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国,建城,郊外。
时下正值初春,阳光和煦。
四季常青的山林中,一抹红色身影,踽踽独行,朝前行进。
安静的山林,登时变得热闹沸腾。
林中的精怪,纷纷从本体探出头,直愣愣地望着那道孤独的清影。
“来了来了,当真是她!?”
“是她是她,她就是知年!被贬出天庭后,以祈愿使的身份,一直留在祈愿斋打工。”
“就是那间超出三界,隶属天庭的祈愿斋?”
“没错!”
“听闻里面的祈愿使,都是那些留下是个祸患,杀了又为之可惜的罪神。他们要留在祈愿斋打工,直到褪去一身罪孽,才可重返天庭。”
“打工还能褪去罪孽?”
“那是自然!在打工中得到救赎,在打工中得到感化。”
“什么工作这么厉害?我去体验体验,说不定踩了狗屎运,可以得道飞升。”
“在祈愿斋打工,无非就是收集愿望。至于你想体验,怕是不能如你所愿,这个工作可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要知道,天庭处置那么多触犯天庭的神仙,有几个是能去祈愿斋的?”
“当真!?”
“自然!若是祈愿斋的愿望这般容易实现,知年就不会出现在此了。更何况,祈愿斋里每一位祈愿使必须集够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愿望,才算圆满。”
“即是这么困难,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才能传达至祈愿斋?”
“这……反正绝不是什么好愿望。”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是新来的,想问问刚才那位,是犯了什么罪?”
“她犯的,是七情六欲中的‘痴’罪。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犯下一系不耻的罪过,令诸神众怒。若不是轩辰帝尊求情,给她机会,让她留在祈愿斋打工赎罪,领世间情痛之苦,悟不可为之事。不然,被诸神讨伐的她,早就没了性命。”
“她为了白泽帝尊,以下犯上,亵渎诩渺先神,杀害同僚,窃天界神器——鬼面佛莲。”
“啧啧啧,真是位疯狂的主。”
“是啊……”
山林的另一处,小白挥动着短小有力的翅膀,从知年斜跨在身的百宝袋里飞到她的肩膀上:“年年,你一来,林子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知年:“······”
“所以,我是要常来?”
她被贬到祈愿斋打工已有千年,只为重返天庭。
林子为何会变得热闹,她清楚不过——
全是出来看她的热闹,传诵她的“光荣事迹”。
万灵茶余饭后的话题吗?
她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小白没有回答知年,他朝前看去,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年年,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走?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是往……”
话未说完,眼前登时豁然开朗。
蓝天白云,四周景色一览无余。
知年疑惑:“咦?怎么是山顶?来之前送也明明告诉我,让我朝右手方向走。”
“……送也指的方向,你也能相信!?”
小白的声音不由提高几许。
“······”
山顶上,风仍带着冬日的凛冽。
“年年,我嘴巴都要说瓢了,你怎么还总是偷偷跑去喝酒!?你每次喝完酒接回来的任务,有哪次是顺利到达咱们要去的地方的!?”
稚嫩的声音,语重心长的语气。
偏偏有人从打工开始,就没了自知之明!
真是恨铁不成钢!
千年过去,别人是练就了千杯不醉,可她依旧是当初的五杯就倒。
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知年道:“不喝酒去接任务,嗯……”
她原本想说不喝酒去接任务,也未必能找对地方。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没试过清醒的时候去接任务。
“嗯什么?你倒是说下去啊!”
知年:“……”
知年撇过头,双手环胸:“既然这样,下次换你去接任务。”
“你还好意思讲!你哪次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不是我替你去接的任务!”
偏生得祈愿斋那么大,每次接任务只准祈愿使只身前去。
奈何知年酩酊大醉后,受苦的永远是祈愿斋的大伙儿。所以,经祈愿斋一致决定,但凡知年醉得一塌糊涂,小白就要担起替她接受任务的重责。
“小白,咱们什么关系?用得着分得那么清?你回想回想,你哪次偷偷跑出去玩耍,我有说过你的。而且,我哪里有总是偷偷跑去喝酒。”
她哪次不是光明正大的喝?
只不过喝着喝着,就有任务寻上来了。
只不过喝着喝着,小白就不在身边了。
“你闻,我身上可有酒气?”
“有!”
“小白,小狗狗不能睁眼说瞎话,你若是非要认定我身上有酒气,说明是你的鼻子坏了。”
“我的鼻子才没坏!”
“小白,小狗狗不可以这么固执。”
知年习惯对小白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还习惯与小白狡辩。
三界里,什么都可以瞒得过小白的狗鼻子,唯独她身上的酒气瞒不过。
小白:“哼!”
知年故作忧愁叹气,忍笑道:“小白,你看看你,鼻子坏了,嘴巴瓢了,以后的日子,要多艰难有多艰难。要不~,我将你拿去炖了,刚好我也可以改善改善伙食。这个提议,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小白对忍不住掩嘴奸笑的知年,炸毛怒道。
俗话说得好,再穷不吃看家狗。
知年倒好,自从开始打工,一天天的,总想着要吃自己。
亏他整日这么关心她。
这颗心,终究是错付了!
叹息之际,小白和知年隐隐约约地听见挣扎声。
知年和小白循声望去。
悬崖边的一棵树上,有一位山神在上吊寻短见。
神仙用凡人的方式寻短见?
有趣。
知年和小白相视一眼,走到上吊的山神身旁,仰头看着他。
山神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宝蓝色直裰,他生得文文弱弱,面容俊秀。
他的脖子因为被麻绳紧勒的缘故,脸色涨得犹如猪肝一般的红。
山神的身体前倾,脑袋套在绳圈里,双手紧紧拉住麻绳,想以此减轻痛苦。他的双脚脚尖,踮在脚下的横石上,为的就是能够够住那仅有落脚点。
山神见荒山野岭出现了一位妙龄女子和一只可爱的小黑狗,不由变得激动起来。
这不是救命稻草,还能是什么!
真的老天开眼!
确定?
知年自打被贬,就将名声、功利看得比飘在天空的云朵还轻。
有什么事,能比自己开心更重要?
有什么事,能比赚钱更重要?
祈愿斋的工钱不多,知年平日又大手大脚惯了,这种时候,额外的收入就很重要了。
“有钱吗?”
有就好好地帮你。
挣扎的山神,登时一愣。
小白道:“年年,说过多少次了,帮人不应该求回报。”
知年理所当然地道:“但是我求啊,不然我帮人作何?寻个好名声?小白,我的名声早就千疮百孔了。”
小白:“……”
山神张开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知年上下打量山神。
不行啊,从头到脚全是穷酸的模样。
既然这样,那就……
知年清清嗓子,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你是想体验一次何为早死早超生?”
小白挥动翅膀,端详着变得愈发激动的山神:“错了!他明明是在向我们求救!”
山神流出两行热泪。
幸好,还有一只狗能理解他的意思。
知年抬脚踩在横石上,睁眼说瞎话。
“小白,你见哪个寻短见的会发出求救?你定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没有没有,就是狗兄说的意思。
山神在心中喊道。
眼下的他,是后悔莫及,是有口难言。
今日,他带着麻绳独一人来到这荒山野岭。他站在横石上,将脑袋套进绳圈中,正准备一了百了时,他犹豫了。
正所谓登高望远,他站在悬崖边上,景色一览无余。
蓝天白云,群山泛出青翠,偶有飞鸟,一派生机勃勃。
多好的景色啊!
死了岂不是再也看不到了?
那该多可惜。
犹豫的他,登时生出悔意。
要不——
再给自己和大家伙儿一次机会?
想到此,他当即就断了那寻短见的念头。
天意弄人,他刚准备要从横石上下去,双脚就打滑了,然后就成了知年和小白见的这幅模样。
小白道:“许是意外也说不定。”
“一个山神,能有什么意外。”知年一边说着,一边将山神脚下的横石轻而易举地踢出十米开外。
“诶呀呀,说着说着就上头了,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脚。小白你也真是的,也不阻止一下我。害得我一不小心帮了人家,我还没收钱呢。”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