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希望过得好
“……你之前在京中,有见过房家十六郎房宽吗?”华令仪把信笺扔在身前的案几上,问向坐在下首的大儿子张昕。
“儿子没见过人,但听说风评不错,颇喜读书,熟通五经之义,他是上一年进士科及第的举士,想来应该很不错。”开科取士的政策,已持续了十年,而今已经开始初见成效,及第后举士,得记名于太极殿之侧的石碑,时人引以为荣。
并且,这十年间,包括进士科在内的各科取中人才,已经开始在官场上展露头角,初显峥嵘,其中必定有人会成为将来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总的来说,阿耶的这个政策,虽然一直受到各大士族的抵触与非议,然而,就目前形式看来,还是士族更受益,考中的人当中,不乏寒门子弟,却依旧以士族子弟占多数。
只听华令仪说道:“你年底回京的时候,去见见人,替阿眸把把关。”
张昕忙地答应,不确定地问道:“这么说,阿娘,你是同意这门亲事了?那卫国公府那边阿娘怎么考虑的?”卫国公府即贺若隆家,他之前,和有跟阿娘提过贺若隆。
“贺若隆比阿眸大太多了,贺若家为武将,他家郎君又世代镇守渔阳,估计你阿耶不会同意的。”张婴如果没有把相中房宽的话,或许还能凭着贺若隆的祖母崔老太太的面子,议下这门亲事。
但是张婴已经相中了房宽,她几乎一眼就看出来,张婴替阿眸选婿的路子,与当年替八娘张昑选夫婿的路子,是一模一样,同郡望族,同朝为官,门第相当,婚宦相类。
“贺若家那边,你看着直接拒了,好在,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来。”华令仪叮嘱儿子道。
“儿子明白了。”
“对了,女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听阿慎她最近在吃药了?”
华令仪突然问儿子,最近儿妇杜女君来给她请安时,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她让慎妪去查了一下,才知道,杜女君一直请外面的疾医看病,没有用府里的田疾医,“田疾医的医术很不错,我们这样的人家,家里有供奉的疾医,没必要请外面那些不着调的疾医,没得看坏了身体。”
张昕听了这话,脸上有些窘迫,“劳阿娘费心了,儿子会和她说的。”杜女君最近一直吃求子的偏方,他也说过她,杜女君满口答应,过后依旧如故,他也就随她去,当年杨昭容嫁给他五年没有开怀,也不见杨昭容这般急切。
他实在弄不懂,她怎么想的,她入门一年都不到,阿娘没有催她,他也没有催她,她这么急切干什么。
从正院出来,张昕不愿意回去闻那满屋子的药味,想起长史阮简今日在府里,于是扭头去了外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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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翊郡的郡都尉府里,张昑也接到了阿耶的来信。
晚上崔阳回来,和崔阳说起了房家十六郎房宽。
“房宽?我和他从兄房松倒是比较熟,据房松说,他这个从弟,不会走路时,就会握笔了,五岁时,已通读了五经,长得风神俊秀,旁人往他面前一站,都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有一回,我跟着房松在房府,碰见过这位房家十六郎,倒是佐证了房松的说辞,的确是个钟灵神秀的人儿。”
说到这里,还特地感慨了一句,“也不怪乎能入得了岳丈的眼。”
“那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张昑问道,接到阿耶的信笺,她都恨不得跑去洛京看看,又后悔,当初在洛京的时候,怎么没把适龄的郎君都看一遍,否则,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抓瞎。
崔阳瞧着妻子脸上的纠结,只一眼就看出妻子的心里的想法,伸手揽了揽她的肩头,“好了,别想了,这位房宽,因打小聪慧异常,一直养在老家祖父身边,不常在洛京,所以前几年,我们替阿眸选夫婿的时候,才没有留意到这个人。”
“这回来洛京,大约是到了该议亲的年龄,所以回了洛京。”顿了顿,崔阳又劝说道:“岳丈的眼光一向很高,能让他老人家相中的人,一定是个不错的人,这事你别操心了,你总该相信岳丈的眼光不是。”
张昑听了,点点头,她是该相信阿耶,只是崔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抬头似笑非笑道:“阿郎,你这话我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在夸阿耶,更像在夸你自己呀。”要是知道,崔阳当初也是阿耶相中的。
崔阳摸了摸鼻子,“不都一样吗?”
一见他这副反应,张昑越发地肯定,轻轻哦了一声,声音拉得有些长,“是一样,嗯,我家阿阳也是个不错的人。”
声音柔媚得似能滴水,崔阳听得浑身燥热,尤其‘不错’两个字,似滚烫的油滴入水中,在他心头炸开了花,炸得他头晕目眩,一把伸手把张昑推倒在方榻上,欺身向前,口干舌燥道:“阿明,你也承认了是不?”
张昑瞧着崔阳的失态,她素来最喜欢他身上这份的失态,轻轻嗯了一声,手摸上阿阳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夫妻结缡十二载,又叫她如何不承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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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曦回京是九月底,一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她也和阿顾通了一个来回的信,知道阿顾已经离开天岚寺,阿顾回信和他说,他大约年底前会回洛京,会上张府来提亲,让她不要惊慌,具体他会怎么做,要怎么做,却一丁点儿都没有透露。
张曦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倒底卖了什么药。
既然知道,阿顾是年底前会回洛京,张曦就开始盼着,一天天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傅氏女学里的结业证,她已顺利拿到,从前在女学里的同窗,除了卫四娘卫涵外,其余人等,好似约好一般,自从崔显姿成亲后,一个个动作迅速地定亲的定亲,定婚期的定婚期。
并且,大家的婚期,不约而同的,都定在了明年。
张曦算了下,从明年正月开始,一直到六月份,每个月都会有人成亲。
单单正月,就让杨家三娘杨昭训占了去,杨昭训更是一早就向她讨要过添妆了,杨昭训依旧会如愿嫁给宇文赞,一切都循着原来的轨迹在往前走。
这是一个好的预兆,却也是一个坏的预兆。
好的预兆,大约她和阿顾,依旧能走到一起,对的,眼下,她只能靠着这一点来说服自己,这两个月,越和房家十六郎房宽接触,越和其他士族子弟见面,却越发衬托出房十六郎的优秀。
接触下来,连张曦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房宽是个不错的人,如阿耶所说,性格很好,才识过人,和他聊天说话,张曦感觉很舒服。
或许,要是没有阿顾,她会动心的。
因为的确是个不错的对象。
在那一辈子,大兄就骂她鬼迷的心窍,她也确实,在见到阿顾的那一刻,迷了心窍,从此,眼里只有这么个人。
从前是,以后亦会如此。
而坏预兆呢?
随着时间地不断推进,离那场叛乱,离那场政变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她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做?眼下天下承平,海宴河清,连帝党与后党的争端与矛盾,也在这一年里,平息了下来。
朝堂上,连异样的声音都没有。
虽然知道,这平静下,暗流一直在涌动,可是现在,没有人会打破这个局面。
无论是从顾青云的嘴,还是阿顾和杨家二娘杨昭华的话里,她都听到一个意思,大兄是最后的胜利者,既然大兄是这场追逐的最后的胜利者,那是不是就可以让阿耶避免重蹈覆辙,阿顾和她说,阿耶最后是自裁,要是到那时节,她守在阿耶身边,是不是就可以阻止阿耶的自裁。
她无力去改变九年后会发生的天灾人祸,更无力去救天下苍生,她只想求她阿耶,只想要阿耶活下来,要阿耶这辈子寿终正寝。
还归清河,怡养天年。
“十六娘,该你了。”
张曦听到一声叫唤,回过神来,抬头朝房十六郎一笑,忙地伸手拿了白粒,落到了棋盘上。
棋子一落下,房十六郎随后落下一子。
因为刚才出了一会子神,又因为房十六郎落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张曦再无心想其他,这个房十六郎的确很聪明,这世上,能赢她一子的人,除了阿顾外,又多了这位房十六郎君。
无论她怎么下,他最后都能赢她一子。
不多不少,永远都是这样。
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阿顾曾和她说过,下棋的时候,他不仅算自己要走的棋子,也会把她要走的棋子都算过,所以,最后棋局的结果,自然会如他们预料。
当然,阿顾也说过,如果双方对弈水平相当,就会有点难度,最后结果比较难预料。
张曦也算是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臭棋篓子。
一局结束,旁边的僮子数了下棋子,又是赢一子,张曦望向旁边一直在观棋的阿耶,推了推棋盘,站起了身,“不下了,阿耶,还是你和十六郎下,女儿在旁边看着。”看着阿耶和房十六郎下棋,都比她自己下棋有趣。
张曦深信那句话,做什么事,一定要水平相当,才会精彩有趣。
譬如,阿耶和房十六下棋,其实,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她集认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时,还幻想过,要是阿顾和房十六在棋盘上对上,会是怎样精彩的场景,两个都会算棋的人,指不定最后会下成无解的死局。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张婴听了女儿的话,摇了摇头,他和房十六郎重开一局的话,一时半会肯定也结束不了,他明日有早朝会,今晚没法子熬夜相陪,又说道:“十六郎,时候也不早了,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在府里住上一晚,让阿义陪你去一趟客房。”
“那就叨唠了。”房十六郎忙起身朝张婴揖了一礼。
张婴让僮子去请了陈义进来,然后叮嘱穆行陪着房十六郎去客房安置。
送走了房十六房,张婴也对小女儿张曦说道:“好了,你也回去,如今天气冷,你注意保暖,乘坐肩舆回永乐楼。”
张曦答应一声,并未立即起身。
张婴倒也没催促,接过陈和递来的温奶酪,想了下,转手递给小女儿,“怎么,有话想和阿耶说。”
张曦脑海中思绪纷纷,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抿了抿嘴,顾青云、阿顾说的那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回来前,她是有问过阿顾,要不要告诉阿耶。
阿顾说得很直白,阿耶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只会以为她撞邪了。
用阿顾的话说,手握乾坤之人,性格刚毅,身上多多少少有点刚愎自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怎么会相信,还没有发生过的无稽之言呢。
说了,反而没法改变结局,反而会加速结局。
张曦不知道阿顾哪来的自信,说得这么笃定。
但她信阿顾,于是越发地不敢说。
可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耶出事的。
绝对不能。
“阿眸,阿眸,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一直在走神?”
阿耶的叫唤在耳边响起,张曦唤过神来,下意识摇头,“没事,大约是有点困了。”说着,勉强朝阿耶一笑,她仍旧不敢说。
张婴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看得张曦一脑门汗,好在阿耶没有再出言审问,而是提醒道:“困了就把热奶酪喝了,早些回房去歇息,今晚脚暖,这两日估计会有场大雪要下。”
“唯。”张曦应一声,速度有些快地喝掉手中的那杯奶酪,然后朝阿耶告退。
这是在宴客厅的暖阁,冬日里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
张婴也打算回正房,于是跟着起了身,分别时,张婴瞧着女儿明显神思不属,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强硬了,“阿眸,不管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阿耶说,阿耶是相中了房十六郎,那是因为他适合你,但阿耶更盼着你将来能过得好,就像你阿姐和崔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