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亲人见面
有时候不说比说了,还厉害。
尤其在聪明人面前,一点痕迹,就能猜个大概,显露无疑。
张曦看着杨昭训离开,看着身边,紧紧盯着她的净空。
头一回生出,净空要还是傻子,该有多好。
至少,她不会被问得哑口无言。
两辈子加起来,能让她哑口无言,十二分憋屈的人,实在不多。
张曦气鼓鼓地瞪向净空,“你让开,我要回家了。”
“我有话问你,说清楚再走。”净空说完,移开阻拦在门口的身子,“你要是不愿说,那我就去找顾家二郎,问问他怎么得了臆症。”
张曦听了,哀嚎一声,“阿傻,我都说了,那只是随口编的一个理由,当不得真的,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呀。”
“好,我不揪着,”净空拉着张曦在一方榻席上跪坐下来,“那你说说,你今天带着顾家二郎去三清观做什么?我之前就叮嘱过,让你别去找顾家二郎,你都当耳旁风了。”
“我只是好奇,想看道长做法事。”
张曦咬牙道,顾家二郎的异常,她绝对不能说,因为这世上,除了她,没人认为他异常,包括顾跋和云氏夫妇,“我好久没有见顾家二郎了,所以去找了他。”
“就这么喜欢顾家二郎?”
“当然,”张曦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后知后觉地认为不合适,于是又描补道:“他长得很漂亮,自然是惹人喜欢。”
净空心头微微窒息,瞧着张曦明亮的杏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作不得假。
脱口而出的话,没有丝毫犹豫。
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就是如此,很令他羡慕。
瞬间,净空有一种强烈的愿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想回到他自己身体里面去。
只是他翻遍集贤院,都没有找到换魂之法。
想到这,很是沮丧。
张曦瞧着净空眸子一暗,以为是她夸赞顾家二郎给惹的,可阿顾的皮相,从来是最好的,“嗯,阿傻,其实你也长得不差,只比顾家二郎差了那么一点点。”
说着,还特意伸手比划了一下。
净空见了满脸错愕,顿觉得哭笑不得,沮丧的情绪登即消了十之七八,伸手揉了揉张曦的发顶,“肤浅。”
“孔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怎么能说肤浅。”张曦反驳道,“这是人的天性。”
“好,是天性。”净空笑着附和一声。
张曦只觉得眼前一花,“阿傻,你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一听这话,净空脸上的笑容一滞,“不要拿我打趣。”说完,已板了张脸,瞧见惠纯端了排烛进来,才发觉,外面天色已黑,“走,我送你出寺。”
伸手拉着张曦起身。
张曦没有摔开,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净空留下来的习惯,哪怕身体年纪小,但却有那二十来年的经验,她不怎么喜欢让小郎君牵着,唯有净空是个例外。
张曦跟在净空身后,忽然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阿傻,你到底是怎么恢复灵窍的,你还有印象吗?”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问出口过。
当日的净空,给她一种熟悉感,却又比不得如今的净空。
眼神、神情乃至一些小动作,都透着一股熟悉感。
只是张曦没有等到回答,手却被捏痛了,忙喊了一声,“痛,阿傻,你快放手。”
“不好意思。”净空从心惊肉跳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捏紧张曦的手,忙地松了手劲道歉,“对不起。”
张曦抽回手,摔了摔,摇了摇头,“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说。”谁还没有个秘密,“你别送了,我先走了。”他们已走到山门前,她看到陈顺就在山门外等候。
净空瞧着张曦从身边走过,微微心头一慌,只觉得他好似错过了什么,突然喊了声阿眸,嘴唇张了张,才道:“等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张曦听出是推搪之词,没放在心上。
不愿意说,就不说。
“我先走了。”说着,出了山门,踩着下车凳上了自家马车。
净空目送着马车从山门前驶开,站了许久,直到惠纯走过来提醒道:“净空,法师找你。”
“好,这就去。”净空应了一声。
这件事,他不能说。
因为说了,别人也不会信。
要不是真切地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在两年前,有人和他说这样的事,他也不会相信,只会把它当作一个杜撰的故事。
又或者,把他当作臆症者。
臆症者?
净空心头大骇,难道……难道张曦发现了顾家二郎的异样。
却只片刻,又让他自己推翻了。
不该的,连耶娘都没有发现。
一个在此前,从来没接触过的人,又怎么会发现顾家二郎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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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喝药了。”三清观里,元守子道长的院落,正房的东阁内,道僮端了药碗进了东阁内,把药碗放在床头几上,伸手去扶元守子道长起身。
“人都走了?”元守子的脸色,依旧很苍白。
“都走了。”道僮说着,拿着个姜黄色隐囊垫在元守子道长的身后,让他靠在上面,然后端起药碗,拿起调羹,亲自喂元守子道长喝药。
元守子喝了口药,又问道:“没发现什么?”
“没有。”
道僮瞧出师傅不放心,接着说:“师傅放心,师叔都做了善后,再有人来,也看不出异常。”他口中的师叔,是元守子的师弟元过子,与元守子一内一外,素来配合密切。
元守子嗯了一声,喝完药,见徒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有疑惑,就直接问。”
这个徒弟,是他在外出时,在道上拣到的,可惜天份有限,比不上师弟脑子灵光,唯一可取的,大约是老实二字。
道僮得了师傅发话,抱怨道:“徒弟只是觉得,师傅这次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哪有自己给自己喂毒药的,雷公滕的剂量不多,但听师叔说,非常伤身。
这次才赚十万贯钱,和之前从秦夫人那里赚了五十万贯钱相比,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怎么,你嫌十万贯钱少?”元守子反问一句,“是不是认为,我该收下那二十万贯钱。”
“不敢。”道僮忙地低垂下头。
“观里往年开山门,施药看诊,每次只收一文钱,别说人力,就是那些药材,也不值一文钱,还有一些普通人家来做场法事,每次最多收五百钱,你应该看得出来,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贫道曾说,只赚富贵人家的钱。”元守子靠在身后的隐囊上,微微闭上了眼,“我们这些小把戏,能骗骗妇孺,却骗不了那些精明的大人物。”
“用十万贯钱,哄一回小孩子,于张家来说,不痛不痒,只要我们哄高兴了,张家也不会追究,但再多,却是不能够,没有人是傻子,所以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度。”
“可是师傅,张家这位十六娘的要求,也太奇怪了,徒弟都怀疑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小孩子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很正常。”元守子解释完,又叮嘱道:“这话在为师面前说说就罢了,你千万别传到外面去,不然到时候,为师也保不住你。”
“徒儿知道。”道僮回了一句。
这几日,他跟在师傅身边,也发现师傅从一开始的胆颤心惊,恨不得没听到那话,到后面的小心谨慎,布了这么一个大局。
“阿智,十万贯钱,对我们来说是很多,但对张家来说,犹如九牛一毛,并不算什么,所以,他们可以用十万贯钱,来玩一玩。”元守子就着道僮的手躺了下来。
人生而平等,都逃不开生老病死。
人又生而不平等,每个人拥有的东西不一样,因此,每个人在意的东西也不一样,不能以己忖人。
“再者,你也别觉得不满,这次虽然没赚到二十万贯钱,却当是与张家结了个善缘,这比赚了五十万贯还要厉害。”
国朝佛法大盛,道法式微,三清观无论信徒,还是声望,都比不了城内的寺院,而寺院之所以如此昌盛,除了信念外,无外乎,几乎每一家寺院的背后,都有洛京城中的权贵支持。
譬如融觉寺有杨家,长秋寺有张家傅家。
除了香火钱外,还有一份供奉可拿。
单单一笔供奉就已足够养活寺里的人。
他接手三清观时,什么都没有,当时只有三间茅草屋,今日三清观的一砖一瓦,都是他和师弟亲手创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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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南风送凉意,八月丹桂独飘香。
转眼秋去冬来。
洛京城中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时令进入了寒冬,因为七郎的婚事,这个冬天,张家很忙碌。
整场婚事交由九婶傅氏主持,八娘张昑从旁协助,为此张婴特地去见了大女儿,“七郎是你亲弟,再有不满,看在七郎的份上,你也该出面帮衬。”
张昑听了这话,才同意回张府。
到了腊月初,六礼中的五礼已经走完,只剩下亲迎,在此期间,张昑得了阿娘的吩咐,把张曦带在身边教导。
张曦也由此了解了整个婚事的过程,极其繁琐。
在婚事紧锣密鼓的进行中,瑶光寺里迎来了一位客人。
“拜见姑母。”
砰地一声,华令仪手中的剪子掉惊落在地,“你是法护?”
“是。”
华令仪听了,扶着案几,猛地起身,几乎脚步踉跄地走到跪在堂下的郎君面前。
“阿娘慢点。”张昕忙伸手扶住阿娘。
华令仪推开儿子的手,走到侄儿面前,席地跪了下来,伸手抬起侄儿的下颌,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像,很像……”如同二兄复生。
一时间,泪如雨下。
张昕瞧着阿娘情绪大恸,忙转头对小妹张曦使了使眼色。
张曦想了想,走上前去,朝着那位年少郎君喊声阿兄,仔细打量一番,在那一辈子里,她从来没有见过外家的人。
长眉入鬓,面庞轮廓与大兄有几分相似。
只是目光清冷,眼睛里,没有年少人的朝气,相反多了几分沧桑,仿佛一位久经世事的中年人。
“法护,来,阿明和阿苟,想必你都见过了,这是阿眸。”华令仪拭去眼泪,拉着张曦对面前的侄儿介绍道。
华九郎早在张曦出声时,就注意到她了,“阿妹。”
张曦点头应一声,“阿兄远道而来,阿娘快别哭了,和阿兄先坐下来说话。”
“是呀,阿娘,法护从外面进来,我们先坐下来,也让法护喝口热水。”张昕扶起阿娘回到座榻上,然后拉着华九郎在旁边跪坐下来。
华令仪连声道:“对,对,我去倒水。”
说着又要起身,却让张曦给按住,“哪用得着阿娘,阿娘不用动,有我呢,我去找慎妪。”
“那你快去。”
“唯。”张曦笑着应一声,走出暖阁时,听到阿娘拉着华九郎的手说道:“法护,你和姑母说说,崖州那边的情况。”
接着就听到华九郎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
张曦出了门,门口的毡帘落下,挡住了外面的风寒,也挡住了一室的说话声。
眼下快到午饭时分,慎妪和胡月这个时候在厨房里准备午食。
慎妪的厨艺很好,胡月有心想学厨艺,于是最近一直在灶上给慎妪帮忙打下手。
岑傅姆让大姐张曦借走了,今日不在寺里。
一阵冷风吹来,张曦冷得打了个颤栗,忙伸手拉紧身上罩着的狐裘大衣,跺跺脚,转身往西厢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小娘子怎么来了?”胡月一抬头看到张曦,很是惊讶,忙扔下手中的火钳,走到张曦面前,没让张曦进厨房的门,“午食还要一阵子,小娘子稍等。”
厨房的三个大灶里都烧着火,其中两个冒着蒸气,另一个似在炸肉条。
“阿姆,我不是来崔午食的,”张曦顿了顿,望向慎妪道:“华家表兄过来了,得麻烦阿妪提壶热水过去。”
“九郎,九郎回京了。”慎妪满脸激动,“好,我马上就过去。”两手在身前的围兜上搓了搓,交待胡月,“阿胡,你来,你来炸这个肉条,上面的生粉我都揉均了。”
“好。”胡月应一声。
慎妪忙解了围裙,洗了手,转身打算去装热水,却见胡月默契地打好一壶热水,递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