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桓温却是一怔,即刻便道:“很简单,非常简单。”
说罢,他便将酒樽一同放下,只与桓宁面对面,却是一副郑重模样,“若未曾上过战场,便是未曾历经生死,那时一切所谓的信念意志、所谓的家国情怀,或许都还能够派上用场。”
他说时,便是忍不住笑了道:“甚至于多年来被教诲的什么舍生取义啊,这些圣贤之言也都尚有用处。”
“可是六弟,你想过没有?”桓温看着他,语速颇快,傲然道:“他们也都算是世家子弟,这人嘛,活着总要为了点什么吧。他上了战场无非也就是两种结果,一种便是锻造成真正的儿郎,真正的俊杰。而另一种呢?你能保证他在战场厮杀的时候想到的是家国?或许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只是为了保命呢?”
桓宁垂着眼眸,默默听完他的话。
这些他从前的确想过,可是当兄长用这般粗糙却不失道理的言语将这件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的时候,他的心底涌起的却是一份释然与敬佩。
当然,他是在敬佩着他的兄长,而他自问并没有桓温这般豁达的胸怀。
“所以啊,我理解背叛我的人。”桓温看着他,却是冷下眸子。
“理解?”桓宁眉心微皱,冷冷道:“兄长遭遇过背叛吗?”
“背叛我吗?”桓温摇了摇头,“我不同,我一贯闲云野鹤,追随我的人一开始便也不曾有飞黄腾达的寄望,所以便也没有什么背叛。”
“兄长没有遭遇过背叛,便说自己理解,不觉得有失偏颇吗?”桓宁便是自然问道。
桓温似是能体会他的心境,只是他的目色透着劝告之意,只是对着桓宁道:“有失偏颇倒没什么,可是你既然身处这个位置,便只能试图去理解,否则下半生如何度过?”
“兄长说得,好像我的下半生还要遭遇这种背叛一样。”桓宁却是无法打断他的话,可是听得这样的言辞,到底是令他生出许多不适的心绪。
“你是觉得这样的话难听,还是没有好兆头?”桓温却不在意,只是叹道:“欢乐极兮哀情多,你才活了二十几年,哪里知道后来的事情?如今说透倒也没什么,只是怕你自己陷入安乐心思里面,倒是不敢想这些后来之事。”
桓宁露出几分苦笑,倒是如实道:“不是不愿去想,而是……”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洒脱地看着桓温,只道:“父皇无论立谁为储君,我的处境似乎也都是一样的。”
“刚说完你太迷信,怎么忽然就这么悲观了,说得好像你必死无疑了一样!”桓温却是再次试探着那酒的温度,好似是觉得差不多了,便持起酒樽一饮而尽。
“我可没说。”桓宁见得他再次饮尽整杯的样子,倒是不想再提这些事情了。
“信我一句吧,父皇可能确实不太喜欢你。”桓温眨了眨眼睛,紧闭了一瞬,再次睁开道:“可是相比于他的其他儿子,你还是最好的那个。”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你,但或许他不希望你明白。”桓温最后说得此言,倒像是看透了世事一般,尤其是见得桓宁不屑一顾的那种表情时,他的心中却是更加笃定。
“三哥啊,你久不在苏阳了,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况且因为母妃的事情,父皇或许从来也就没有喜欢过我这个儿子吧。”桓宁说得有些凄然,却未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悲冷之态,倒是硬生生笑了笑,看着桓温,似是还想再说下去。
“算了吧,旁观者清。”桓温并未受他影响,不过是叹道,“你们好像都是迷局中人,竟然能相信父皇会传位给那赵国公主所生的幼子。”
桓宁默默沉吟几瞬,却是再道:“有何不可能?”
“必然不可能啊,莫非父皇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昏君?”
桓温的话刚刚落定,却见得桓宁并未闪躲的眼眸。
“你这是……”他大笑着,再次替自己斟满酒樽,抬起眼眸看向桓宁的酒樽,却见得其中酒液还剩大半,不由得歪了头道:“喝酒便喝酒,快把这杯干了!”
桓宁无奈,只是展起衣袖,刚刚抄起那酒樽时,却觉得酒气上涌至胸口,一时间有些气闷,便是不由得站起身来。
“三哥,这酒……”桓宁说时,有些犹豫,可是他看到屏风之后的那人身影,已是明了于心。
桓温不解其意,却是见得他虽同自己在说话,视线却好似看的不是自己。
他本自有些酒量,此刻却不知何故,只是怀疑自己是否眼花。
“六弟?”他不解之时,却是不由自主地顺着桓宁的视线朝身侧的屏风看去。
一时间他也并未看到什么,可是突然充斥心头的惊骇好似超出寻常,竟也令他在同一瞬间将腰间佩剑急急拔出。
紧接着,桓宁便是一脚将面前桌案踢翻,而桓温在屏风之后什么也未见到,正是不解之时,却见得适才那名仆从自楼梯之上急急奔来,手中提着一柄长刀。
桓宁见得那人近前,却是捂着心口,扑通一声便倒在地上,一时间竟是抽搐不止。
“你!”桓宁的手指直指着刚刚回过身来的桓温,目光似要喷出火焰一般,却好似是毒发攻心,已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桓温大惊,却是不明就里。他似是在一瞬间醒酒,此刻急急要拉住桓宁那抽搐的身体,只是脸孔急得通红,却是大吼着便要身旁赶来的仆从去唤郎中。
“三哥,你!”桓宁的声音时有时无,却是怒目圆睁着面对着他,虽不见他口中涌出鲜血,却已然见得他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好似就要毒发身亡。
桓温情急之下,刚刚要把他背在身上,却是大吼着朝身旁之人吩咐着。
“殿下。”
这一声敬语的语气或许很难去想象,可是桓温后来回想之时,只是觉得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天宫和地府的话,那么这样的声音,便好似是从地府中穿行而来的。
“去找郎中啊!”桓温似是要将喉咙喊破,却未见得身旁之人挪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