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空 阅读记录
跟随在那自称名为“铃”的拾荒少女身后，陈龙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这片被称作“废渊”的死寂世界上。
脚下的“土地”并非土壤，而是无数金属碎屑、硬化熔渣和某种难以辨别的灰白色骨粉混合而成的硬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极致的寒冷无孔不入，试图冻结一切活力。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砂纸，肺部传来灼痛感。
铃的动作异常敏捷，她对这片废墟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总能巧妙地避开那些看似稳固、实则一触即塌的残骸堆，或是绕过地面上偶尔出现的、散发着微弱吸力、深不见底的裂缝。她始终与陈龙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时不时警惕地回头瞥一眼，尤其关注陈龙那狰狞的骨甲和肩部那明显受损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炮管。
疤脸拖着断臂，咬着牙艰难跟上，断骨摩擦的剧痛和严寒让他脸色灰败，几乎全靠意志支撑。陈龙扛着小六，沉默地前行，燃烧的双瞳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将一切细节烙印脑海。
这片废墟的规模超乎想象，他们仿佛行走在一头无比巨大的、早已死亡的金属巨兽尸骸之中。倾覆的塔楼如同折断的肋骨，扭曲的管道网络如同干涸的血管，那些半埋在地下的、巨大无比的机械结构则像是沉寂的内脏器官。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白尘埃，寂静无声，唯有寒风穿过金属缝隙时发出的、如同亡魂呜咽般的尖啸。
“快到了。”前方的铃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跟紧点，别乱看，别乱碰东西。”
她带着他们拐过一座如同小山般的引擎残骸，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低矮”的区域，像是由大量小型舱室和管道堆积形成的、天然的避风坳地。
而在这片坳地的入口处，景象让陈龙和疤脸都微微一愣。
那里并非毫无防备。用粗大的、锈蚀的金属梁和破碎的装甲板粗糙地垒砌着一道简陋的围墙，虽然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却巧妙地利用了地形，形成了数个易守难攻的射击孔。围墙上，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被改装过的、锈迹斑斑的自动炮塔的残骸，虽然大多已经损坏，但有一两座的传感器似乎还在微弱地运转，发出极其细微的“嘀嗒”声，炮口随着他们的靠近而微微转动，最终又无力地垂落下去，显然是能量匮乏。
围墙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些用破损舱室和兽皮搭建的低矮窝棚，以及几缕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寒风掐灭的烟火气。
这里，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幸存者营地！
“是铃！铃回来了！”围墙上，一个裹着厚重兽皮、抱着一把老旧实弹步枪、冻得鼻子通红的小伙子看到了他们，惊喜地喊了一声，但随即看到铃身后的陈龙等人，声音立刻变成了警惕，“铃！他们是谁？！”
随着他的喊声，围墙后又窸窸窣窣地冒出了几个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着破烂却厚实的衣物，脸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和深深的疲惫，眼神无一例外地充满了警惕、恐惧以及一丝……麻木。他们手中拿着各种简陋的武器——锈蚀的刀剑、磨尖的钢筋、甚至还有绑着石块的木棍。
铃快步走到围墙下，仰头对上面的人喊道：“黑牙哥！是我！他们……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从‘外面’来的！伤得很重！没有恶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外面？！胡说八道！”那个被称作黑牙的小伙子根本不信，枪口下意识地抬起了几分，对准了下方的陈龙，“铃！你疯了！怎么能带陌生人回来？！尤其是……尤其是这种怪物！”他看着陈龙那非人的形态，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其他幸存者也骚动起来，看向陈龙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排斥。
陈龙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动作。他能理解这些人的恐惧，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绝境里，任何外来者都可能是威胁。
疤脸喘着粗气，试图解释：“我们……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需要一点帮助……”
他的声音虚弱，反而更引起了怀疑。
铃有些急了，挡在陈龙身前（虽然没什么用），对着墙上喊道：“他们伤得快死了！那个小弟弟一直昏迷着！我们‘锈火’不是见死不救的！而且……而且他们说有东西可以交换！”她最后一句提高了音量。
“交换？”一个苍老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围墙后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拄着金属拐杖、驼着背、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婆婆，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她剩下的那只眼睛锐利如鹰，先是扫过虚弱不堪的疤脸和昏迷的小六，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陈龙身上，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陈龙能感觉到，这位老婆婆虽然能量微弱，但精神力量却不弱，而且身上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婆婆！”铃看到老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跑过去，低声快速地说着什么，不时指向陈龙他们。
老婆婆静静地听着，独眼始终没有离开陈龙。
现场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寒风吹过，卷起雪沫，落在那些幸存者紧张的脸上和陈龙冰冷的骨甲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许久，老婆婆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陌生的巨人。说出你的来历，还有你能付出的‘代价’。在这片被遗忘的废渊，‘锈火’的仁慈和资源都极其有限，不养无用之人，更不欢迎带来灾祸之徒。”
她的用词比铃更加古老，带着一种诗意的残酷。
陈龙迎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独眼，骨甲下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们因意外流落于此，只为暂求栖身，治疗伤势。代价……”他略微停顿，覆盖骨甲的左掌微微抬起，掌心裂开，露出了内部那暗灰色的、闪烁着细微幽光的骨骼，“我可以提供力量，帮你们抵御威胁，或者……修复一些东西。”
他展示的并非能量，而是他这具身体本身蕴含的、超越寻常的材质和可能的技术价值。在这片废墟里，强大的武力和修复技术，无疑是最硬的通货。
老婆婆的独眼微微眯起，仔细打量着陈龙那奇异的骨骼结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墙上的黑牙和其他人则更加警惕，陈龙那随意裂开手掌露出内部结构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更加非人且恐怖。
“修复？”老婆婆重复了一句，语气莫测，“你能修好‘守护者’吗？”她用拐杖指了指围墙上一具彻底哑火、损坏最严重的自动炮塔。
那炮塔结构复杂，关键部位显然已经能量枯竭且内部构件损毁。
陈龙目光扫过炮塔，混沌雷核微微运转，快速分析着其结构。
“可以试试。”他言简意赅。不需要完全修好，只需要展现出价值。
老婆婆盯着他看了几秒，仿佛在权衡风险。
最终，她缓缓点了点头，拐杖顿了顿地面。
“好。黑牙，放他们进来。带他们去‘老锅盖’那里治伤。铃，你跟着。”她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反驳，“陌生人，记住你的话。在‘锈火’，承诺重于一切。若你带来灾祸，或无法兑现代价……这里的每一把锈刀，都会让你知道欺骗的后果。”
围墙上的黑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老婆婆的目光下，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挥了挥手。
吱呀——
那扇用破烂金属板拼凑成的、勉强能称为“门”的东西，被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门后，是一个更加破败、拥挤、却奇迹般生存着数十人的小小营地。
温暖的（相对而言）篝火，食物的香气（虽然稀薄），人类活动的痕迹……这一切与外面绝对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但陈龙心中清楚，这暂时的安宁之下，暗流涌动。
这个名为“锈火”的微型社会，有着自己的规则、恐惧和秘密。
而他们这三个外来者，尤其是他本身，就是投入这潭死水中的巨石。
接下来的，恐怕不仅仅是疗伤和交换那么简单。
新的挑战，就在这堵摇摇欲坠的围墙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