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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13
日色已暮，夜也渐渐过了半，门外的夜空中，一轮上弦月逐渐落向山头。
蝴蝶小筑的门外，果然传来了敲门声。
坐在茶几旁的阿鸦愣住了，动作定格在拿起梳子欲梳头的姿势。
从声音来判断，不是寻常的顾客，而是慕双无疑——这次，她没有如以往般瞬间闪现，而只是轻轻地扣门。
微弱的月光映出慕双纤细的身影。她站在前来开门的原初面前，像一个雾气凝结成的精灵，狐狸小红正在她怀中熟睡。
阿鸦此时反应过来，这是慕双第一次在蝴蝶小筑看到她作为一个女子的形态——在从前，她从来都是以乌鸦的原身，立在原初的肩上。
“这是阿鸦姑娘吧。”慕双随着原初，缓步走进蝴蝶小筑，对人形的阿鸦施礼道，“在下慕双冒昧，上次一时失手，伤到了姑娘。”
“我……我……”阿鸦原本已有些倦意了，这时遇到与原初间命运纠结的慕双，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原初做个手势，示意阿鸦退后。
“原初，时间不多了。”慕双轻轻阖上双眸，“大概今日，便是让一切终结的时候。”
阿鸦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但随即她紧张的精神便松懈下来——如此僵持的对峙，这千百年来两个人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而掌柜的能够操御时间，如此神通广大，因此那样的对峙每一次都没有什么结果，她早就当成了家常便饭一样。加之连夜的劳累和时空的扭转，她竟一时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很可惜，慕双——就差一点点，我就能够逆转这一切了。然而这次，还是让你胜了。”原初神色平静地说，“还真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慕双一手抱着小红，开始催动全身灵力运转。“这很好。之前，与你交易的那些人，有着怎样的遗憾，你总算是也品尝到了。”
“不过我现在也明白，不给自己留一点遗憾，未必是什么好事情。总有一些事是无法尽善尽美的，人之生死有命，也是如此。”
“慕双，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吗？”原初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女，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瞳之中深不见底。
“是的，我想起来了......”慕双纤细的手按着额角，眉宇颦蹙，声音微弱地道。“你我二人，原本就是铜钱的正反面......“
“看来，你已经知晓了这一切的由来。”原初道，“那么，在这一切终结之前——我倒是也想要一览究竟，明白这一切的过程与因果。”
“可以。其实我想，你应当也明白其中几分了。”慕双缥缈的声音中，灵力不断由她的身体催发，白色的光芒愈发耀眼。
猛地，阿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向前急走几步。
但就在刹那间，炽烈的光辉，已将蝴蝶小筑吞没。
在那一刹那，阿鸦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原初的手臂。
于是下一刻，她也被一同吸入了那个混沌的空间。
她睁开眼睛，周围的天地都是一片苍茫，甚至辨不清上与下，左与右。枯萎交错的树木本应笔直的树干有了诡异的扭曲，像是被一个个巨大的螺旋所吞没，或是一副被水彻底浸毁了的画卷。无数残碎的屋顶，片瓦、梁柱，残垣纵横交错地漂浮在空中，或高或低，像是最可怖的梦境。
灰暗的天空中，竟然挂着数十个月亮，从蚀月、纤细的峨眉月、上弦月、至满月、下弦月.......最终又归为虚无，依次贯穿深邃的天穹，看得见月相中的重重暗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阿鸦左右顾盼，忍不住惊呼起来。
“这里，便是寂静之墟——因无数因果被逆转，时空产生撕裂后的寂静之墟。”原初在她的身边负手而立，语气依旧平静。
“时......时空撕裂!”阿鸦瑟缩了一下身子，忍不住浑身颤抖，想起之前，原初便曾提及过这件事。
“是的。当年，淮南王的后嗣为获得所谓长生，强行超越这世间万物的伦常，割裂时空。而年年月月、一次次逆转时间造成的悖论累积下来，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便会渐渐产生近似‘裂隙’的存在。也就是说，原本不可能交汇的种种可能，在这一刻都可能彼此交融。”
原初缓缓地说着，他悠长的声音，在这个怪异的空间里荡漾着一重重回声，就像无数个他在四面八方同时开口，交汇成一片难以捉摸的汪洋。
“这地方太诡异了，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掌柜的，咱们快走吧？”阿鸦如往常一般振翅落在他的肩头。
这一次，她紧紧依靠着他的身体，仿佛觉察到，自己一旦脱离这个唯一可凭借的东西，便会被不知名的力量吞噬。
原初静静摇头，将手掌伸至面前，掌心里托着那一只水晶沙漏——沙漏里洁白的细沙几乎被填满了，然而终究在纤细的颈部，有了一块空缺，就如白璧微瑕。
“大概再过不久，常世的时空也会随之崩溃——情景便如这里一模一样。也就是说，那些小桥流水人家。那些苦乐无常，要靠蝴蝶小筑摆脱烦恼的芸芸众生，都将会在这灾劫之中化为乌有。”
”什......什么!”阿鸦愕然，“怎么会这样呢！”
“一只蝴蝶振动翅膀，千里外的汪洋就会狂风大作；蝴蝶小筑之中，无数来了又去的宾客改变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的命运也会地覆天翻；那么——寂静之墟之中的先人，为一己私欲割裂时空，这看似微小的裂隙，经过无数因果累加，不止是这里化为废墟，族人灭亡，终究也会在这天地间，造成一场浩劫，正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到最后，这件事情还是没能完成——本以为，扇裁月与温知儒二人重重纠葛，应当会给予我足够多的魂魄之力。想不到，终究是功亏一篑......大概，这一个轮回，到底又是失败了。”
原初突然睁开了双眼，望着被扭曲成螺旋的天穹和地平线，深深呼吸。无数废墟的碎片四下漂浮着，无止无休。水晶沙漏之中的细沙流逝殆尽，却只差了分毫未曾集满。
他想做的事情有太多——从狭义看去，是挽回这寂静之墟之中的家园和族人；但其实，却是在尽一己之力，修复这渐渐波及到常世的时空之错裂。
这件事的消耗是如此之剧，但当水晶沙漏之内的魂魄之力集满时，他便自信可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然而，在最后关头，到底是差了这小小的一步。
“原初，你应该也想起了吧。”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随风飘来，与原初的声音一样，带着重重回音，飘散至脑海。
白衣少女不知是何时已婷婷立在身旁，清冷的面容上毫无表情，念剑锋锐的光在手中凝形。
原初默然点了点头——在这个时空已然撕裂的空间之中，无数本应平行的时间线不可思议地交汇，使得他看到了其他“可能性”之中的自己，想起了重重的轮回与因果循环。那么，慕双所看到的，应亦然如此。
慕双的声音清澈而空洞，“正如我们在时间的裂缝中看到，在另一些轮回中，我重复着你的命运——与心魔签下一纸契约，成为蝴蝶小筑的店主，收取客人的魂魄；而你重复着我的，不断地阻止我，甚至试图杀死我。”
“于是，我们便在一个又一个轮回之中不断角逐，不断重复。但是一次又一次，我们却始终没能跳出这个无尽的循环，阻止时空的撕裂......所以，这一切都是徒劳。”
“是的——在从前的无数轮回中，我大概也发现过，即便是如我如今这样，一次次殚精竭虑，也终究没能成功，反而使因果之中的悖论不断加剧。”
“于是，在另一个轮回之中，我化身成为你，试图阻止那个莽撞的自己。然而，那个成为蝴蝶小筑店主的我，却一意孤行，永远不会回头，以为这一次会不同以往......殊不知又是重复之前的旧路。”原初沉声道。
“所以……也许如今，跳出这个无尽轮回的办法唯有一个。”慕双深深呼吸，凝望着面前的原初，洁白的掌心里，灵力凝聚，两把锋锐的念剑，渐渐凝形。
原初轻轻合上了眼眸，嘴角沁出一丝苦笑。
阿鸦一愣，却见到慕双手中念剑迅速分裂为四柄、八柄、十六柄，凛冽的剑气使得她周身冷得如冰。
慕双只是以双手在虚空里做了一个轻轻托举的姿势，所有的念剑便随之迅速地转动起来。在阿鸦能够有所反应之前，十六柄念剑齐齐发出铮铮响声，交错成繁复的图案，霍然汇聚。
那锐利的锋芒，利落地贯穿了原初的胸膛。
青衫男子无声无息地倒地，如一片枯叶坠落。那只水晶沙漏跌落在一旁，慢慢停止了滚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