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乃是人月两团圆。”
觥筹交错间,淮帝双手托起面前的金樽,含笑对正在他面前屈膝跪地的七皇子道。
“父皇,您言下之意,可是答应了儿臣的请婚之事?”
身着沙色衣袍,头戴赤金镶以夜明珠发冠的年轻郡王轻轻扬起头来,平和地看向殿中,高高在上的他的父皇。
他便是淮国七皇子,东徽王桓聿。
“东徽王殿下。”声音自淮帝身旁正襟端坐的女子口中发出,正是如今的淮国皇后——长孙艳。
“殿下,今天是家宴,这儿也没有朝臣,都是自家兄弟姊妹,孤便说了,你可要见谅。”
长孙艳微微一笑,她一身秋香色的绫罗深衣外,罩着一袭淡紫色的广袖纱织外袍,此刻说话之时频频颔首,她高髻上的珠玉也随之逸动。
“母后尽管开口,儿臣莫有不尊。”
桓聿的声音飒爽非常,此刻的语气仿若那御座上的女子是他亲母一般,竟连一丝疏离都不见。
“殿下啊,你皇兄还未议亲呢!”
长孙艳明艳无双的面孔现出一份不解之色,说罢,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兀自思付的桓聿,又将目光投向她身旁之人。
淮帝身上滞留着檀木的气息,他随口说了一句“还没去掉这味道”,似适才失神一般,茫茫然看向长孙艳,笑道:“皇后刚才说什么了?”
“臣妾是说,六殿下还……”
长孙艳刚要说完,忽而看向面前仍然跪地的东徽王。
她止了话音,微笑倒是在这一刻映现在她俏丽的双颊。
“这不是刚刚,东徽王请陛下赐婚嘛。臣妾想着,长幼有序。如今六殿下还没议亲,所以说了这么一句。”
她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只是含笑不改。
“皇后娘娘,您这话可让臣妾见笑了。”
声音慵懒,自上官清雨口中传来。
她轻轻携了酒樽,一边说着,一边饮下一口酒。
“颜妃,那孤想问了,你笑什么?”
长孙艳到底没有忍住,她看着上官清雨眼中的慵懒之意,心中霎时升起无限烦乱。
淮帝的妃嫔众多,可得宠的不过三人罢了。
而今诸多皇子公主,甚至是宗室之子女,亦纷纷承圣旨到此。此刻整个青璃宫,那琉璃瓦上萦绕着高烛妍丽之色,通透的琉璃仿若被月色穿透一般,而一众舞姬一早便被皇贵妃遣退,此刻留于殿中的,便只有乐师数人。
丝竹之声荡漾于正殿之中,而皇后长孙艳说得此言之时,连乐师的琴声都似乎渐弱。
觥筹交错无改,而诸多贵戚,如今面面相觑。
上官清雨错开皇贵妃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丝笑,缓缓看向殿中诸人。
“皇后娘娘,你……也并非赵国长公主,可是如今陪王伴驾,在陛下身边的人……也不是你的姐姐,长孙安逸啊。”
长孙艳的颜色因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变得莫名冷厉,她轻轻扶了扶自己的衣袖,尽力使得自己的神情如常。
而下一瞬,她刚要开口。便见身旁之人起身,指着上官清雨道:“颜妃啊,你近来,可是越来越放肆了。难不成对朕和皇后有什么怨怼吗?”
那是淮帝的声音。
他笑得颇为郑重,当下也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言语过于冷硬,便轻轻步下玉阶。
越过他跪在玉阶旁的儿子,徐徐走向上官清雨。
上官清雨眼中含笑,似无事一般看着他。
而在淮帝走来的当下,她轻轻抄起身前几案上的酒樽,笑脸盈盈,左手展袖,对他一拜。
长孙艳此刻面如冰霜,她的视线冷冷的投向上官清雨,却见她以袖掩面,与淮帝共饮那酒时,衣袖隐约遮挡着的那双狡猾眼眸。
“六殿下,也是我的疏忽。刚刚东徽王提到他的婚事,孤想着,不如先把你的婚事办了吧,你看如何?”
长孙艳视线投向默默饮酒的桓宁,笑着说道。
依照淮国礼制,帝后均须称孤道寡,而数十年来,在淮国早已演变为皇帝以“朕”自称,而中宫皇后以“孤”自称。
“有劳娘娘惦念。只是,有些事情。要分嫡庶长幼。而有的事,比如七弟这样的喜事。依儿臣看,就不必遵循那些陈规陋习了吧。”
桓宁冷寂的双眸一时抬起,言语之间保持了该有的礼数。
然而他的话在长孙艳听来,已是当众驳斥了她的面子。
“嫡庶长幼……”
桓聿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笑着向坐于对面左首的兄长桓宁看去。
“六皇兄,敢问……你所说的嫡和长,可是你自己?”
“东徽王,你僭越了。”皇贵妃抬眼时,语声虽冷,却说得并不真切。
桓宁嘴边勾起一丝轻蔑的笑,他很小的时候,便听得这样的言语。
而今,他眼前闪现出从前的一幕幕,然而旁人看他时,却只能见到他那张冷傲孤高的脸庞,偶尔挂了风流笑意。
这一刻,他定定注视着面前的酒樽,似是什么也未听得一般。
只是,他的余光缓缓投向淮帝——他的父亲。
淮帝身形颇高,虽年过五十,却看来仍如青年人一般的身形。
他的形貌遗传给了他的诸多皇子,而仔细看来,桓宁的脸庞轮廓、他眉眼之间的特征,都像极了他的父亲淮帝。
不同的是,许是因为岁月的缘故,淮帝的眼中所流露的,并不同于他的第六子桓宁。
在他的眼中,是一种坚定与犹豫交织的神色,偶尔会闪过一丝帝王该有的灼然,却在大多数时候,仍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淮帝未发一言,而他自饮下颜妃上官清雨的酒后,便在席间穿梭。
此刻,并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见他徐徐走到代候的世子身前,而那年轻人一身宝蓝色长袍,见到淮帝亲至,竟一时间霍然站起身来,就欲跪地行礼。
“虚礼就不要了。”淮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来对一众宗室道:“青都一役,这孩子身先士卒,实在是有其父之风啊!”
“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
年轻的世子扑通一声跪地,一面行礼参拜,一面道:“青都一役,在城门时,臣险些中箭身亡,若非六殿下相救,只怕臣是没有命归来叩见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