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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第342章识破
当天晚上，大兄张昕和顾青云在薛府用了晚食才回来。
到正院请安的时候，顾青云红光满面，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想来，今晚在外面受到了不少长辈的夸赞，同辈的追捧。
“……二郎很不错，除了那首惊艳全场的《秋词》，后面做的三首咏桂，也同样很出彩，今晚在薛府，有好些个秦地的文赋名家，想收二郎为弟子。”张昕一回来就赞不绝口，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他心里也很高兴，二郎能做出如此出众的诗赋来。
当世重文才。
今晚一过，凭着这四首诗，顾二郎必定名响秦地，传遍仕林。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说，他小妹的定亲对象一无是处，说张家错把鱼目当珍珠，这回可是顾二郎向世人验证了，他是一粒真珍珠。
“还有另外三首？”
华令仪很吃惊，她们没有出门，消息有些落后，她抬头，对顾二郎那绝对是刮目相看，含笑道：“你把另外三首也写出来，让我和阿眸瞧瞧。”
“喏。”顾青云拱手答应，心中雀跃不已，做第一首的时候，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早知道，剽窃几首这个时代没出现的诗赋，能引来这么多的夸赞，引来众人的另眼相看，他早该这么做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从此以后，他在抄袭的道路上，可谓一去不复返。
“阿眸，你去帮二郎砚墨。”
张曦听了，满错愕地望向阿娘，瞧着阿娘流露出不容拒绝的神情，只好应声唯，相比于大兄张昕的满眼夸赞，相比于阿娘的满心欢喜，张曦格外的冷静以及冷眼相看。
她见过阿顾那样真正的天才，对于顾青云这种突然冒尖的天赋，她是抱着怀疑态度，试想，一个一直以来才智平平的人，怎么会突然有一天，变得文思如泉涌。
要知道，阿耶上次让顾青云做的一篇的文赋，连四六句式都用不好，更别提押韵和意境，阿耶差点没气得吐血，偷偷和穆行吐糟：要是十几年前，他看到这篇文赋，会觉得儿子写的文赋很不错。
张曦领着顾青云走到东侧的书案前，就隔了道帷幔，又有婢女仆妇在侧盯着，张曦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往砚台里加了清水，拿了块松烟墨，亲自动手研墨。
顾青云的字，相比于以前的狗爬式与鬼画符式，前些年有阿顾指导，加上这些年勤加练习，已经有很大的进步，至少端正有形，笔力有劲，能让人看了，
却始终少了点火候。
张曦把墨研开后，把剩下的墨搁在砚台上，说道：“可以了。”抬头望去，只见顾青云眼睛正盯着她瞧，一对上她的目光，慌不迭地避开。
“好。”顾青云忙应了声，伸手去拿笔，遮掩一下被人抓包的心虚，可是拿了笔后，沾了墨，才发现，他刚才只顾着看张曦，瞧着出神，忘记了取纸。
心中懊恼顿生，这会子，他一点都不想在张曦面前出丑。
待要放下笔时，却见张曦走到案几前，从案头取了张十字花笺，铺开放在她面前，用镇纸压好，“你写吧，我给你铺纸。”
“谢谢。”顾青云道了声谢，心头压抑不住地蹦蹦直跳，就在方才，瞧着低头研墨的张曦，文静柔美，荧荧灯烛下，这么近的距离，他才发现，张曦真的很美，肤白如脂，容光照人，他听到自己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阿眸，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张曦听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望向顾青云，她没忘记，她和顾青云之前一直相看两厌，也不知他这会子发什么癫，催促道：“快点写，我阿娘还等着看。”
顾青云嗯了一声，忙地移开眼，按捺住自己心头的荡漾，低垂下头写那三首诗，一首是王建中的《十五夜望月》，一首是宋之问的《灵隐寺》，这首诗他做了修改，只取了中间两句，当然没有漏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句。
最后一首是杨万里的《月桂》。
张曦在读到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句，惊艳之余，犹不敢置信地盯着顾青云，如不是顾青云下笔的字迹她很熟悉，她都要怀疑，这具身体里，是不是又让另外一个孤魂野鬼给占据了，让一个惊才绝绝、有诗文天赋的孤魂野鬼给占领了。
她和顾青云认识七八年，她真的无法相信，这是顾青云能够做出来的诗赋。
待顾青云把三首诗写完，她拿过来，重新读了一遍，三首诗的水平有些参差不齐，第一首更像咏月，第二首，意境之大，似有禅意，让她相信是阿顾写出来的，也比相信是顾青云写出来的，更容易些。
至于第三首，倒是实实在在的咏桂，较为直白，意境比前两首低了许多。
张曦神情复要地看了眼顾青云，“走吧。”拿着三张干透了的笺纸，出了东侧，往厅堂走去。
“写好了？”
张曦嗯了一声，把手上的笺纸，递给迫不及把手伸出来的阿娘。
华令仪接过后认真地读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眼底脸上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看一遍，又看了第二遍，有些爱不释手，赞道：“好，好，的确很不错。”说完，还特意问了小女儿张曦，“阿眸，你觉得怎么样？”
“写得不错，只是水平参差不一。”张曦如实道。
华令仪嗔了小女儿一眼，“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不能够要求，篇篇都是惊世奇文，就你阿耶的文赋，人人夸赞，也有笔力不逮、文思枯竭之时，二郎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写出这三首好诗。”
“阿娘说的是。”张曦瞧着阿娘这是不遗余力地要捧着顾青云，不想和阿娘抬杠，于是附和了一声。
好在时间也不早了。
华令仪把长子张昕留了一下来，对着顾二郎说道：“你今日累了一天了，早些回院去歇息吧。”又转头，难得地交待小女儿张曦，“阿眸，你送送二郎。”
“女儿先告退。”张曦行了一礼，和顾青云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廊庑下，婢女提灯在前面领路，仆妇随行跟在后面，只听顾青云开口问道：“阿眸，我怎么瞧着，你不喜欢我写的诗？”
“没有。”
“……”面对张曦的冷淡寡言，顾青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片刻，想起张曦这两日，正沉浸在净空的死亡中，悲伤难抑，一下子就释然了，净空死了，真正的顾云卿也死了，哪怕心里嫉妒得要命，却也知道，不能冲动。
再者，他也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
“阿眸，如今，你该相信，净空死了的消息。”
“他死了，你很高兴？”
“我……我没有。”顾青云心头吓了一大跳，忙地矢口否认。
张曦听了这话，清泠泠的目光，比洒落在枯草上的银霜犹要冰冷几分，直盯着顾青云，良久才提醒道：“好好利用你肚子里的存货，别到时候在仕林中，留下顾郎才尽的惋惜。”
顾青云当场怔立住，浑身发紧，瞳孔微缩。
张曦离得近，把顾青云此刻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几乎一下子就坐实了她心中的猜疑。
轻呵一声，转身，与顾青云分道，往后面的德馨楼走去。
此刻的顾青云，如同数九寒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再没有之前的一丝高兴与得意，他怎么忘记了，这世上，谁都没有识破她，却有一个知道他底细的张曦。
在张曦面前，可以说，他褪得连底裤都不剩。
要是旁人，他或许能杀了灭口，但对张曦却不能够，这是他今后荣华富贵的保证，旧朝权臣之婿，新朝帝王妹婿。
再也没有这样便捷的身份。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今日薛府夸赞与追棒他的人，的确有诗赋的功劳，而大半原因，是因为他是张婴的未来女婿，几首诗是引子与噱头，不说他们不诚心，而是需要这样的引子和噱头，不然，就会像前两天似的，想夸他，只能挑他容貌夸赞，或是说一些大而空似是而非之语。
“二郎，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张昕一出来，就看到顾二郎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外，面朝德馨园的方向，心头有些讶异，却又有些心慰。
顾青云打了个激凌，回过神来，朝着张昕勉强一笑，“看着阿眸离开。”
“行了，早些回院休息，想看阿眸，明天去德馨楼，”
张昕伸手拍了一下顾青云的肩膀，又道：“阿娘说了，接下来，你要是不外出，就常去德馨楼和阿眸说话，好好开解开解阿眸，你们已经定亲，是未婚夫妻，只要有仆妇婢女在场，趁着年纪小，多多相处，培养感情。”
“唯。”顾青云忙地应一声。
要是在被张曦泼冷水前，听到这番话，他肻定会激动兴奋，可此时此刻，心里只剩下苦涩，再也激不起半丝旖旎的心思。
他现在该担心的，是张曦会不会揭穿他。
以及以后，还要不要剽窃后人的作品，只是尝到了甜头后，仿佛开了禁，他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这一次，算是给他赚足了名声。
人生一世，无非名与利。
他重活一世，更向往这两样东西。
这两样东西，如果像前一世一般，离他很遥远就罢了，可这一世，明明离他很近，几乎触手可及，伸手摸天，他想争取一下，他喜欢被追棒的感觉，喜欢那种万众崇拜的目光。
前世有句流行句：咸鱼也要有梦想，万一翻身了呢，
可以说：他现在就是那条能够翻身的咸鱼。
不然的话，穿越一趟，他穿成谁不好，偏偏穿成了顾云卿，上天给了他这么好的身份，他要还甘当咸鱼，默默无闻，才是真的辜负了上天。
越想，他越发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又重新振作起来，又重新意气奋发，重新起航……
——*——*——
“小娘子，你就算不待见顾家二郎，也别在外人面前露了痕迹。”
德馨楼二楼内寝，张曦梳洗一番，上了床，陈芳瞧着岑傅姆退出去后，才敢出言劝这话，刚才小娘子那张冷脸，别说是顾家二郎，就是她看了，也心里发怵。
怎么说，两人都已经定亲。
以后小娘子要嫁进顾家，哪怕她心里门儿清，小娘子对净空和尚更在意一些，但是眼下，不说净空和尚已经死了，就是没死，单单身份这一层，就过不了家里的关，更不提会遭到世人的唾弃。
“你觉得他怎么样？”张曦出声问道。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脑袋里仿佛装满了新奇的点子，会哄人开心，还有，他今日写的诗，婢子听不懂，但是连七郎君和夫人都称赞，想来是很好，郎主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陈芳笑回道，她口中的郎主，是指张曦的父亲张婴。
因为张婴年少时以善长文赋著称，并由此闻名士林。
受此影响，张府的婢女仆妇，乃至僮子护卫，都对文才之士高看一些。
张曦听了这话，未置可否，“睡吧。”说完，躺了下来，陈芳上前放下挂在银钩上的帘帐。
帐内一室昏暗了下来。
张曦只觉得自己可笑，竟问起了婢女来。
主仆间的差别，陈芳怎么可能说顾青云不好，不说出来崇拜推崇之词，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听陈芳这么一说，让她想起了阿耶。
她能十分确定，阿耶听了，未必会高兴。
她能看出疑窦来，这中间，固然有她了解顾青云经历离奇的缘故，但更重要是，还是诗赋本身，四首诗水平参差不齐，相差较大，这是问题一，问题二，自汉末到如今，流行的四言五言诗，文赋则以四六名式的骈文为主。
顾青云今天写出来的四首诗，其中有两首是七言。
在此之前，很少有这么短的七言，还只有四句。
这是一种新文体，足够引领一种新体诗，但很显然，顾青云的才能，不足以肩负起这个引领的重任，剽窃几首可以，但再多了，总会有纰漏露出来，到时候就难以收场。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