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原是故人重逢
行游山景秀,坐观香客来。
齐云山的日子,闲如行云流水一般从指尖匆匆滑过,转眼春去夏来,山中清凉,是个极佳的避暑之地,又是好梦留人处,张曦越发地舍不得离开了。
无论是洛京的信函,还是长安的催促,张曦都没有回复返程之期,为了减去阿耶和阿娘的担心,她增加了通信的频率,由一开始的半月一封书信,变成了四五天就寄出一封信,信中除了问安,更多是她在齐云山的日常。
若问归期,未有期。
张曦一扫之前的阴郁颓废,整个人变得明朗起来,心里怀揣着一份希望,展露出来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陈和与穆叶都看出来了,这几个月以来张曦的变化。
因着他们的俩也会同时往洛京或长安发信,汇报张曦的现状,使得张曦再收到阿耶和阿娘的信函时,明显没有了之前的着急催促,但日常还是免不了问一句,什么时候回去。
阿耶甚至还一再强调,回程时,让她借道洛京,再回长安。
“小娘子,眼看着七月快要过完了,天气一日日凉了下来,我们该考虑回去了,这山里是避暑的好地方,小娘子以后可以再来,观里有洛京那边来的香火,奴婢听他们说,这南地的冬天,湿冷得厉害,小娘子素来怕冷,怕是扛不住的。”陈芳从外间走了进来,劝说道。
“离入冬还早着呢。”
张曦回道,她曾验证过,唯有住在这道观里面,夜里阿顾才能入梦来,一旦离了这道观,下了齐云山,在山脚下的客栈,都梦不到阿顾。
要么辗转反侧睡不着,要么入睡后,一夜无梦至天明。
这几个月以来,她反复试过几次,皆是如此,使得她越发不愿意下山了。
她舍不得那夜里的梦。
自从接到净空的恶讯以来,她每晚都难以入眠,泪溢罗巾浇孤枕,灯花霹雳听到明,所以,她很害怕晚上的来临,尤其夜深人静后的那份孤寂与悲痛,几乎无人可以诉怀。
唯有来了齐云山。
来了这道观。
因为阿顾抑或是净空的夜夜入梦,她甚至格外喜欢天黑,格外喜欢夜晚……
“我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张曦回过神来,又问陈芳,自从见到那名发现净空出事的道长后,从他口中,并没有得到可用的信息,而她反复问过几次后,觉得他的回话,好似设定好的模板,完美无缺,无一丝纰漏,每次的回话,几乎没一丁点差别,这让张曦的心里起了疑,于是让陈芳私下里去调查了那名道长了。
陈芳收敛住情绪,严肃了几分,低垂下眉眼,“回小娘子,婢子暗中观察的这几个月,都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异常?”张曦微皱了下眉头,“这么说,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应该就是他看到时的情景,小娘子,毕竟他见到净空小和尚时,净空小和尚已经出事了,而他并没有看见凶手。”
张曦轻嗯了一声,猛地抬头望向陈芳,“阿芳,净空在洛京时得罪过谁吗?”
突然转移开话题,陈芳始料未及,“这……这个,小娘子在洛京的时候,不是已经跟竺法师确认过了,净空小和尚并没有得罪过人。”
“那为什么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他又没防碍到谁?”
只是这话,陈芳答不上来,人一着急,脸就涨红了。
张曦似没有期望陈芳能给她答案,她怀疑过阿耶,却又很快让自己推翻,及至见到阿耶,那丝怀疑,早就消去了,除去阿耶,又还会有谁呢?“你还是接着盯那名道长,不要放松。”
“还盯?”陈芳愕然,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大,忙恢复正常的说话声,提醒道:“小娘子,婢子已经观察了他好几个月,一直都没有任何发现。”
“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也就罢了,要是有问题,继续盯着总会有发现的。”张曦神情很坚定。
陈芳见了,素来知道自家小娘子的执着,只得应声唯,答应下来,“那返程的事,小娘子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我想好了,自会告诉你们,阿耶阿娘那里,我信里会写清楚,你们以后不要再问了。”张曦明显有些不耐烦道,眼下的情况,使得她根本就没想过离开,生不能相斯守,梦魂有相知,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她又怎么舍得离开。
且说,陈芳出门后,遇上等候她的陈和,她直接朝陈和摊了摊,“别问了,我瞧着小娘子,根本就不愿离开。”
陈和听了,眉头紧皱,在原地急转了两圈,双手抱拳相击,深叹气道:“这怎么能行了,这都快要住上四个月了。”
“说这些没用,我劝不了,你的话,小娘子也不会听的。”陈芳摇头,小娘子这一天天在山里转悠的,她心里还带着一丝惶恐,每天跟在身后,都提心吊胆的。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张曦依旧没有要离开。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齐云山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怎么来这里了?”张曦望着对面的贺若隆,不解地问道,上次见到贺若隆,还是两年前,当时他回了趟洛京,还参加了崔府的端阳宴,听说那次他是要回京娶亲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没了下文,再后面,又听旁人说,他离开洛京,去了渔阳。
张曦没觉得奇怪,毕竟,自从满十六岁后,从国子监出来,贺若隆就去了边关他阿耶的军中历练,因此,眼下贺若隆出现在齐云山,倒是令她吃惊不小。
“七兄说,你一直滞留在这儿,不愿意回去,伯父和伯母都很记挂你,七兄原是想要亲自过来,只是他抽不开身,正巧我这阵子有空,他就托我过来跑一趟,接你回家。”
张曦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她想起顾青云对她说的,他所知道的历史,大兄张昕和贺若隆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这种说法,她虽不大能接受,但眼下,却正好能解释得通,只为大兄张昕的一句话,贺若隆就能不辞辛苦,从北地边境渔阳,跑到这南地的齐云山,两地相隔,何止千里。
他们之间的交情,原来从这个时候,就开始这般深厚了。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张曦先客气地说道,尔后,话锋微转,“我暂时不想回去,你要是有事,可以先离开,大兄那里,我会去信向大兄说清楚。”
话音一落,却见贺若隆摇了摇头,“七兄说了,要是接不到你,我也不用回去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去,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你,护着你的安全。”
“五郎,你真的不必这样,大兄那里,我会交待清楚,绝对怪不到你头上。”张曦忙地拒绝,贺若隆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又称贺若五郎,“劳你跑这一趟,真的很抱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十六,你要是觉得抱歉,就跟我一道回去,你回去了,七兄和伯父伯母他们也能安心。”
贺若隆也很坚持,最后,谁都没能说服对方。
贺若隆在观里住了下来。
张曦没奈何,只好给大兄写信,让大兄把贺若隆请走,只是结果注定让她失望,大兄不仅没有同意,还说了,她既然不愿意回去,有贺若隆在旁边看守她,他和阿耶阿娘也能放心一二。
这是什么话,阖着她还没有一个外人来得可靠。
张曦气极,索性不予理会,要留下来,就让他留下来,再不济,顶多出门的时候,身边多个监视的人。
九月十二是张曦的生日。
相比于往年,家里铺张热闹的生日宴,今年的生日,在山里道观度过,显得十分的冷清朴素,穆叶给她多煮了碗汤饼,她和贺若隆一起吃了顿午食。
贺若隆的饭量,一如小时候那般大得惊人。
唯有身材,大约是去军中操练,又常年习武的缘故,不像小时候那样圆滚肥胖,眼下身姿挺拔,犹如劲松,身上已经有了在那一辈子里,她最后见到他时,他身上的那股寒光逼人的气势,偶尔散发出来,使人不自觉地有些害怕。
原本她对他怀有十分怨怒,毕竟阿耶的死,张家在京人员的族灭,还有她的死,都是因为他反叛攻入洛京开始的,可自从听了顾青云的叙述后,她已经早已不知道,该怨谁,该怒谁?
午食过后,张曦忽地想去对面的山字形山峰的半山腰。
时节临近仲秋,已然秋叶黄,秋叶落,满山遍野,秋风吹过,落叶打着转儿,簌簌而下,山道上,每天都会有观里的道长来的清扫,她常走的道儿,陈和也会带着护卫每日清扫一遍,饶是如此,道上的落叶,也不曾断过。
走去山对面,需要从先下山,走过一段狭长的峡谷,然后再爬上半腰,这后面上山的道路,还是陈和带人开辟出来的,相比于平时的不缓不慢,这一回,张曦的脚步要快上许多,大约是因为贺若隆跟在旁边的原因,又大约她想早些回来。
使得,她都没了欣赏景致的心情。
两年前的今日,她和阿顾断了联系,而如今,她只能在今晚的梦里,见到阿顾,她倒想想看看,他准备怎么给她过生日,两辈子加起来,她的生日宴一向盛大,所以,她从来没有多少期望,唯有这一回。
她心里有了期待。
她甚至盼着天,早早地黑下来才好。
“小娘子。”突然耳边响起陈芳的一声尖叫声。
张曦吓了一大跳,忙地回转头,“阿芳,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芳虚白的一张脸,目光闪烁不定,“婢子……婢子不小心,好像……好像看到一条蛇从面前窜过去。”
张曦听了浑身一紧,“在哪里?”她对蛇也很害怕,在山里见过几回,每回都是陈芳赶走的,每回都是陈芳赶走的,这个念头,一下子在脑海中回荡,张曦不由满脸狐疑地望向陈芳,不太相信。
一条蛇,哪怕是毒蛇,陈芳也不至于吓得这般失态。
张曦心有怀疑,微眯了下眼,淡淡问道:“在哪里?”
“已经,已经跑开了。”陈芳抬手指了方向。
张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这个时节,松树依旧常青葱郁,回转头,朝松树林相反的方向看去,盛开的野菊花,金灿灿漫布峡谷的低洼地带,在那儿,张曦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觉,伸手使劲揉着下会眼睛,耳边有陈芳的急切声,“小娘子,我们快走吧。”上前来扶张曦,却让张曦一把甩开。
张曦原本不确定,陈芳的异样,提醒了她,使得张曦直接冲了过去。
“小十六,你怎么了?”贺若隆的声音。
“小娘子快停下来,那边没有路。”陈芳的声音里有恐慌。
“小娘子,你慢点,仆先让人清一下道。”陈和极为理智,回头又对陈芳道:“你赶紧上前拦住小娘子。”男女有别,他不方便亲自阻拦,但陈芳可以呀。
陈芳得了陈和的提醒,忙地跑了过去,刚朝张曦动手,扑通一声,张曦就让脚下的滕蔓给绊倒了,她忙不迭地扶起张曦,却让站起来的张曦狠瞪了一眼,“回去再找你算账。”甩开了陈芳的,没再管她,眼睛很快追逐着前方的那个身影。
脚下的步子,重新迈开。
陈芳听了张曦的话,心里只暗道一声完了,小娘子知道了,这个念头盘旋于脑海中,使得她都忘了,要去阻拦张曦。
从山道上直转去峡谷,是下坡路,跑着往下一路跌跌撞撞,好在,路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这边的这番动静,早就引起那边人的注意,对方却并没有闪避开。
及到走到跟前。
张曦还有没出声,反倒是贺若隆不确定的声音响起,“你是净空和尚?”然后望向坐在地上的净空,还有他的双腿,顿时倒吸了口凉气,“你的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