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踏青的好天气,我们喝一杯。
窗外的云,变幻莫测,在澄净如水的苍穹下,匆匆向天边飘移。
苏缠端着酒杯,靠着窗边,嘴角弯着一丝冷笑,漠然地看着流云舒卷,浅浅地呷着酒。
他一直被关在这里,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从看守兵卒的闲言碎语中了解一二,不过有些事情,窥一斑而见全豹,从只言片语中,苏缠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两天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好了,今日还多了一壶酒,苏缠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延兴帝被俘,同时被俘的还有他的父亲海诚公苏锦,帝王有帝王的死法,也许为了做给世人看,延兴帝尚能有一线生机,他的父亲苏锦却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而他,是苏锦唯一的儿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前朝余孽,佞臣之子,势必要斩草除根。
酒,甘醇微洌,苏缠慢慢品着酒,脸上居然带着怡然自得的表情。
看着天色渐暗,有人推门进来,是看守的喽啰,她提着灯进来,然后把灯放在桌子上边,苏缠动都未动,默默地喝着他的酒,那个喽啰也没有看他,转身要出去。
又一个人闪身进来,和喽啰嘀咕两句,那个喽啰唔了一声,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
后来进来的那个人,也没有往这边走,就静静地站在门口,鬼魅一样,冷漠地呼吸着。
没有回头,听那呼吸的声音,苏缠就知道是谁了,邪魅一笑:“是你呀?都来了好些天了,怎么才来?有了新欢,就把旧爱给忘了?”
笑,漠然不屑。
苏缠的邪魅中,带着阴恻恻的尖刺。
这根刺,纤细如丝,直接刺到人的心里。
早来晚来,都是要你的命,我不急,你急什么?
冷厉如冰的声音,来的是俪影。
苏缠话里的尖刺让俪影怒盈眉梢,她裹着一件半旧的斗篷,里边袖了一把短剑,随着辛云路上了烟砀山以后,这把短剑,她磨了很久,隔着衣衫,都可以感觉到剑锋的寒气逼人。
灯光下,苏缠依旧风采翩然,笑起来,不可一世。
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俪影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要杀苏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虽然现在苏缠被殷黎黎囚禁,周身的穴道被制,但是她自己又不会武功,想杀苏缠,要沉得住气,格外小心。
眼光流转,那丝不屑慢慢晕开,苏缠侧过头,半眯着眼睛看向俪影,俪影鬓角已裁,也开了脸,脂光粉滑,蛋青一样剔透,眉眼间多了几分女人的风韵。
苏缠盯了一会儿,啧啧地:“都说美人如花,也要雨露滋润才更加娇媚,现在看果然不错,左看右看,都是风流婉转,哎,任是无情也动人,早知道你这样标致,真不该便宜了辛云路那厮儿。”
轻薄的口吻,戏谑的眼神,还是激怒了俪影,几步冲过来:“苏缠,死到临头,你还张狂什么?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可以让你死得干脆点儿。”
苏缠笑道:“既然都死到临头,小爷还顾忌什么,美人儿,你不是来杀我的嘛?怎么,念起我们以前的缠绵情义,舍不得了?”
脸色一寒,俪影冷冷地:“我只要回我的东西,杀你,我没有兴趣。”
一丝轻佻的笑,让苏缠看上去更加可恶,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他就坐在哪儿,端着酒杯,斜睨着俪影,仿佛欣赏着她的怒容。
俪影果然被苏缠彻底激怒,也不思忖,扬手就甩一记耳光过去,苏缠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俪影一掌打过来,也不曾躲,只是当俪影的手掌就要打到苏缠的脸上时,俪影就觉得身子一倾,不知怎的就双膝一软,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苏缠的怀里,手中的短剑也当啷一声落地。
呀。
俪影失声叫了一声,才发觉自己上了当,再想挣扎,双手却被苏缠的一只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苏缠的另一只手,板住了俪影的粉颈,俪影又惊又骇,眼睁睁地看着苏缠嘴角微翘,满眼冷笑地吻住了了她。
俪影拼力挣扎,奈何她体怯力弱,挣不开苏缠铁钳般的双手,苏缠的吻,冰冷得令人窒息,俪影怒火中烧,拼挣无力,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自从入了奚府,被迫嫁给了辛云路,辛云路对她关切入微,明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仍然始终如一。有几次奚德业要杀了俪影以除后患,都是辛云路舍命相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日久相处,俪影已然为辛云路心动。
俪影本是余均桦的三女儿,自幼还许配给楚王昭应琪为侧妃,奈何父母枉死,累及自己被买青楼,同胞的四妹妹本来是和她一起被卖,半路上却被流寇冲散了,从此失去了联系。俪影在青楼里学习了三四年后,学的歌舞技艺,可是她不愿意挂牌卖身,曾经几次自杀。后来正巧苏缠去青楼里边寻欢取乐,看中了俪影,就把俪影赎了出来,留在身边,还让俪影跟着北落师门舒星星学了两三年剑术,在最初,俪影并不知道苏缠的身份和用心,而且苏缠对她也温柔儒雅,俪影的心为之所动,差一点儿终生相托。
只是后来苏缠要她去从事暗杀之事,俪影才恍然,苏缠不过将自己培养成一枚美丽的棋子而已,俪影不愿杀人,却被苏缠胁迫,而且苏缠直言不讳,当初出谋划策残害她父母家人的元凶之一,就是他的父亲苏锦,而且余均桦夫妇的遗骸还在苏家,看到装着父母遗骸的骨坛和灵位,俪影惊怒惊心,奈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学过的几年剑术,也不能当成武功来用,苏缠怕她不听摆布,还对她施以术数,银针锁穴,以供驱驰。
在浓翠楼,本来俪影受命去刺杀延兴帝,然后嫁祸于人,可是事情临时有变,刺杀变成了自杀,而且还顺利地混入了奚府。到了奚府之后,俪影接到了舒星星几次的传书,要她以色相诱,对辛云路下手,只要除去了辛云路,就等于砍掉了虞国公奚德业的膀臂。
只是辛云路对俪影不仅仅细致入微地照顾,还敬之以礼,从不轻薄,就是俪影几次主动地诱以色相,辛云路皆能自控,从来没有侵犯过她。
后来俪影才知道,辛云路幼年随母逃难时,曾经因为病饿,母子两个都昏死在他们家大门前。正巧俪影出府,看到他们还有一口气儿,就让下人将他们抬入府中,换衣喂药,母子两人才捡了一条命。等他们醒来后,俪影要留他们母子在府中住下,但是辛氏得知他们是官宦人家,而且余均桦和奚德业交情不错,害怕形迹败露,怕奚德业的父亲派人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毅然要走。
临行时,俪影还给他们母子包了两包衣裳,又封了二十两银子,等到辛云路长大,奉母亲之命投效于奚德业帐下,曾经为报恩去找俪影,可是余家已经屋宅封废,家破人亡,俪影也不知去向。所以在浓翠楼偶遇到俪影,辛云路才不顾一切救下来了她。
对于这段往事,俪影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余均桦慈心善德,惜老怜贫,所以当年余家的人,皆是乐善好施,向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俪影自己都不记得做过多少。
只是没有想到,当日不过一念之仁,竟然让辛云路铭刻五内,涌泉相报。俪影本是被苏缠胁迫,辛云路又对她有情有义,所以犹豫再三后,俪影终于向辛云路坦白,没有想到辛云路对此早已经心知肚明,并且安慰她往者已矣,还要帮着她讨回余氏夫妇的遗骸。
这次奉命剿匪,虞国公奚德业潜踪先行,让辛云路率领大军前行,辛云路不放心俪影,就把她也带来。到了笛州,才知笛州军营早已兵变,母亲辛氏也被人接到了烟砀山,辛云路就带着俪影去见母亲,他们的兵马驻扎在笛州,俪影意外地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幽儿,又见到了楚王昭应琪。
楚王昭应琪对妹妹郁幽儿一往情深,郁幽儿心里念及姐姐与楚王尚有婚约,一再相拒,如今姐妹重逢,惊喜交加,俪影和妹妹私下倾谈,言及自己已经嫁给了辛云路,当日婚约,已是过眼烟云,既然幽儿和楚王彼此倾心,就不必再有顾忌。
延兴帝和苏锦被俘,虞国公奚德业和大家商议废立大事,俪影得知苏缠关押于此,就悄然潜来,她觉得自己的事情,不妨自己解决,现在辛云路公务繁忙,她不想为了自己的事情让辛云路分心操劳,只要索要回父母的遗骸,入土为安,从此和辛云路举案齐眉,和乐度日。
未见到苏缠之前,俪影磨剑霍霍,恨不得杀之后快,只是见到了苏缠,心中固然有恨,可是杀人的意念渐淡,不想又被苏缠算计,陷入他怀中,无法挣脱。
苏缠越发得意,两片冰凉如水的唇,紧紧堵住俪影,手臂也加了几分力气,俪影好像一条搁浅的鱼,软软地,感觉到窒息。
唉。
有人叹了口气,无奈、惋惜又带着痛楚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