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别有心思
卫烁离开太守府后,回头朝着敞开的衙门,啐骂了声狼崽子。
太黑心了。
南疆或是西北边陲之地,是人待的么?
来的时候,乘兴而来,听说张昕要见他,他是抱了很大的期望,没料到会败兴而归。
要不是他溜得快,估计那狼崽子真会把他扔去南疆任职,他是很想为官,但不想去蛮荒之地,时人宁愿在中州做个掾属幕僚,也不愿意去边陲做太守。
别人要是和他说这样的话,他会嗤之以鼻,不放在心上,但是张昕说出这样的话时,他莫名地觉得,张昕说得出来,就一定能做得出来,明明年纪比他小上一轮不止,可是站在张昕面前,他无端感受到一股紧逼感。
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出了府,才敢喘口大气,才敢发泄心头的那口愤愤不平。
无比憋屈,又无可奈何。
卫烁在长安,在史府停留了两日,听说大姐一直在崇德寺,他没有听从史杰的话,去崇德寺找大姐,更不敢再多待,他纵然不怕张昕,却怕张令君。
没见卢彪和卢操那样了得的人物,也在南疆待了八九年,至今没有回来。
连身在朝堂的卢咏之也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所以,哪怕是让张婴给撸了官,他依旧想借机会攀附上张家,就是这个道理与缘故,可惜,他那个大姐,一点用都没有,从前很为他这个弟弟着想,去了一趟流放地,整个脑子都坏掉了。
还怨恨娘家不管她,当初华家犯了那么大的事,他们能管吗?
岂不要把整个卫家赔上去,好歹也姓卫,竟一点都不为他们卫家着想。
果然女生外向,以后遇上难事了,别求上门。
卫烁几乎是带着满腹对大姐的愤恨,离开的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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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张杜两家联姻,大兄张昕和杜家二娘杜女君定亲,婚期定于来年正月十二,这日子是阿娘看的历书,选的良辰吉日。
顾青云是十月初一离开的长安,张曦原打算跟着一道回洛京,只是大兄张昕的婚期就在眼前,从定亲到成亲,时间有点仓促,府里要忙的事很多,大姐张昑年底都不准备回冯翊了,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离开,于是每日跟在大姐身边打下手。
薛王妃也是在十月初离开的长安,离开前,她特意来兴庆坊见了华令仪一面,“我们以前还说,要做儿女亲家,不想,兜兜转转,你竟然和我大姐家作了亲。”
听了薛王妃的感叹,华令仪笑了笑,“别说你,从前连我也没想到,只能说两个孩子的缘份。”却没有接前面一截话。
她听了大女儿张昑的提醒后,细想了一下,哪怕小女儿不喜欢顾家二郎,退了亲,也未必就与张和合适,两人年纪相差较大,而小女儿还小,她想多留几年,但是张和明显早已过了婚期,薛王妃急着找儿妇,她是知道的。
所以,这会子索性装作没听到。
华令仪跳过这个话题,叮嘱起了其他事,“我听阿昕说,金城以西,已经开始下雪了,你们这个时候返程,路上要多加小心,宁可慢一点,冰天雪地里也不能赶路。”
“别提这个了,还不是那个孽障,在长安城中玩野了心,不愿意回去,天天给我拖。”提起这个,薛王妃也很头痛,好不容易儿子松口愿意走了,她还不得赶紧离开。
这回她也不管了。
从前她还想在秦地替长子挑个名门淑女,可如今长安城中泰半的女娘,都让她儿子给得罪了,她彻底歇了念头,不敢再奢望,回去了,就在凉州城中,给儿子选个当地的望族联姻。
“你们呀,当初就不该纵着他。”华令仪只觉得薛王妃这完全是自找的,“什么年龄该干什么事,到了成亲的年纪就该成亲,哪有婚事还听他的,心一野,就难收回来了。”
“可不是,我早就后悔了,”
薛王妃一脸懊恼,都怪自家大王,非得儿子学枪,还说是祖上传下来,后面倒好,一个大老粗,反让自己儿子给将了一军,她都没脸和人说起,“说起来,还是你家几个孩子听话,一个都按部就班,早早地定了下来。”
“你又不是没见阿明和阿昕小时候的顽皮样,只是成了家,有了孩子,人也就稳重了起来。”华令仪嘴角闪过一丝苦涩,大女儿就罢了,身为大姐,从小就有大姐的样子,可是阿昕,打小就是个顽皮的主,那时候,偏张婴还惯着。
如今儿子的沉稳厚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却也知道,是因为华家的缘故,若是细想起来,她宁愿要回从前那个跳脱活泼,性格带着急躁的儿子.
可惜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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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馨楼后面的小山坡上,张曦刚想采些新鲜的柏枝叶,却见一个人影从窜了出来,忙出声道:“谁?”
话音一落,只见陈芳已扔掉手中的篮子,飞一般地冲上前,只听扑通一声响,把对方按压倒在地,柏枝洒了一地。
“放开我,十六娘,我是张和。”
张曦看清趴在地上的郎君,只觉得有些眼熟,一听这话,可不想了起来,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每次的出场方式,能不能别这么另类,“阿芳,快放手。”
陈芳收了手,退到张曦身后,看到一身白裳的郎君狼狈地爬起身,衣上沾满了黄泥土灰与枯草,俊美的脸上,也扑上了灰,还有嘴里也吃了些土,刚才她一出手,因为紧张,直接把对方摔成了狗吭泥,这会子知道对方的身份,顿时有些心虚。
张和使劲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与草芥,又用袖子拭去脸上还有嘴里的尘土,再抬起头来时,看着目瞪口呆望着他的张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丢了多大的脸,他好不容易避开府中仆妇,又翻了几道墙进来,可不是来张曦面前丢丑了。
张和只觉得,此刻,他想死的心都有。
“你身边的这个婢女是七兄给你?”张和望了眼陈芳,问道,不敢去看张曦,却又忍不住去看。
张曦嗯了一声,挑了挑眉望了眼张和,“你怎么在这里?”
她听说薛王妃来见阿娘了,张和大约是跟着一道过来的,但他身为成年郎君,不该来这里,多半只在前堂,要是进内院,最多止住于正院,而不能来正院后面的德馨楼,更别提,这座小山坡,更在德馨楼后面。
自进入深秋后,万物凋零,许多树木的落叶都枯黄凋敝,化为泥土随秋风而逝,树木成了光秃秃的树干,再寻不到一丝翠绿,唯有小山坡上的这片柏树林,经霜犹傲,依旧一片青翠苍绿。
所以她才特意来小山坡采一些柏枝,打算插到屋子里,增添一丝绿色。
柏枝燃烧,能散发出香气,也可以用来制香。
不想,这深闺后山,竟能突然窜出个人儿,也不怪陈芳那么警惕,下手那么狠。
“我……”张和突然被问住了,眼珠子骨碌转动了两下,“我听七兄说,你家后山有一片柏林,里面的柏树,有几株是移栽过来的,有好几百年的树龄,我好奇,所以特地跑过来看看。”
这话张曦自是不信,却没有多计较,且不说,这后山在德馨楼后面,大兄张昕会不会和他提起,就是提了起来,他真要过来,也必定不会是他一个人,大兄一定会作陪的,毕竟,这里是她住的地方,大兄怎么可以让一个外男独闯。
想清楚了,张曦直接对张和说道:“那你慢慢看,我先下去,我阿姆还在山上等着我。”说完,转身就欲离开,“阿芳,我们走吧。”
一听这话,见张曦要离开,张和忙地出声唤住,“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张曦回头问道。
张和瞧着张曦望过来,对上张曦那双清亮的杏眼,仿佛能看到里面照出来他的影子,十分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脑袋,又拍了拍身上有衣摆,以掩饰心中的惊慌,“我过两天要离开长安了。”
张曦点头,“我知道了。”早在前几日,大姐张昑在外面宴会上见到薛王妃,听到薛王妃说要离开,当天回府,就告诉了阿娘。
察觉到张和紧张不安的样子,好像有话要说,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脸色还不正常地红了起来,张曦心头微疑,却没有探究,原本就不相熟,和他相熟的是大兄,他又是外男,以后也不会有交集,这么一想,张曦直接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这个给你。”
张曦转身的瞬间,只觉得一阵风吹来,然后,手中很快多了件东西,张曦低头望去时,只见是一根玳瑁簪子,镶有彩色琉璃,张曦刚要扔掉,耳边却响起一句,“送给你的,以后怕是再难见了,就当作是给你将来出闺时的添妆。”
听了这话,张曦的手一顿,抬头望去,却见张和满脸笑容,笑得跟二傻子一般,朝她挥了下手,然后哧溜一下,窜了出去,不见了人影。
张曦捏了捏手中的簪子,怔愣了良久。
玳瑁易得,可镶着的一串五彩琉璃却是难得,阳光照射下,闪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是根好簪子,只是真要送她作添妆,也该是交给她阿兄,而不是亲自交给她。
张曦隐隐猜到了原因,只觉得很烫手,把手中的簪子扔到陈芳手中,“你拿着吧。”说完,转身去采折柏枝,先前摘的,都让陈芳给扔了,她们得赶紧,不然岑傅姆刚上来了。
陈芳看着漂亮的簪子,再想着方才凉王世子的狼狈。
她好歹也是定了亲的人,几乎一下子想通了关节,于是和张曦的想法一样,觉得这个簪子十分地烫手,遂建议道:“小娘子,要不把这个簪子交给七郎君。”心里暗自后悔,刚才张和近身把簪子递到自家小娘子手中时,她就该阻止。
可那时,她放松了警惕,张和的身手又极快。
她竟没来及出手,人家就已经跑远了。
就那种速度,她能十分肯定,她打不过张和。
张曦嗯了一声,没有多言,专心剪柏枝,很快就把她们提过来的篮子又重新装满了。
陈芳见自家娘子明显不愿意说话,便也不再多言。
好像,好像净空出事后,自家娘子慢慢就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了。
下了山,张曦没有去管柏枝插瓶的事,直接回了二楼的书房,陈芳跟着进去,把侍墨遣退了出去,才和张曦说道:“小娘子若是喜欢这根簪子,不愿意交给七郎君,那就留下来。”
“我没有不愿意交。”张曦摇了摇头,她只是突然想起,傅宣骂她眼瞎的话来,无论在那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从来不乏向她示好的人。
只是她的眼里,从来只有阿顾一人。
张曦也只迟疑了一下,就对陈芳说道:“阿芳,你现在去找阿兄,把这件东西交给阿兄,刚才的事,你也和阿兄说一声。”
“唯。”陈芳忙地答应,然后退出了书房。
下了楼,出了德馨楼,到了前堂,在二门外问清楚七郎君是在外书院,直接朝书院奔去,几乎一路通行,顺畅得连陈芳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七郎君早知她会来,早派了人在这儿候着。
虽然心中有怀疑,陈芳见到七郎君后,还是如实地交上簪子,又把刚才发生在后山山坡上的事,叙说了一遍。
张昕点点头,收下簪子,道了句知道了,就让陈芳离开了。
陈芳总觉得郎君的反应有点怪,壮了胆子看了一眼,跟平常没有什么分明,一本正经地肃着张脸,看不出情绪变化。
陈芳狐疑地退了下去,走到院子门口时,隐隐好像听到一串大笑声,像是郎君发出来的。
任陈芳都没有想到,她走后,屋子里右边的书架后面,走出来一人,那人赫然是张和。
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张和全听到了。
此刻,就在刚才的那间屋子里,张昕指着张和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神色严肃道:“缓之,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