴玉什么时候会主动邀约人一起走了?江逾白这球怎么好死不死就砸他脑袋上?江逾白跟沈蕴玉有仇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康安帝姬看你那眼神跟看乌龟王八蛋似的,你还在那笑呢!
好家伙,就这脑子,绿帽子戴脑袋上了他还以为康安跟他闹着玩儿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石清莲眼前一晃,康安帝姬穿着一身红艳艳的骑马装,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隔着一层面纱,一脸笑盈盈的试探道:"哎呀,你就是沈蕴玉的未婚妻啊,不知是何方高人,能拿得下我们沈大人啊?”●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