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影影,绰绰春风,在树荫间温柔地浮动,扬起一缕缕柔顺的青丝,拂过佳人如玉的双颊。
君默然早就越过宫门,他的脚步已经停留,他以为自己想来足够沉静,只是时间越久,这份感情,越是无法割舍搁浅。
那站在不远处的倩影,那是他心心念念想见的明月希,他的俊容之上浮现些许笑意,悠然闲雅地望着她。
叶缝渗落的淡光点亮了她唇边恬静的笑,让她整个人显得光彩熠熠,却是惹得他心猿意马,视线无法移开。
望着脚边的池水,她似乎径自陷入了遥远的沉思,不过当他的身子越靠近的时候,她还是敏锐察觉了。
下一瞬,那一双有力的手臂,缓缓环住她的腰际,像是蛇一般,越缠越紧,不愿松开一分。
那淡淡的檀香味道,混合着风中的青草香味,萦绕在她的身边,她被他从身后紧紧抱在胸前,她的双手环抱着胸,微微眯着双眸,任由湖光山色都印入她的眼底,指腹轻轻划过他的手背。
说来也奇怪,她似乎感觉到今日他要来,便当真见到她了。方才刚与纳兰璿谈完正事,由着玲珑陪伴说了会话儿,独自在池边观望景致的功夫,便当真盼到了他。
她愿意对自己的心坦诚,那便是她的确也是盼他早日前来的,哪怕之前的六年时间,她从未说出等待太过漫长。
她没有任何理由要他一直等着自己,而她故作冷静,那样,不公平。
君默然缓缓压下俊脸,贴上她的芙颊,彼此的身躯愈发贴紧。他温和的声音,送入她的耳边,宛若身侧的清风一般随意,却又字字落在她的心上。“临行前,君洛说很想你……他向来是个冷静的孩子,如今也愈发沉稳老练,唯有谈及你的时候,在他身上还隐约看得到几分孩子气。这样的话,可不像个十二三岁的男儿该说的任性话。”
“你把他逼得太紧了,君。”明月希隐约听得出他藏有的深意,挽唇一笑,猝然转过身子,抬起媚眼的瞬间,让君默然看清楚那一双清冽的眼眸。“你如今正值壮年,这么早就想当太上皇吗?”
“这么说也没错。”君默然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绪,将他的双手拉住,贴上自己的胸前,迎上她的眼神,额头低着她的眉心,下一句语音很轻,唯独她才听得到。“会很荒唐吗?”
“若是我暝国的百姓子民,我约莫会这么想,天子在这个时候立了储君,怕真真是可惜了。”她轻叹一口气,眼帘之上,覆上清明笑意,她不疾不徐地道来。“你在百姓的眼中,向来是位明君,登基不过二十年,如何有了退位的念头?但凡翻阅史书,这数百年来,多得是天子防着儿子,防着孙子,防着每一位皇亲国戚,怕的便是他们夺了他身下的位置,恨不得可以坐上皇位,一直到老,到死。”
“觉得我与那些皇帝,太不同?”他轻轻扬眉,洒脱的笑意落在明月希的眼底,不禁令她再度有些感动。
“你向来是不同的。”她迎着他审视目光,檀口微启,从他的禁锢之中抽离出来,握住他的手掌,要他跟随着她,越过曲桥,走入凉风亭。
“还在为君洛担心么?他是三个孩子中的兄长,也最为老成聪慧,可以寄予厚望。这江山迟早都是他的,与其藏在我的身后,不让他触碰,倒还不如早些让他经历,放手一搏。”
“皇室的孩子都是早出师,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她坐在他的对面,微微一笑,君洛自小的时候,常常出入明月宫,文从左相纳兰璿,武从大将军周鹰,如今虽然未满十三岁,却已经文武双全。若这般的大智慧,还无法稳坐皇位,那她也想不出来,世上到底还有第二人,配的上这储君的名分。
明月希从石桌上的瓷盆之内,取出一颗早已洗净的青梨,送入他的手中。淡淡一笑,神色一柔,问道。“一路奔波,渴了罢。”
君默然的心头一暖,她的温柔体贴,无不提醒,她早就成为他的妻子,结发妻子。他却是先送到她的嘴边,笑道。“你也吃一半。”
“梨子是不能切开的。”明月希轻摇螓首,眼波一闪,虽然不想拒绝他与之分享的好意,“你不知这个民俗吗?分梨,分离。”
“我并没有要分开的意思,这样吧,你就咬一口。”君默然见她显然也误会他的意思,虽然他从不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却不想违背彼此永不分离的美好寓意,依旧没有后退,停留在她的粉唇边。
明月希被他的话语惹得轻轻一笑,顺遂他的心意,咬了一口梨子,甜美的芳香,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
君默然就着她咬过的痕迹品尝着梨子的味道,神色悠然地问了一句。“君烨与明羽这两个孩子呢?怎么不见踪影?”若是平日,早就跑来打扰他们的安然相处了罢,所幸的是,三个孩子虽然分别两地,但是相同的血脉,加上长子君洛的包容照顾,让他们的感情特别的好,毫无生疏之感。
除去那双生子君烨和明羽的小打小闹之外,偶尔为彼此添加麻烦之外。细细看来,这三个孩子,动静皆宜,聪慧敏捷,已然是当父皇最大的希望。
“他们跟着姑姑出宫游玩去了,今日事术国的香花节,他们可不想错过任何的热闹。”想到那两个总是戏弄众人狡黠,令她偶尔也觉得头疼的孩子,不禁微微蹩眉,不过他们撒娇贪恋的模样,却又令她此瞬的神色变得释然一些。
说起来,也真是任性到了头。
“他们两个淘气鬼又给你惹麻烦了?”君默然闻到此处,好看的薄唇,拉开笑意的弧度,满目笑意柔情。他却是对他们有太多的好奇兴趣,每次看到他们,他们的小脑袋瓜里面,总是会有新的电子,叫人哭笑不得,却又偏偏无法生出半点厌恶。
“这两日要安分一些了,不知为何,他们越是不闯祸,更令我觉得不安。”她有时候会觉得可笑,她鲜少会觉得手足无措,有时候也冷漠的难以接近,无奈有了这两个孩子,她才发觉自己的心,还是跟凡人一样。
君默然却是说得不以为然,淡然的笑意,却不无宠溺的语气。“小希,你这么想,实在是太小心了,或许是他们也觉得胡闹够了,体恤父母之心。”
体恤?那两个孩子,会吗?她浅浅一笑,却已然听到他的下一句,乍听上去是说笑调侃,细听下去却是再认真不过的情绪。
“他们不在,对我而言,却不无好处。”君默然眼神一暗,拉起她的柔意,要她走向自己,下一刻,按下她的肩头,要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之上。
明日希早已习惯了与他的亲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微笑着看他。
君默然浅酌着她的双唇,当看到她的那一双重眸,隐约闪着微光的氤氲之后,才抽离出来。他扶着她的后背,神色一柔,说道。“你的呼吸,如今和我是一样的味道,这还真让我觉得我们仿佛有点不分彼此了。”
他的话带着梨子的清香,钻入她的鼻翼,在她还未回应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唇瓣上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覆住。她猝然幽幽转醒,那不是他喜爱勾勒她唇形的手指,而是两片软得像棉花糖又热得像火一样的薄唇。
她被挑起了悸动,任由他衔住自己的轻柔地、一点一滴吸取她的呼吸,直到他滑腻滚烫的舌热情的滚入她口中,挑动着她唇齿中的***时,她才突然震惊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后花园的凉风亭之内,或许会有走动的宫女下人来往,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前,想要猛地一推将他重重推开,那或许是因为控制不住急促地喘息彷佛快要窒息的地步。
不过,他却不让自己又逃离的机会。抵抗到了最后,也不过是清醒着沉沦,她的双手无助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彷佛在这一个漫长而激烈的亲吻之中,她感受到彼此的想念气味,他总是激起自己想要独占的欲望,让她无法继续保持镇定,与他一同跌入感情的泥潭。
君默然的眼神平和,握住她的柔夷,望着那淡粉色泛着光泽的指尖,低声说道。“喜爱他们的缘故,是因为喜爱你,因为他们是你生下的孩子。一开始,我并不曾认为,自己会是一个多么出色的父亲。”身为皇帝,或许无法对出身不同的每一个儿女公平对待,因为感情的关系,想到孩子们的母亲是谁,自然无法避免喜恶。但是因为有了她,她给他的每一个孩子,他都最为宠爱。
闻到此处,明月希也不禁有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淌过,安静的流过。或许,她也曾经对他有过偏见,以为他当真跟那些皇族一般,如今向来往日所谓的宠爱,或许也不过是虚无的幌子而已。
明月希的心头一暖,缓缓抬起眉眼,那重眸的颜色愈发冥黑幽深起来,这一句,脱口而出。“所以……在暝国后宫,你也是这般对待她们的吗?”因为不爱,所以不让她们有权利,有机会生下他的子嗣?
对于过往,她依旧还有些许疑惑,自然当年他并未当真垂帘毓秀,为何会封她为美人,为何也总有一两个妃嫔,被冠上专宠的留言,却不曾怀有他的子嗣。这些年来仔细回想,怕这些再小不过的工作,都是对皇后的一种试探,试探她是否坐得住统领后宫这个后位。他看似对后宫的纷争不管不问,却早已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他的视线,紧紧锁在她的面目之上,温热的大掌,情动地抚过她的芙颊,语气坚定。“即使在令我心动的女子面前,我也不曾停下算计过。在先帝身上,我早就明白皇室之中的男女,鲜少能获得单纯的感情。”
“但是陪我到最后的人一一”若说算计城府,她有何等的资格,去责怪他,当年的信任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都似乎是一种豪赌的奢望。所以哪怕是心动了,也从未盲目过。她的眼波一闪,她的感动逸出胸口,紧紧回握着他的双手,坚定地吐出三个字。“还是你。”
“这般的独处,实在是心生惬意。”他低低笑出声,在她耳边送来这一句,“有的时候,我也常常会想,狠下心来,把他们赶得远远的,不要让他们霸占了我的视线和时间。”
“是我太专注在他们身上,而忽略了你吗?”明月希闻言,蓦地垂下眼帘,诡异的伤感在四肢百骸间窜开。
君默然默默盯着她神色之上微妙的变化,若是当真爱上了,为了对方,即使放下自己的贪恋,远远的观望也可以,如今他却做不到,因为他不是圣人。
跟自己的孩子吃醋,这些,原本就是他从来都不曾想过的,放在他身上,似乎可笑了些。
“烟花三月下扬州……”他想到此处,俊容之上,多了几分明朗笑意,如今三十多岁的君默然,气度风华却是一分不减。他决不食言,与她一同出宫,彼此不受牵绊不受束缚的平静生活,哪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好。至少可以朝朝暮暮,时时刻刻在一起。“多年前我跟你说过的,游江南的计划,为了孩子拖延至今,如今孩子们已经不再依赖我们,你愿意去吗?”
“何时?”明月希似乎也被说服,依靠在他的怀中,望着眼前的春风浮动,她安然地闭上双眸,听到他的提议,她其实也是欢愉的。
“下月初一。”他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着她一个点头允诺。
“宫中事务有左相担着,加上如今朝中也并无大事,倒也无大碍。”没有太多的迟疑,她似乎在第一时间答应他的要求,时间越久,感情却越显得诚实。她的嘴角缓缓扬起些许笑意,任由他抱着她,依靠着,吐出这一句。
君默然压下脸,薄唇边逸出些许温热气息,惹来她的心头痒痒的。“那就是答应我了?”
她但笑不语,却是长睫上闪动着些许湿润的颜色,他低下头,在她的眉心烙下一吻,将她温软的身子揽得更紧。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也不放你走了。”
随后,他微笑着起身,径自走向前方。明月希愣在原地,整个人像突然被抽光思绪一般,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感觉到她的尾随,脚步停下来,回头望向她。
“怎么不走?”
明月希不清楚心底的暗潮汹涌为何而来,却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认出我了吗?”
君默然眉眼之上,还是浅淡的笑意,不曾收敛。“什么?”
明月希直直望向他,那虽是过往,却也从未提及,眼波一暗,认真地说下去。“我曾经出手伤过你。”
“我只察觉到那个少年当时的恼羞成怒,他就站在明月宫的废墟之上,一身白衣,彷佛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走的单薄。偏偏第二眼看上去,那一个背影之内,却像是蕴藏着无穷的能量。等我还想看个究竟,他却依然察觉,反手一击。”君默然径自陷入沉思之中,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那一刻的惊险,他还是记得清楚。他说着这一席话的时候,却分明看不出半分怒气,而是将此话说得万分甜蜜。
“直到前两年的一个深夜,我才突然想起罢了。很多事,很多细节,直到那个时候,才融会贯通。”君默然似乎不愿多谈,他也并没有在第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来,即使曾经怀疑过,却也并无一分把握与证据。直到许多年后,他才从她的口中听到,那个时候,她便已经从纳兰璿那边学的易容术,要将自己的真面目变得陌生,不过是小事而已。
明月希就站在他的身后,遥望着他的眼眸,彷佛这份感动,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那么包容,只是为了不让她有半分自责。
他有一副,好胸襟。
“我只是不敢回头面对你罢了,即使可以骗过所有人……我终究还是没有那份自信。我想那个时候,我还是害怕与你单独相处。害怕你将我看穿,唾手可得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毁灭。”
君默然朝她的方向,伸出手,作出暗中的邀请,剑眉轻扬,也是一如既往的洒脱气概。“如今你不需要骗我了,往事也何必再提?”
当年她虽然伤过他,但他没有忘记,那个白衣少年曾经返回看他的伤势,他只当少年不够狠心,如今佳人就在眼前,自然明白事出有因。
她在那个时候,还未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因为他而变得矛盾罢了。
明月希的心百转千回,有些回忆过分残忍,不过是当下而已。当风平浪静,尘埃落地之后,仔细回想,却藏有更深的味道在其中。
她与君默然相视一笑,迎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轻柔地依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又快要有件喜事了。”
“你说,他?”君默然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淡淡一笑。
“他要成亲了。”她语中的他,是李泽昊。如果已经过去大半年时间,李泽昊也已经而立出头的年纪,她为他寻觅的女子,彼此都包容体贴。甚至,他为了那位小姐,不再到处奔波自己的生意,或许往后就能在京城定下来。
“为他找一个合适的女子,其实是想挽留他,要他留在术国吧。”君默然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更多的情绪,但是心中却尽是暖流。
他眼中的她,其实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漠。
明月希的目光,飘香不远方,她轻喃一句,神色莫辨。“他会是个负责的男人……为了生意,到处奔波走动,并不安全。他缺的从来不是财富,而是落叶归根的一个家。”
“如果我也可以幸福,我希望他跟我一样。”明月希察觉到内心深处传来些许一样的心酸,她垂眸一笑,语气不禁带着些许悲怆。想起他曾经遭遇的,她愈发动容。“他从未跟我计较过公平不公平,从未计较过,为何他无法拥有的,而我那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第一次,觉得伪装笑意,这么困难,她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嘴角扬起的笑意,像是千斤重量,要在下一刻垮下来。
“他当然会跟我们一样。”君默然的语气坚决,搂住她娇躯的那一瞬,却在对面的湖边,看到了李泽昊伫立的身影。他的目光投向那一方,朝着李泽昊点头示意。
明月希轻轻舒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柔和轻松许多。“我从未跟他说过,有这么大度的哥哥,真好。”
他抚上她的后背,轻拍着,抚慰她深藏不露的真心。“他若是连你的心思都感受不到,就不是你的兄长了。自然是因为你值得,他才会那么维护包容。”
君默然眼神一暗,而他,也正是因为如此。
因为这个女子,值得他用一生的时间,对待。
李泽昊望着眼前的那一幕,眉眼之内,尽是斑斓笑意。虽然那句话,不是她与自己面对面地说出吐露,但是他还是听得清楚。
说不清楚,那份感动从何处叫嚣着,翻滚着,似乎在瞬间内走遍他所有的血脉,眼前隐约浮现当年那个女娃的模样。
他有种预感,他与自己妻子的第一个孩子,也会是个女孩。
他将手中的艳红色喜帖,轻轻放在凉风亭的石桌之上,噙着笑意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