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寺的夜晚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微风吹散着整个寺中的檀香味,空气中的味道让人宁神。
除了,白雪。
她自打应了不染的要求之后便搬到了望星阁中居住,平时偶尔有一些僧人会来查阅经书,其余便没什么人来往了,大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
数不尽的经文,永远也擦不尽的灰尘,这塔有九层,可她永远也擦不到顶层,擦到第四层的时候前层又落了灰,她只得又折返,如此反复,无休无止。
除了看不到头的经书,还有怎么都醒不了的恶梦,日日夜夜困扰着她。恶梦之中她看到宫九满身是血来找她索命,她听到她绝望之时的哭喊和求救,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像恶魔的召唤挥之不去,她拼命的挣扎想要冲破这层魔障,可是她越是逃离就被束缚的越紧。
这一夜恶梦如常袭来,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落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时,耳边突然传来诵经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让她从恶魔的挣扎中醒来。
白雪猛的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她还没有顾及四下是谁,挥动的手就抓到了一只温暖的臂膀,她大口的喘着气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搏,待她稍稍平复之后才发现不染正半蹲于她的床前,而她的手紧紧抓着的胳膊,平整的袈裟都起了皱痕。
她慌忙放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雪还没有从方才的恶梦中平复下来。
不染站起身为她倒了杯茶,“你的心魔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你究竟是什么人?”
温热的茶水安抚着干涸的喉咙,“我以前是个坏人,干了很多坏事,后来良心发现又想当好人,可谁知道好人比坏人难做多了。”
不染拿过她手里的空杯,“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你今日受的苦难也是为了曾经犯下的错,善恶有报,你的善心一定也会给你带来福报的。”
白雪苦笑,“但愿如此吧。”突然她意识到什么问道:“不染师父,你怎么会在这?”
“我路过望星阁见你房中灯未灭,这时突感心中不安,便来看你,谁知你当真心魔缠身差点醒不过来。”
“所以你就在我耳边念经?”
“看样子对你很有效,不如从明日起每日晚饭后你随我去经堂打坐,也可帮助你消除心魔。”
“好啊,挺好,正好我被关在这塔里也实在闷的慌,我从来都不知道擦桌子也是件这么累人的事情。”
可是她错了,经堂里头更加让人烦闷,原以为是众多僧人一起,谁知主持是有VIP的,这下子她想打混都不行了,只能乖乖的坐于他对面,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诵着她永远也听不懂的经文,可怕的是她明明困的要死却连个哈欠都不敢打,强挺着犯困的眼睛,早知如此还不如回去擦桌子摆书呢,好歹困了还能就地睡会儿。
终于,白雪实在撑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倒,头刚好枕到不染盘坐的腿上,接着她就这样睡着了,而且睡的十分香甜。
不染无奈,继续诵经由她睡去。
这一夜她依旧恶梦缠身,发抖蜷缩的身体让不染不禁皱眉,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胡乱抓的双手抓住了不染的袈裟,紧接着又抓住了他的手,不染试图抽出却发现她抓的更厉害,在他的手上竟留下了指甲的痕迹。
又一次的,在满是檀香的经堂之中,白雪从恶梦中惊醒,她疲惫不堪,双眼无神,她喘息着久久不能平静,她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不染抬起衣袖用被她抓的褶皱的袈裟为她擦去汗水。
白雪癫狂的笑了,伴随着痴痛的眼泪,她绝望的看着不染,“你说的对,佛祖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她艰难的站起身,摇晃的身体朝门外走去,繁星闪烁,夜色降临,天朝山便隐逆在这黑夜之中。
不染起身拦她,“你要去哪?”
白雪甩开他的手,“我要去结束这一切,我要让真正的恶魔永远消失,她是我恶梦的开始,我要阻止她。”
不染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听她言下之意必然是要做不好的事情,便再次将她拦下,“白姑娘,你若再执迷下去,就真的摆脱不了魔障了。”
白雪指着经堂的那幅‘静’字说道:“我已经摆脱不了,我身在这千佛寺中,我就在你的身边睡去,你在耳边为我诵经,却依旧让我恶梦缠身,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白雪的声音伴随着清风和忧淡的香味传进不染的耳朵里,他在这样的声音里听到了绝望,他知道白雪在放弃自己,不染握住白雪冰一样的手,“佛祖不会丢下你的,它一定会救赎你的,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什么?”
白雪感受着不染温暖的手,她都快忘记这个温度了,黄谛的失望,宫九的憎恨,蓉蓉的惊恐、沈天子的质疑以及……苏玉的背叛,这些都是冰冷的,发自于心底的寒冷,都快让她忘记这世间还是有温度的。
她慢慢放开不染,这个温度不属于她,“千佛寺是佛门静地,你又唤名不染,还是不要知道这尘世间的烦事为好。”
也许是因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在不染的心底他非常渴望能把她从苦海中脱离出来,不忍她就此伤心离去。
“不如,我替你超度她的亡魂可好,让她早登极乐不再扰你。”
谁知白雪竟笑了,“超度?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如果可以超度她,我也不用这么痛苦了,她七魂六魄俱散,已经灰飞烟灭了,我连让她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她连让我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都不给我,她恨我,生生世世都会恨我。”
白雪说完依旧向门外走去,冰冷的温度瞬间冻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不染跟于她身后,“你若执意离开,也等天亮再走,天朝山山路险峻,夜间不宜走动。”
白雪痴笑癫狂般的坐在经堂外的台阶上,她望着如星河般的夜空,任这世间的人、事千变万化,可唯独这星空千年不变。
这一刻她突然好想回去,回到没有赵玉海的时代,回到不曾有她的过去,若这世上没有她那该多好。
寂静的夜,白雪的身后赤色的袈裟伫立在那成了唯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