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像我一样的人?
傅临渊想问的其实是这一句。
只不过话到嘴边,他硬生生拦住了自己,才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像他一样的人。
也是个人类?
小人鱼以前还遇到过其他人类?
那按照年纪推算……
傅临渊脑子里很不适时宜地冒出来了一个词。
竹马。
这一下子解释了很多事情。
比方说为什幺小人鱼会认识追踪器,并且知道取出来的方式。
为什么会开锁。
为什么知道炸.弹。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能听懂一部分人类的语言,为什幺小人鱼对人类有防备心但依然会尝试沟通。
原来已经有一个人教过他了。
“唔……就是一个,像你的人。”郁白说这话时,注意力明显还在碗里的鸡腿上,“你们,很像。”
“……是吗?”傅临渊捏着终端的手指不自觉地又紧了紧。
“嗯!”那颗银白的小脑瓜用力点了点,“他……好人。”
说到这里,郁白想了想,觉得以前傅临渊对他可好了。
会带他出去晒太阳,会帮他上药,会在打针之后偷偷给他塞块糖。
而且从来都不会凶他。
所以他是好人。
想到这里,小人鱼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他,不会,凶我。”
傅临渊:“……”
“不……喝牛奶。”
也不会强迫他喝牛奶。
傅临渊:“……”
额角的青筋微微一跳,他沉声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郁白想了想,颇为遗憾地道:“现在,没机会,看他了。”
傅临渊:“……”
所以那个人死了?
……
“……头儿?头儿?”
会议室里,杜克的声音打断傅临渊的思绪,让他回神。
对方拿着终端,投屏了一份文件:“这是您要的边防医疗记录。”
傅临渊敛了敛视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文件上:“结果?”
屏幕上是长长的一串名单,杜克在自己的终端上点了两下,就有七成的名字被圈了起来。
“不说更早期,就最近这两年,精神风暴的案例确实有显著上升。”杜克算了算,道,“今年比去年多了整整百分之八十的病例吧?”
其实不仅仅是福特斯基地的驻军,奥恩帝国各地的军团其实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精神风暴病例的增加。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福特斯基地的病例似乎上升得格外快。
单单是前三个月,就已经出现四十余起士兵突然进入精神风暴的意外了。
“……我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坐在一旁的伊万斯捏了捏眉心,颇为烦恼,“但我仔细调查了最近这些士兵的生活轨迹,并没有什么异常……其中还有一小部分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甚至比我这个糟老头都活得健康。”
傅临渊:“……所以说,出现意外的并非都是外勤兵?”
伊万斯点头:“是,你看,上个月的那两个,就都是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文员。虽然边防的文员要比内陆辛苦一点,但到底不需要长时间使用精神力驾驶机甲。”
“但还是一直有类似的意外发生……”说到这里,伊万斯叹了口气,“这个月月初,我已经向皇宫发了提前给他们安排体检的提案,如果通过的话,这次巡航结束就能安排所有人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了。”
傅临渊看着名单,思考了片刻,问:“……伤员也没有接触外部人员吗?”
杜克更新了一下搜索条件,几秒后答道:“三个月前的其中两个病例的士兵年初的时候请假回过母星,除此之外,其他的士兵自从上次全面体检后没有离开过基地,所以排除了曾与外部人员接触的可能性。”
伊万斯再次叹了口气,对傅临渊说:“就是这样……所以前段时间我才会给你发邮件,让你留意类似的情况。”
后者顿了顿,缓缓道:“教官,您的怀疑可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
伊万斯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容我再犹豫了。”
“你也知道的,一旦彻底进入精神风暴,轻者精神力等级倒退,实力下降;重者那可就直接被毁了一辈子啊。福特斯有多少人当年都是我的学生,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不明不白一个个疯掉?”
杜克忍不住了,问道:“那您……您完全可以向内阁申请基地自查的资格,又为何特意让元帅申请基地人员审查呢?”
原来,刚刚晚饭过后,杜克收到了福特斯基地的消息,说想让第一军团对基地进行人员审查。
一般来说,只有在怀疑基地被内部渗透,并且自己没有能力处理的时候,才会向其他军团申请审查协助。
而这样的审查结果,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原基地的领导层声誉都会受到严重损害。
伊万斯再次苦笑了一声,而后调出了另一份加密文件:“……原本我也是不相信的……但直到刚刚,我收到了这个。”
“我派出去的侦察队在陨石带以南一百八十星里处的一颗荒星上,发现了这个痕迹。”
只见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照片,看右上角的拍摄时间,确实就是在一个小时之前。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片空旷而荒凉的土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荒原上立着几个小小的运输舱。
而后面的照片就是那几个运输舱的近景。
很明显,它们是被遗弃在这里的,而且应该已经被遗弃了很长一段时间。舱壁上已经积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拍摄者明显对其进行了擦拭,才露出了一侧的标记。
那是一个巨大的M形标识,下面跟了一行小字:内含化学试剂,易燃易爆。
看着照片,傅临渊狠狠拧起了眉毛。
伊万斯再次叹了一口气:“直到今天上午,我都还以为你和常雅一样在捕风捉影……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笑话。”
“你之前追查的那间实验室,应该真的存在。”
*
宿舍。
郁白正一个人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听睡前故事。
霍斯去做家务了,而傅临渊晚饭后又被杜克叫走了。
所以小小的房间里,现在又剩下了郁白自己。
他倒不会觉得无聊,因为霍斯刚刚结束通话前,给他传了一整个文件夹的有声童话。
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懂文件夹是什么,但郁白已经学会了要点哪个按钮,才能让终端里的声音开始朗读故事。
小小的终端真的好神奇,只要按一下按钮,就能从男声变成女声。
而且可以重复读好多遍。
“……她游到了岸边,喝下海巫婆给她的药。随着一阵剧痛,小公主昏了过去……”
念故事的女声很是柔和,小人鱼侧着缩在被子下面,视线越过眼前枕头上的终端,落在了对面的另一张床上。
小公主应该很疼吧?
他问过霍斯,后者帮他查了这个故事的好多版本,几乎每一个都说,喝下药水的小公主会感受到鱼尾被生生劈开的疼痛。
而她拥有双腿后走的每一步,都会像是走在刀尖上。
他不知道走在刀尖上有多疼,于是他还问过霍斯,走在刀尖上有没有在腰上钉钉子那么疼。
霍斯说两个应该差不多。
……那得多疼啊?
“……醒来时,小公主发现自己漂亮的尾巴变成了人类的双腿,同时永远失去了美妙的歌声……”
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郁白吸了吸鼻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按下暂停,然后把故事的进度条重新拉回了开始。
“很久很久以前,在辽阔无边的大海里,住着一位国王,和他六个美丽的女儿……”
“小公主善良纯洁,有着美妙动听的声音,大家都非常喜欢她……”
小人鱼很喜欢《海的女儿》这个故事。
但他只喜欢前半部分,他喜欢小公主在海里无拘无束地玩耍,在礁石上快快乐乐地唱歌。
这让他想起来以前独居在大海深处时的自由。
但他不喜欢小公主的结局,甚至有些讨厌那个王子。
霍斯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
他只知道最后一页的插画上,王子和公主在海边结婚时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刺眼。
所以他听故事都只听一半,然后就会拉一下进度条,重新开始。
…
而等傅临渊回到房间后,看见的就是熟悉的被子包,被子包里伸出来的那只手,以及那只手里拿着的终端。
傅临渊:“……”
他几步过去,轻轻把终端从郁白手里抽出来:“……不要躺在床上玩终端,对眼睛不好。”
被子包动了一下,露出一双海蓝色的眼睛:“……我没有玩。”
说话时,小人鱼的声音里带了点软绵绵的鼻音。
像是在哽咽。
男人一滞,然后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才没有哭。”
那颗小脑瓜又缩回了被子下面,声音变得更闷:“我在,听故事,海的女儿,安徒生,写的。”
不等傅临渊再说什么,只听小海妖又闷闷地问:“拿走、终端……你给我讲故事吗?”
男人垂眼,准备把终端还给对方:“……今天我……”
他想说今天他还有一点公务需要处理,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明天再给他讲故事。
但话还没说完,就听被子里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自言自语:“……他以前,都会,讲故事。”
傅临渊:“……”
帝国元帅第一次觉得公务推到明天早上再做也不是不行。
“……今天我正好有时间。”说着,男人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
“想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