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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后悔么，君山曾经如此询问她。
“我求之不得，怎么可能会后悔。”她尚未完全适应现在的躯体，神识缥缈，目光悠远地看着天边，怔怔然落了两行泪，“可是，一想到连他也不在了，我为何就会感到如此难过呢？”
君山，像是她的一个知己。毕竟同是被抛弃的人，他们彼此心里最有共鸣。
“没关系，还会有机会的。”他仿佛是知道往后的事情，淡淡地一笑置之。
后来昭昭飘荡人间，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君山的话验证，仿佛是找到了一个终于可以宣泄的机会，她极度欢愉，当夜就拔出了沉渊，眼里泛着冰冷且疯狂的杀意，准备前去复仇。
“还没到时候。”君山制止了她，冷冷道，“别一味冲动，你这样是杀不死他的。”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筹谋。
其实昭昭心里很清楚，她和君山其实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并不是真正的友谊可言。像他那样的男人，背后捅暗刀子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昭昭目前还是庆幸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如果她活在世上，连这样一点都做不到，那就真真正正与废物无异了，还不如当初身归尘土，也算断个干净。
阿卿和云渡，是有几世的情缘。
这既是阿卿临死之前的夙愿，其实也是因为二人羁绊太深的缘故。她几乎和转世前一模一样的相貌，连名字性格也类似，俨然就是阿卿的回魂……云渡的术法，在最大的程度上保证了她灵魂的纯粹，不会被任何东西所侵染。
这可真是至死不渝的痴恋。
他们真得很有缘分，一步步地，像是被命运牵引着相识，又对彼此互生好感，轨迹与上一世无限贴合。
昭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第一次的幻境开始，君山让她静观其变，所以她并没有插手。那时时峥为了降低云渡心中的愧疚，有意先消除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就是那瘸腿的少年顾崇，而昭昭同样流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而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
似乎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走上爱上郁卿的那条老路。这种浪漫与执着于她而言真是诛心。
君山倒是介入了这件事。
他甚至想让郁卿跟着想起一点什么，可到底没突破那层关隘。郁卿从山崖坠下，一时间陷入昏迷当中，被那个一身伤的少年跋山涉水地营救。
云渡那时眼里哀恸而灰败，犹如他当初失去阿卿时那样。这样的反应同样让昭昭感到心痛，可是相应的，看到这种景象时，她竟隐隐有种带有血腥味道的快感。
原来君山说的对，看着他痛失所爱一蹶不振，逐渐沦为尘泥，才是最狠厉的报复。
……
第二段幻境，她整装待发。这一次不用借君山的手，由她来唤起阿卿前世的忧思怨愤。可她心里其实也有别的思量，如果此事不成，她就杀了郁卿，她想看云渡再一次露出那种表情，甚至想得快要发疯。
她已经沉湎于复仇之中，无法自拔。
她化名芸娘，一步一步地接近他们，同时推着剧情走向，一次又一次用术法对郁卿造成干扰。
起初并未暴露什么，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看着那二人恩爱甜蜜的样子，忍不住心动而憧憬，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移灵这种禁术她从云渡那里偷师了一点，尽管耗费了她巨大的灵力，连这个怨灵的身体都险些支撑不住……可是，原来有了美丽的身体与鲜活的心跳，竟然是这么遥远而美妙的一件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可以名正言顺地，再留在师父的身边了。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和目的。她仍旧存着一点幻想……如果师父，爱的只是阿卿的皮相，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她只会比阿卿做得更好，更能讨他的欢心。
可他还是一早认了出来，怕打草惊蛇，甚至虚与委蛇地与她周旋了好长时间。
昭昭的希冀，终于再一次破灭。
为什么不能爱我呢？她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大喊，可是面上卑微如贱婢，只乞求着他哪怕多爱怜她一点点，告诉她当初的事情不是故意的，她或许也不会陷入到那沉沉死夜当中，再无回头的余地。
她兑现了一开始的誓言，抓住了阿卿，将她钉死在了棺材里。
那女人怀着身子，动作缓慢，惊恐地甚至忘记了哭泣。那些魑魅魍魉抬着轿中的她，面对这诡异的情景，她只能紧紧地护住肚子，大着胆子对着虚空哀求道:“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若要惩治我，我无怨言，但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可再多的语言，都很苍白无力。
昭昭杀意已起，合上棺木的那个刹那，她露了脸，笑容阴森且快慰。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静，郁卿够聪明，试着保存着体力，只用手指轻轻叩击石棺，发出“笃笃”的震动声。而昭昭耐心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里面的氧气逐渐稀薄，每呼吸一口，都好似被扼住了脖子一般艰难。
她渐渐发出痛苦的呻、吟，不多时，她终于开始呼救，在里面拼命地推着石棺的棺盖，可那东西重如千钧，她哪怕迸发出临死之前所有的气力，也没撼动半分。
她哭着喊“阿珩”，希望那个男人可以及时出现，带她和孩子离开这个死地。昭昭甚至还能听见，她用指甲不停抓挠棺盖的声音，刺耳又绝望。
越是这样，昭昭笑得愈发开怀。
可眼前还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云渡授徒，正心为上，曾经昭昭也以为自己将以此生卫道，心系天下苍生，绝对不会让师父失望。可现在她只能躲在这阴暗角落里，用尽阴私手段进行复仇。
那女人终于不再挣扎，声音消熄的那一刹那，昭昭恍然回过神来，抬手慢慢将自己的眼泪擦去。
没事的，没事的，这个世界都毁灭了才好呢。
反正她都已经身在地狱，无所谓再抓几个垫背的了。
终于还是得一条道走到黑。
最后一次幻境，她准备结束这一切。已经不再期待有什么扭转，她学着欺骗，说谎，满腹心机，只为了毁去云渡的元神，为一切恩恩怨怨都做一个了解。
她与君山筹谋策划了很久，两人对彼此七分谎言三分真。但其实都明白的，他们都是沉溺在往日噩梦里的人，拼尽全力想寻求一个解脱，亦或是梦回过去，去改变某些东西。
可讽刺的是，这一世，他们依然没办法变更那二人的羁绊。
但是昭昭却知道了很多她从前不曾听闻过的事情。
云渡爱惨了阿卿，哪怕她因为保留着记忆，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仿佛只要是同样的灵魂在，每一次初见，都会成为他们的开始。
可笑的是，明明已经见证过很多次了，昭昭仍旧会觉得很嫉妒。
甚至连昭昭百思不得其解的云渡的魔障，也是因为要救阿卿的性命……一切祸患就是在那个时候埋藏下的，只是就连云渡，也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严重的后果。
或者，他已经考虑过了，但那些都没有眼前人的性命来得更重要。
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神性终于还是没能战胜他内心深处所迸发的人性，所以他这个神明才会缘劫交织，当得如此失败。
看见他因为阿卿而重伤的时候，昭昭也还是有过心疼和妥协。
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了。
后来她冷眼旁观着，云渡慢慢走向毁灭完全就是咎由自取，那炽烈的爱不容于天道，迟早会将他灼得连渣都不剩。
她终于开始收网，尤其在得知郁卿又有了孩子之后，她发了狂一般地嫉妒，不可能再留她到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
而一切都进行地有条不紊，她的目的终于达到，直到云渡疑到她的头上，运用了搜魂术之后，一切都已经败露。
昭昭重伤而逃。而当君山刺穿她胸膛的时候，一瞬间她有些迷茫疑惑，可转念一想，一切又都很正常。
对君山来说，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这是一开始她就知道的事情……与魔鬼做交易的话，根本不可能成为赢家。
可是……真好啊。死亡的那一刻，反而没有想象地那般疼，她太累了，合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把所有糟烂的事情都遗忘个干干净净。
“师父……”可最后的最后，她仍忍不住喃喃的念，那是她的光，是她的枷锁，但同时也是将她吞没殆尽的深渊。
可终于是结束了。
昭昭的最后印象里，是开满彼岸花的三途河畔，她的魂灵保有最后一丝，即便不喝那孟婆汤，她也有些记不太清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她只知道，自己好似做错了很多事情。地狱里的恶鬼都是这样，作恶越多越是危险，肩膀上手腕上脚踝上的枷锁会更重。
她懵懵懂懂的，甚至有些走不动道，可身后的鬼切扬起了带着尖刺的鞭子，对着她的背来了一记猛抽。
“啊……”她轻轻喊了一声，皱着眉头回望，那人紧接着又是一鞭。
她排着长长的队伍，将要渡过三途河，目光尽头是黑黢黢的阎罗殿，恶鬼们的队伍里已经有人哀哀地哭将起来，明明还没经历过，却将什么下油锅，爬刀山，下火海之类的各种刑罚说得神乎其神，好像却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昭昭听着他们瞎侃，虽然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疑惑与迷茫。
所有渡河之前的恶鬼们，都需领一碗孟婆汤。
孟婆汤能忘前世事，可是昭昭原本就不大记得了。一眼望过去，她的神色最为茫然。
她试着与鬼差们搭话，可是没有人理会她，仿佛她是什么瘟疫和丧门星，大家都讳莫如深。
终于轮到她头上时，唯有孟婆淡淡打量了她一眼。
传言中孟婆和月老本是一对夫妻，月老结缘，孟婆断情，而孟婆身后所立的三生石，乃是这二仙集自己所有灵力所创造的物什，传说若有爱侣在这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那么缘分将牵系三生，不会因为轮回转世而有更改。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半晌，那老妪已经将清亮的汤端在了她的面前，温声提醒道。
昭昭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怔怔流泪了。
“阿婆，这上面，有没有我的姻缘?”她身后鬼差嫌弃她耽误了太久，忍不住又拿鞭子抽打了一下，昭昭吃痛，身子略略踉跄，但还是咬着牙问出了这句话。
孟婆愣了一下。
“这上面，并没有姑娘你的姻缘。而你所执求，也终究无果，不如饮了我这孟婆汤去，即便日后身在地狱受万般苦楚，心也不必再受烈火煎熬。”
或许她说的对，心之所痛，远远大过于身。哪怕现在一片迷惘，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泪腺。昭昭点点头，捧起汤碗的时候，毫不犹豫，大口大口地饮了下去。
甘甜芳美，却又似泪水般苦涩至极。那汤汁慢慢滑过喉间，好似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消弥而去，但在那之前，依旧有一瞬间的清明，全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带着美好如晨曦一般的光晕，有些许的失真。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远方那个一袭胜雪白衣。
隔着三途河，仿佛只一眼就匆匆交错的陌路人。可她放下碗，竟忍不住朝那个人多看了一会儿，虽然隔得太远不知其相貌，不过，应当是个很俊美的人。
“姑娘，好好悔过，再去往生吧。”孟婆仍是提点了她一句，便不再说话，盛上了另外一碗汤，吆喝着她身后的人。
“多谢。”她也不知道该谢些什么，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她原本就是很有教养的孩子，彬彬文雅，相貌也精致漂亮，难以想象她是做下了什么事情，才被判下这无间地狱。
只是，她在走时，仍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块承载许多姻缘的三生石。
“你说往后，我的名字会不会也出现在上面呢？”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半晌，自嘲地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