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春日初升的太阳,光线在他眼前交缠舞动,她的死心塌地,无声付出,执着追求,都令人无法淡忘。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舞阳。”
即便,他不再去追问,到底自己心中,爱的是谁。
他伫立在床沿旁,微微俯身,这一句话,还未说完,纳兰璿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僵硬。他的视线缓缓落在那个平躺在红木大床之上的女子,见她已然陷入沉睡。
这一句话,她自然是听不到了。
他明白,她不需要任何誓言,不需要任何海誓山盟,要的不过是彼此在一起,安定和乐的日子。
他无声地坐在床头,凝视着那一张苍白容颜之上。他伸出手,将那一缕发丝抚向她的鬓角,她睡得如此安沉,他已经不忍心,打扰她难得的好眠。指腹不经意划过她耳边的肌肤,他微怔了怔,收回的手,不知该落在何处。
那指腹之上残余的,不是暖意,而微凉的温度。
“舞阳,很冷吗?”他俊眉紧蹙,眼神深沉,将锦被拉高,握住她的手,感受到的,却没有一分温暖。
他像是失了魂魄,因为在她的脉搏之上,察觉不到半分跳动。他的神情恍惚,坐在她的床头,舞阳曾经的无奈,令他痛彻心扉。
“下辈子,但愿不要再让我遇到你。”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感受到她戏谑的语气,但是如今,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细想之下,才发觉当日她说得如此平静,已经近乎淡然,他却听得……好疼,
望向那一张宛如白雪般细致的脸庞,他的手止不住轻轻颤栗,其实很想告诉她,术地下雪了,明日,他们可以一起去观雪。
那会是一副很美丽温暖的场景,让那无尽的雪白轻盈,填补了彼此的眼瞳。他会主动牵住她的手,将所有的暖意,传递给她。
或许,他们未来的孩子,若是男子,可以叫雪曈,若是女儿,雪柔的名字,该很悦耳罢。
你说呢,舞阳?
舞阳,下一世,你只需站在原地就好。
让我来,费劲千辛万苦,重新找到你,执起你的手。
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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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幸 卷四 第二十章 永绝后患
窗外的天,开始亮起来。
只是他的心,依旧还处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一丝光亮。纳兰璿的身体麻木着,久久坐在原地,眼底微微闪烁着迷蒙的光彩。
那些过往太阴暗,总是令他无法清醒,到底是在真实,还是身处虚幻。
那冬夜的寒风,比回忆还重。
对她的唯一遗憾,是无法回应她无止境的付出和企盼。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是否还会沉默。
他听不到身旁侍女的哭喊,看不到众人面容之上的悲伤,只察觉的到,内堂的空气,僵硬严酷。像是灭顶之灾,在水底沉溺,一分分地灌入冰水,渐渐只剩下窒息的无能为力。
当年,听到纳兰家所有人都离世的那一瞬间,他也是这般的感受。原来,他早已将舞阳,当成事自己的亲人,家人。
他唯一来不及也无法给她的,却成了他今世最大的残忍。
他无声站起来,走向门边,打开门,定下眼神,遥望着眼前的场景。大雪已然停下,原本该绚烂的美丽,突然成为满目苍夷。
他最喜欢的术国之雪,何时也变得这么不近人情?
伫立在寒风凛冽之中,纳兰璿的灰色袍子,无言飘扬着,那满满一目悲怆,迟迟无法褪去。像是深夜一般的幽深,染上他原本温暖的眼瞳,清俊的眉目之上,徒增几分苦涩至极的痛彻心扉。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最终成为水中月,梦中花,渐渐飘逝,他伸出手,抓住的只有徐徐寒风,片片追忆。
……
有些话,她选择不对他说,其实他压在心底的痛,她可以感同身受。
她听到那个噩耗的一瞬间,也不敢相信,原本一个人的殒命,当真会令人茫然失措地扼腕痛惜。
舞阳一直在强撑着,只是上苍还是不愿垂怜,收回两条性命的时候,近乎冷血无情。
明月希无声地收回久久落在纳兰璿身上的视线,心中无限感慨,幻化为一声喟叹,双手缓缓推开面前的精致朱漆木窗,目光幽深,遥遥望着眼前的积雪,这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两日。
经过那一夜的挣扎,她最终离开暝国,马不停蹄重新回到术地之后。在昨日,已然下了新的命令,封鹰为威远将军,姜武为副将,目送着他们宣誓效忠,带着八千精兵,支援前方将士。
她垂眸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尽是苦涩意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缓缓转过身,一眼看透他眼底的沧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悲恸,只是在无意间视线交错的瞬间,她可以读懂他所有的情绪。
他们彼此,无论是身为公主的她,还是身为左相的他,都要学会承受痛苦。观望着宽广深邃大海的胸襟,容纳下世间所有的莫名失落与欢喜,方可建成大业。
纳兰璿做在一旁,闻到此处,眼神渐渐蒙上一层阴霾,放下手中的朱笔,他却并未抬眼看她。沉默了半晌时间,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其实并无太多洒脱。“或许,是她最终想放手了。若是她可以早日活得轻松自如,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差。”
明月希走向他的身旁,凝视着他的强颜欢笑,想到多少困境,他都在身旁陪伴抚慰。而最终,她却无法保住那一份很小的安宁,心愈发沉痛。
她垂下眉眼,辛酸无声滑落,这数年来的起起伏伏,坎坎坷坷,并不是装作若无其事,就可以忽略其中的万般无奈。“我总想,即便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也该看着你得到完美的结局。”
“纳兰家为术国,为明家牺牲太多太多,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的——”可以见到这一个步入她生命十年之多的男子,亦师亦友,亦父亦臣,她对他的关注,或许已经超过了自我。
她想要看到他过的愉悦,他有一个温顺得体,高贵无疑的妻子,往后,也会有一个懂事的孩子。她已经安排了名医,替舞阳诊治,原本以为,假以时日,舞阳就可以有所好转。即使需要长时间的修养,也会因为孩子,而努力活下去,不是吗?
只是,他们的分离,更加残酷。听说舞阳是在下雪的深夜离开的,睡得很安稳,容颜之上并无一丝痛苦的表情,或许,在最后的梦中,也曾看到术地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了罢。或许,她也在梦中,见到了最美好的将来。
死者已矣,对于生者来说,想必还有很多事,很多话,来不及,成为永久的遗憾。
纳兰璿牵扯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在下一瞬,即将随风而逝。只是心底的沉重负担,依旧没有卸下,昨日,舞阳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他亲眼看到她葬入纳兰家的祖坟,墓碑上为她冠上的,是他的姓氏。
“公主能为我考虑,已经是我身为臣子的幸运了。”
她微怔了怔,“公主”那两字,仿佛在她的胸口,击上重重一拳,沉闷的疼痛和异样的感受,在下一瞬翻卷而来。
即便,彼此清楚各自身份,他们却不曾生疏称呼过对方。
她的笑意在喉间翻腾,眼底酸涩疼痛,却迟迟说不出一言半语。她隐约闪烁着光滑,却刻意侧过身去,不想任何人,看穿她此刻的失望。
纳兰璿咽下心中苦涩,亲口说出那一个字眼,便无法回头。看着她一夜夜成长,蜕变,瞧着她的素脸朱颜,其中欢喜,愁苦的真实面容,都是他看不够的风景。若当初他不是臣子,没有在明月公主的面前,许下无法更改的誓言。或许,不会牵累太多无辜的人。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他可以维护她,守望她,却永远都得不到那一份情感。
如此这般,应该已经是上苍给他的最后警告。看透命运的命盘,明知她的心,毫无他的位置,也该彻底收起他的情愫。
这样活着,也是一种艰辛。
永远都凝视着她,只是无法结出结果。
明月希心中暗潮汹涌,若当年他不曾许下那等的誓言,只是待她离开,隐姓埋名,活在乡野山林,遇不到这些人,也等不到任何心痛,放下这一身重负,活着不会生出任何阴差阳错的结局。
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只是,感情,已成往事。
她将纳兰璿,当成是自己的亲人,帮他,与他帮自己一眼不遗余力。他们之间,君臣的界线,不是隔阂。只是心中那个人的位置,早已无人可以轻易取代。这样的为难,源于感情的忠贞不二,源于那次次斗智斗勇,警备怀疑,信任期望之中。
她眉峰紧蹙,心中五味陈杂,她无法再度忽略积压在心底的惆怅萧索。她的目光幽深,幽幽地问了一句。“我们当中,至少该有一个人幸福,不是吗?”
“这一场恶战已经开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生还者,谁才是最终的赢家,我们都一无所知。”纳兰璿紧紧望着她,视线无声掠过她精致的眉眼,坚定的眼神,已然令明月希在其中看到了他的答案。他字字清晰,不带一分退让,愈见其坚决之心。“抛弃所以,投入其中,就不该还带着对幸福安乐的企盼。”
“若是输了——”他话锋一转,眼底恢复了原本的清明睿智,吐出这死给在,隐藏无声无息的沉重。
明月希眼神一沉,幽暗的重眸划过一丝犀利光芒,她轻咬银牙,字字尖锐。“我不会容许。”
她的心底一片了然,在那一瞬,丢开往日的迟疑,绝世容颜之上,添了几分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沉着。她檀口微启,眼神氤氲,低声道。“若是输了的话,很难再一次爬起来了。”
纳兰璿站起身来,直直地望入那一双黑夜一般的眼眸之中。“所以,不必再为我担忧。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经历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不会放弃。”
明月希含笑不语,心底坦荡一片,其实他们彼此,都有各自的坚持,当不惜一切的时候,才会萌生出义无反顾的勇气和决然。
……
整个龙干宫之内,尽是死寂沉闷的空气,几个被那一道目光紧锁着的臣子,一身朝服之下,已然渗出一声冷汗。
君默然淡淡一笑,眉宇之间,虽然是笑意,却比冬日的夜风更加寒冷。他便是这样的君王,一道目光,可以令你如沐春风,也可以将你打入地狱。“朕说过,绝不能以私刑对之。他们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但好歹也是朕的同胞兄弟——”
领头的刑部尚书李维脸色冷沉,站前一步,沉声道。“是微臣擅作主张了……”意图不轨的静南王与北贡王,其实,在他眼中,皇帝未免太过仁慈,若是在前朝,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必当,行诛杀之刑。只是天子虽为幽禁这两位王爷,不过是禁锢他们的自由罢了,舒束缚了他们的身心,当真可以遏制他们的野心勃勃吗?!
他讲对待罪人的铁链拴上两位王爷之身,铁铐囚禁了他们的身子,用得可是寒铁铸造,除非哪日皇帝大赦天下,否则,永远都不可能离开城外别院。
这样的话,才可以断了后患。
君默然眼眸一暗,清楚这个刑部尚书的心思,但向来是个手段狠绝的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早年不遗余力,替他除去不少外戚余党。
李维的声音浑厚有力,像是一声寺中的古钟,敲醒了众人的心。“臣明白,皇上对于两位王爷,心存仁德,若不是此,也不会手下留情。只是,臣希望皇上清楚,出笼的猛虎,会比之前凶狠一百倍。”
“看来众爱卿对朕的做法,颇有微词。”君默然神色不变,扬眉,微笑,视线掠过堂下的几十个臣子,眼底渐渐深沉。
“朕的耳边已经传来一个消息,静南王日渐老态毕露,时日无多,莫非朕还不能宽恕他么?”君默然猝然站起身来,凝视着眼前的萧索冬景,神色冷峻无绪。“朕不会眼睁睁看着任何人夺去暝国的江山社稷,却也不必做到不留一份情面。”
“至于北贡王,皇上已经想好如何处置他了么?虽为从犯,却也不可姑息养奸呐。”伫立在右侧的白羽,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令众人平息静气。
“至于他——”君默然挽唇一笑,那无双风华,显露无疑。他轻瞥一眼,白玉一般的俊容之上,只剩下一抹笑意,在那一瞬看来,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朕已经想好了方法,教他彻底放下心中的贪念。”
永远,都不会想起,还有什么,他无法放下的。
宠幸 卷四 第二十一章 最大阴谋
“八哥——”
身后一道清明声音,唤醒了他的朦胧意识,君凤阳缓缓转身,浅淡的笑意,局限在他的唇角。
他清俊的容颜之上,却添了异样的苍白,仿佛鬼魅一般妖异。他的黑发微微束起,一袭宽大的棉袍加身,即便如此,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却还是无法彻底隐藏。
君湛清微怔了怔,紧蹙眉头,为何不过几十日而已,君凤阳的身影变得佝偻,身影萧索,神情憔悴?他与君凤阳,如今虽然不再是阶下囚,过的依旧是受人摆布的生活。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别院,只是皇帝下了命令,他们无法轻易会见彼此。
皇兄是生怕,他们再度联手,成为他的绊脚石罢,君湛清冷冷一笑,眼底的澈亮,被一抹阴霾所彻底取代。
“还不快走?”一旁看守的侍卫,猛地神色一敛,当日刑部尚书可是下